第八十一章 珩月之變(1)
公孫薇這下後腦著地,摔得七葷八素,剛剛抑製住的內傷再被牽動,鼻子口中都湧出不少鮮血,視線再度模糊。
蘇炙夜離她最近,第一個衝向她,祁慕寒後他一步,兩人衝到公孫薇麵前時,臉上都變了神色。
祁成皇寬袖一擺,示意身旁的傅太醫過去給公孫薇診治。
變故太快,此時公孫鏡、趙慕芝、商將軍和商墨雲等人才圍過來,蘇炙夜托住公孫薇後背,掌心源源不絕傳去內力,摧她吐出腹腔中的淤血。
烏羅看著躺在地上的公孫薇,表情有點複雜。
場上百官,有點善心的,擔心起公孫薇的傷勢;梟桀一點的,更關心這場比賽的結果。
在蘇炙夜和傅太醫的緊急處理之下,公孫薇總算恢複了些許神智,透過人群縫隙,掙紮著向祁成皇道:“陛下……”
勝利來之不易,她不能放棄了這機會,祁成皇還欠她一道婚旨。
祁慕寒緊緊握住她的手,低聲說:“別說了,養傷要緊。”
祁成皇透過人群縫隙,看到了一個虛弱卻倔強的女子,深深被觸動。
皇兒,你能遇此佳人,如此有幸……
他的聲音威嚴中帶著安慰:“這一局,也是你勝了,朕答應你的婚旨,自然能做到,你安心養傷。”
“陛下,我看未必是公孫姑娘勝了。”太後突然說話,“她喝酒的時候,身子也摔到了地上。這腿,是著地了的。”
是酒先喝完才落地,還是落地的同時飲下最後一口酒——公孫薇確實自己都分不清楚,也無力分辨了。
烏羅忽然向祁成皇道:“陛下,她在落地前,已喝下最後一口酒。”
祁晟友善地提醒:“公主殿下,酣戰之中你未必看得仔細的。”
烏羅怒道:“我從來不撒謊,我離她最近,我看得很清楚!”
祁成皇點頭:“公主有這份心胸,朕也欽佩。來人——”他宣了一旁的王公公過來,給烏羅和公孫薇各獎賞綢緞、黃金、玉石若幹,公孫薇獲得的多些。
祁晟與太後隻好閉嘴。
宣讀完獎賞後,祁成皇再轉向公孫薇,“你想要的婚旨,朕準了。”
祁慕寒不等祁成皇說完,已經將公孫薇輕輕抱住——雖然這一晚的發展不盡如自己想象,可他到底還是娶到她了!
公孫薇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將他推開些許,看了他片刻,眼光艱難地扯開來,看向祁成皇……
“陛下,”她艱難地說著,“這道婚旨,臣女是為好友求的。”
祁慕寒身子一僵。
公孫薇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是為臣女的好友——商墨雲與蘇炙夜。”
場中眾人都愣了,包括太後與祁晟。
這下轉折得有些猛,許多人都搞不明白。
祁慕寒在情緒的崩塌中,心直往下墜,直要墮入深淵之時,忽然抓住了一絲清明,頓時悟了公孫薇的意思!
他一把握住公孫薇的手,公孫薇抬頭看他,見他眼眶已是通紅,“你何必為我,做到這個地步……”
在這個場上,其他能夠完全明白公孫薇這個決定的,或許隻有千帆曆盡的祁成皇。
從大的方麵來說,祁國與西涼的盟友關係,不能割裂。無論是烏羅提出比武,還是最後一局,她主動為公孫薇爭辯,都已算是她的妥協。
公孫薇當然可以借著勝利,求自己與祁慕寒的婚事,但如果她不為自己求,便更是成全了烏羅的麵子。
烏羅也明白她的心思,自己輸了兩局,對方卻不趁著這樣的好機會為自己與祁慕寒謀婚旨,這份胸襟也是在回報她,也順便保全了這位西涼公主的麵子。
她想起公孫薇在場上對她說的一句話:我覺得,我們本可以是朋友——她眼眶一紅,也半蹲下來,握著她的手。
公孫薇艱難地朝她擠出一個微笑——我們真的是朋友了!
