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珩月比試(2)
烏羅在甩出第三鞭前,活動了一下手腕,手中那鞭子唰唰鞭了幾下地上,一是震懾,二是尋思接下來要抽公孫薇哪裏。
公孫薇站在她麵前,幾滴鮮血從手臂流下,順著手指滴下來,滲入地上。
公孫鏡與趙慕芝見女兒這個樣子,心如刀絞。尤其是公孫鏡,這是他自己從小就護著的女兒,為了一個皇子,竟涉到這個境地,他心中更是複雜得難以言喻。
當年他重重鞭打過公孫薇,就是不希望她涉及任何皇家的事情。當日祁慕寒第一次來公孫府求親時,他為情勢所迫,不得不允,爾後他放寧澄與公孫薇離家,如果不是他暗中的默許,公孫薇早就被捉回來了。
兜了一圈,她還是喜歡上了祁慕寒。
烏羅驀地一揚長鞭,長鞭往上直斥十餘丈,像一條昂然吐信的毒蛇,隨著她一聲清叱,那長鞭從上而下,閃電般地往公孫薇的頭部抽去。
公孫薇足部輕輕在原地一點,身子輕盈往旁邊一躲,就在那條鞭子抽空之際,烏羅手腕倏忽翻了幾翻,鞭子轉了個方向,改抽為卷,一下子將公孫薇的身子卷住!
烏羅早就看出來了,公孫薇並非完全不會武,但隻會一點微末的功法,在她麵前完全不夠看。
公孫薇胸前背後一陣劇痛,身子像被一條巨蛇纏咬,烏羅清喝一聲,手腕一運勁,纏著公孫薇的鞭子更緊了幾分,鞭子上的倒刺深深紮入她的皮膚。
公孫薇一咬牙,往反方向旋轉,欲甩脫這條鞭子。
烏羅嬌笑道:“何必那麽麻煩,我鬆開就是了!”
她清喝一聲,一抽鞭子,紮入皮膚的倒刺,隨著鞭子的抽離,驟然劃開了公孫薇身上的血肉,在場眾人甚至能聽見血肉被劃開時的“嗤啦”聲。
那鞭子被收回時,金黃色的末梢成了鮮紅色,公孫薇身上的白色飛羽全部染成了紅色。
祁慕寒戾氣暴起,一拍桌子,高高揚起手,這個手勢,就是要指揮埋伏在四周的暗衛放箭。
祁玉騫一把按著他,低喝道:“你瘋了嗎?”
祁成皇目光倏然向祁慕寒掃過來,方才對祁慕寒的忍讓此刻已一掃而空,冷然對祁玉騫道:“給我看著他,若再胡鬧,朕削了他藩位!”
他揉了揉眼眶,方才醒了幾分,自從那紅玉酒出現,他似乎太過被兒女私情攪纏了,他是一位帝皇,帝皇本不該如此感性!
太後與祁晟相視一笑。
公孫薇在方才一陣劇痛之後,傷口流血多了,反而痛得麻木了,湧起一股瘋狂勁,抬頭看向天空,那輪明月如此溫柔,像極了她與祁慕寒在鍾樓的那個夜晚。
命運似乎極力阻隔她與祁慕寒在一起呢!她想著,嘴角泛起一抹逆反的微笑。
烏羅想不到她這種情況下,還能笑得出來,有幾分意外,也不禁有幾分佩服。
她不讓自己有心軟的餘地,收起長鞭,再迅速地一展,清叱道:“第四鞭!”
話音未落,那條毒蛇般的長鞭又在空中甩出一道扭曲的軌跡,呼嘯衝公孫薇而來。
眾人不料她第四鞭來得這樣快,竟不給負了傷的公孫薇任何喘息機會,當下紛紛扼腕,甚至已有人譴責起西涼人的暴戾。
公孫薇凝神屏氣,試圖看清楚她這一鞭卷的方向,卻不料烏羅這一鞭並不是卷,而是直截了當的抽,往她本已經受傷的手臂、前胸,狠狠地抽去。
公孫薇雙臂已傷,沒有什麽可護住身體的,隻能靠腳步輕輕一躍,用蘇炙夜那晚教她的功法,往空中躍去。
蘇炙夜瞳孔一縮,驟然大喊:“別跳起來!”
然而遲了,這一鞭狠狠抽中公孫薇的雙腿,破空聲極其驚人,空氣裏血腥氣又加重了。
一切不過發生在短短兩秒間,這一鞭烏羅貌似要衝她身子而來,實則是逼迫她跳躍閃躲,目標是她的雙腿。
公孫薇已經麻木的痛感神經,仿佛活了過來,這一鞭抽得痛入骨髓,將她年少時在冷宮被鞭打的記憶也翻了出來。
她從空中重重跌落在地上,長發披散,除了已負傷的部位,雙腿也開始慢慢往外滲血。
烏羅呼啦一聲,抽回鞭,低頭看她片刻,轉身對祁成皇道:“陛下,公孫小姐既已認輸,這第五鞭,烏羅便算了。”
祁慕寒勉強吐出一口氣。
祁成皇還沒回答,太後卻突然說道:“你這是可憐她?”
烏羅思考了一下,帶著幾分蔑然的態度道:“算是吧。”
太後看了祁成皇一眼,不再說話了。
祁成皇正要開口之時,公孫薇從地上爬了起來,滿身的血跡,聲音顫抖著道:“公主,我雖輸了,卻還是要謹守你規則的,還差一鞭,請吧!”
她站的地方離蘇炙夜很近,蘇炙夜素常習武,早已看得出她呼吸紊亂,那幾道鞭傷雖然不是致命傷,但尋常人受烏羅一鞭,已經躺平無疑。
她全靠意誌力在撐。
蘇炙夜輕輕在內心問:……你到底為什麽?
其實公孫薇真正在意的,並不是腿上的鞭傷。
她眼前的景象,正在以一種極慢的速度在旋轉,這狀況不是流血造成的,而是迷藥!
比試開始之前,祁晟給的那杯酒裏,下了不易察覺的一種迷藥。
公孫薇品酒無數,這杯大麥酒裏麵有一絲違和的味道,她輕抿的時候,便品出來了。她裝作若無其事,喝了一口。
這迷藥的作用也極其隱晦,不知道的,還以為隻是酒醉的狀態——大約到烏羅的第三鞭時,這迷藥已經開始發揮作用,她看東西都在輕微旋轉著;幸得自己平常酒量過人,這點眩暈,倒也還在忍受範圍內。
她隻是沒有想到,自己的姑父為了讓烏羅勝利,竟是這樣對自己下手。
她餘光瞟向祁晟,見他與太後談笑晏晏,多年來某種親情之弦在她心中“啪”的一下,徹底斷了。
烏羅見她站得搖晃,卻還勉力要接她第五鞭,心下那點佩服又起來了,道:“好,本公主收回剛才的話,你還是有勇氣的!”
她唰的一抖長鞭,說:“我想你也躲不開這第五鞭,我輕點就是。”
公孫薇麵白如紙,笑道:“你大可不必可憐我,我還挺經打的。”
烏羅看了她片刻,也突然笑道:“好。”
她朝公孫薇施了一禮,這是西涼勇士比武之前,堂堂正正的施禮。
公孫薇愣了愣,也仿照著她的姿勢,向她行了一禮。
烏羅收起鞭子,清喝一聲,長鞭再度破空而去,沒有回旋、沒有卷曲,而是簡單而直挺挺的一鞭。
公孫薇也站在原地,不閃也不躲,坦然麵對這一鞭——她突然覺得,烏羅也是個不錯的女子,敢愛敢恨。
這一鞭若可以換回她的友誼,倒也劃算得很。
蘇炙夜卻不這麽想,鞭法如同劍法,最狠厲的一招往往並不華麗,而是快而簡潔,直指中心。
“啪”地一下,長鞭抽到了公孫薇的身子,然後軟軟地垂下地來——簡單而直接的一鞭。
場上諸人見這一鞭平平無奇,都暗自為公孫薇鬆了口氣,蘇炙夜的手卻緊緊握著拳頭。
祁慕寒的戾氣又纏上了眉宇,目不轉睛地盯著公孫薇,他知道這最普通的一鞭,是最狠厲的一鞭。
這一鞭用上了內力。
前麵四鞭,饒是力道再強,那也猶如鈍尖的弓弩,磨平的鋒刃,這最後一鞭平平無奇,卻是淬過火的鋒刃,磨尖了的箭。
公孫薇站在原地,並沒有十分嚴重的痛感,正疑惑間,五髒六腑突然躁動起來,混亂地擠壓在一塊,喉頭竄起一股血腥味,張口“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這就是內傷,遠非之前的皮肉傷可比。此刻的公孫薇,從外到內,劇痛一起發作,眼前漆黑一片,就要倒下去。
四座鴉雀無聲,都在盯著她。
公孫薇發著抖,抹去了嘴角一抹鮮血,卻沒有看向烏羅,而是遠遠地望向祁慕寒。
她知道,祁慕寒一定在瘋狂自責。
祁慕寒不僅在自責,他快要瘋了,太陽穴與心髒一起突突跳動,平常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沒有一絲殘存,眼眸中的墨色又開始在洇散。
公孫薇輕輕向他搖了搖頭,再次學著他做口型:相信我。
祁慕寒一把按住自己的右臂,強迫自己呼吸穩定下來,片刻,小幅度地朝她點了一下頭。
公孫薇轉向烏羅,用力壓製聲音的顫抖:“公主殿下,第一局是你贏了。現下開始二局吧。”
烏羅沒有料到她還能站得住,甚至克製自己,連一聲痛吟都沒有,地上斑斑點點的血跡,連她自己看著都觸目驚心。
她低聲說:“好,第二局的規則是什麽,你說吧。”
公孫薇眼前一時黑暗,一時清明,景物還在旋轉著,勉力集中精神——她的所有計劃,都放在第二局,情況還不允許她倒下。
她知道祁慕寒正在看自己,便迅速地瞥了他一眼,手在額頭上輕輕撫了一下,狀似要眩暈的樣子,然後迅速再一瞥台階下的侍從——
那侍從還捧著方才她喝過一口的酒。
祁慕寒瞬間領悟了過來,眼中閃過一道寒芒。
公孫薇接著對烏羅公主道:“第二局,我若能奪得下你手中的長鞭,便算我贏。”
眾人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