從小的部分來說,是公孫薇為祁慕寒的私心。
祁慕寒入主東宮、甚至更遠的稱帝,與西涼維持良好的關係,都對他隻好好處、沒有壞處。
經公孫薇的這一退讓,她與烏羅徹底化“情敵”為“朋友”,祁慕寒他日再娶公孫薇,西涼不僅沒有任何齟齬,反而隻會更加奉上真誠的祝福。
祁慕寒想到了這一點。
他整個魂魄都已深深被撼動,那處長滿黑暗荊棘、幽暗不見陽光的心底,仿佛被一縷陽光擊破,灼得他心底燒成一片。
公孫薇靠在他肩膀上,與他輕咬耳朵:“我們以後,還有許多的機會。但是現在這個大好的機會,對你隻有一次。”
哪怕內心已被攪成萬丈波瀾,這位腹黑的皇子,隻輕輕吐出了一個字:“好。”
公孫薇輕吐出了一口氣,幸好,他還能理解。
其實還有一個秘密,是她還未說出的。那劇本裏清楚記著,祁慕寒要入主東宮的話,西涼的支持是必不可缺的一環。
高台上,祁玉騫品了一口酒,如此奇異的女子,他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祁成皇靜了很久,宣道:“商墨雲與蘇炙夜,上前聽旨。”
蘇炙夜與商墨雲上前跪下,祁成皇踐行對公孫薇的天子之諾,當場宣布了他二人的婚旨。
公孫薇再度吐出一口氣,四肢都覺得輕鬆了不少,她完成了商墨雲的囑托,也為蘇炙夜謀到了幸福。
而且,她還有個小心思,劇本裏所記,商墨雲是在祁慕寒入東宮以後,嫁給了祁慕寒。
但如今皇帝親自下旨她與蘇炙夜,想必劇本這一部分是不會再實現了。
此時,領完旨的蘇炙夜與商墨雲謝完恩,轉過身時,蘇炙夜看了她一眼——
那是極其悲傷的一眼,她仿佛聽見了來自蘇炙夜靈魂的質問: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公孫薇的頭嗡地響了一下,紅鸞星那天的夜晚,那種違和的感覺又來了。
不對,到底是哪裏不對……
然而還沒有等她想完,全身的痛楚,還有五髒六腑的痛楚一起向她襲來,她眼前一黑,徹底地暈了過去。
祁慕寒將她打橫一抱,就要往後殿走去,突然發現她右臂不太對勁,右手心甚至緊緊握住拳頭。
將她手袖卷起來一看,隻見手心裏嵌著一枚暗器,是個極小的黑色物質,瞅著有幾分眼熟;再往上,一枚極細的小石子,深深嵌入了她的肉裏。
祁慕寒瞳孔一縮,旁邊的傅太醫緊張道:“臣該死……不知公孫姑娘手上竟還有這兩處傷。”
來不及再追究什麽,祁慕寒正要將公孫薇抱起……便在此時,場上驟然生變!!
百官席上,突然傳來幾聲尖厲的慘叫,在場所有人毛骨悚然,循聲看去,竟見到幾名官員捂著脖子,血汩汩從指縫間流出,身體一歪,倒在地上掙紮了幾下,瞬間沒了動靜。
被抹脖子的,赫然是幾名寧王黨!
祁慕寒心念電轉,抱起公孫薇,衝到蘇炙夜的麵前,急促地道:“將薇兒送走!”
他將懷中的公孫薇交給蘇炙夜,蘇炙夜接過公孫薇,低聲道:“你自己小心。”
還沒等他說完,場中有幾處突然起了火,殿門一陣劈裏啪啦聲,木雕的大門竟然燃起了衝天的大火,阻擋了退路;接著四處都傳來嘶吼聲,仿佛從四麵八方而來,在場幾十名禁軍,並商將軍的親衛軍,都馬上抽出了隨身武器,當先圍在皇室四周。
現場極為混亂,不少文官抱頭逃竄,一大票武官因為不得帶武器赴宴,掀翻了桌子,拆了桌腿做武器,卻因為黑暗和混亂,根本尋不見真正的凶手。
蘇炙夜目光如電,急速搜尋場上眾人,想找出真正的亂賊,卻突然瞥見商墨雲向自己奔來:“炙夜……”
蘇炙夜簡短對她說:“你將附近的女眷、年老的官員,引到那裏去……”他指了指公孫鏡身後的方向。
那道回廊是他與祁慕寒商討的通道,其中埋伏了一部分暗衛,屬於比較安全的退路。
這位嬌弱大小姐,雖然被嚇得丟了魂,但是強大的戀愛腦使她克服了恐懼,咬牙一點頭,回頭就去拉附近幾個席位上的女眷。
祁慕寒衝上台階,隻見祁成皇寒著臉,望向場中,坐得巍然不動。幾十名禁軍並侍衛圍著,此處暫時仍是固若金湯。
祁晟拍桌對祁慕寒吼道:“這場宴會是你負責的,你安排的侍衛埋伏在哪裏?還不叫他們放箭除去亂賊?!”
祁玉騫急道:“不可放箭。現場官員和家眷太多!放箭一定會誤殺!”
祁成皇一腳揣翻桌子,抽出腰間長劍,勃然大怒:“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動手!馬上給朕找出亂賊,朕要好好看看,到底是誰主使的!”
仿佛沒有聽到祁成皇等人的話語,祁慕寒集中眼力,挨個往席間掃去。
宮女、侍從、官員及家屬………凶手都不在這裏麵。
正門的火燒得更大了,席間再度傳出慘叫,接著有幾枚東西朝台階上飛來,咚咚幾聲落到了皇帝與太後麵前。
定睛一看,竟是幾個人頭,脖子還在冒血,眼睛還沒閉上,正直直地瞅著皇帝與太後。
太後當場尖叫一聲,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