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論城府
公孫鏡回到府邸時,神情有點恍惚,趙慕芝見他回來得如此之快,料想著事情也處理好了,便遣退了下人,好奇地和他打聽起情況。
沒想到公孫鏡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趙慕芝問:“凶手抓到了?”
公孫鏡:“唔…..這事不好說。”
趙慕芝奇道:“什麽?”
公孫鏡目露迷惑,喃喃道:“水太深了。”
趙慕芝:……
趙慕芝幹脆不問他這事兒了,八卦起了另外一件事:“聽說使團是熠王殿下負責的,你見到熠王了麽?”
公孫鏡一聽“熠王”兩個字,總算回了魂,想到剛剛在外時,祁慕寒對自己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當真是字字誠摯、謙卑,毫無一個殿下的架子。
就像…..就像完全把自己當成了老丈人,被這位優秀的年輕人這麽一捧,他內心實在說不出的舒服。
公孫鏡想到這裏,突然“唉”了一聲,靠著椅子扶手,怔怔出神。
趙慕芝捅了捅他:“說話啊。”
公孫鏡苦笑道:“這熠王殿下,倒對薇兒動了認真的心思。”
都這麽久了,他自然也知道公孫薇與祁慕寒的確算是兩情相悅,隻是他並不能讓公孫薇嫁給祁慕寒,這其中有太複雜的因素,然而今天祁慕寒對他一番推心置腹,這名堂堂的熠王殿下,竟然對公孫薇如此一往情深,恨不得剖心以證天日。
他一字一字地對公孫鏡說:“我祁慕寒此生絕不再娶除她以外的人,天日可鑒。”
哪個皇子不納妾,哪個天子不是後宮成群?公孫鏡表麵敷衍,內心自然是不信他這番話的。
沒想到祁慕寒抖出一個驚天大料:“這個追月宴上,商將軍會直接向父皇求旨,讓我娶商墨雲;拉馬丹也會向父皇求旨,讓我娶烏羅公主。”
公孫鏡按下內心的潮湧,平和地道:“這兩位都是良人,無論哪一個,都會是殿下的良配。”
祁慕寒道:“我哪一個都不打算娶。”
公孫鏡瞳孔震動:“殿下打算抗旨?”
祁慕寒微笑道:“不錯,我便是為了她抗旨,又如何?”他語氣堅定,毫不在意天子之威。
公孫鏡大為震撼。
趙慕芝聽到這裏,倒吸一口涼氣:“他倒真的豁得出去。”
她接著喜孜孜地說:“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人,我一見那熠王殿下,心裏就喜歡得很。”
公孫鏡看著她,發出靈魂三問:“你才見過熠王幾次?你怎麽就喜歡得很了?難道隻為了他的江東血統?”
趙慕芝一瞪公孫鏡:“你別忘記我祖籍也是江東的,我也曾經在那裏居住過。”
公孫鏡涼涼地笑了一下:“我當然不會忘記,你對那個地方的人,都特別有感情。”
趙慕芝心頭火起,就要反駁幾句,公孫鏡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像是要看穿她整個人。
“慕芝,你到底還有多少秘密在瞞著我?”公孫鏡語氣很平靜,平靜中含著一絲疲憊。
夫妻之間你追我趕,已經這麽多年了,她始終沒有將最心底的話,坦坦白白地告訴他。
趙慕芝一愣,頭慢慢垂了下來。
……
便在此時,門外忽然來人通報:“老爺,寧王到訪。”
公孫鏡猛然一驚,站了起來。
趙慕芝也驚訝地朝他看了一眼,追月節前,祁晟來串個門也屬正常,但是今天出了使團命案的事,後腳祁晟就來了,時間隔得太近,少不得又是有什麽內情。
公孫鏡強打起精神,撫平了一下衣襟上皺褶,遠遠地往門口迎去。
片刻之後,祁晟與公孫鏡各自坐定,下人上好了茶,祁晟便拂退了隨從,看了公孫鏡一眼,公孫鏡也自覺遣退了下人,諾大的廳裏,惟餘二人。
祁晟忽然長長地歎了一聲。
公孫鏡作恭敬狀,問道:“殿下怎麽了?”
祁晟擺出一副深沉的姿態:“再過兩日便是追月宴,我這心啊,一會歡喜,一會憂愁;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隻好來找你了。”
公孫鏡日日到衙門上班,這種打啞謎的套餐,他早就吃夠了,今日好不容易休假,又得應付這類話術,心下頓時煩得很。
眼下也隻能順著祁晟的心意,道:“不知道殿下喜什麽,愁什麽?能為你分分憂麽?”
祁晟呷了一口茶,親昵地湊過來:“我愁的問題是,太後特別喜歡這烏羅公主,有意將她許配給三弟,私下問我的意見。隻是我知道三弟似乎心儀於薇兒,本王並不是一個棒打鴛鴦的人呢。”
公孫鏡聞言,內心暗罵了一句,好家夥,你這是在逼我表態,薇兒到底喜不喜歡祁慕寒了。
其實公孫薇喜歡不喜歡祁慕寒,對祁晟而言並不重要,他要的是公孫鏡的態度。
公孫鏡當然不能直接回答他這個問題,歎道:“說到薇兒,我今天見到刑部齊佳,他也問我薇兒有無心儀的人。”
祁晟沒想到他搬出刑部尚書齊佳,一愣,隨口說道:“說起來,齊佳的兒子齊淩,倒也真是一表人才。”
公孫鏡道:“確實一表人才。”
祁晟點點頭,等他接著說下去,沒想到公孫鏡卻沒話了,隻顧默默低頭喝茶。
祁晟心思複雜,咂摸了一陣,還是不知道公孫鏡是個什麽意思,卻沒想到公孫鏡說這話,完全隻是為了扯開話題罷了。
公孫鏡又恭敬地問道:“不知道殿下喜的是什麽呢?”
祁晟忽笑了起來,說:“江東傳來口信,繕王明日便回汴京,過這個追月節。”
公孫鏡驚訝道:“二殿下似乎已有許久不曾回京了吧?”
祁晟點頭道:“不錯,有大概兩三年的樣子了,這一次江東水災,幸得他治理有方,父皇甚為欣慰,連連召他回京過節。”
公孫鏡感慨地道:“二殿下確實有經世濟民之才……”
正說著,忽見祁晟在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趕緊補充道:“可媲美大殿下一二…..”
祁晟突然打斷他:“說到經世濟民之才,在你的心目中,恐怕隻有我那三弟祁慕寒罷!!”
他的語氣驟然一百八十度直下。
公孫鏡驚得手微微一抖,心想,麻煩大了,這是哪裏說錯話了。
祁晟冷冷地道:“今天使團一事,難道沒有內情?”
需要慎重了,公孫鏡心想。
公孫鏡整理了一下思緒,小心翼翼地道:“凶手乃是會闃派來的刺客,共有五名,後來在城外被發現已自盡,已仔細驗過屍首。此事,齊佳也已稟報皇上。”
祁晟再看他一眼:“確實沒有內情?”
公孫鏡冷汗涔涔而下,幾乎就要說出在現場發現的那疑點,可是為官多年的經驗告訴他——絕不能說。
至於為什麽不能說,他一時也說不明白,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有第六感在告訴他——這事,絕不能再畫蛇添足。
他手有些發抖:“確實沒有。”
祁晟再看他一眼,忽然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他端起茶杯,悠悠地品了一口,打探這案件,這才是他今天來的原因,不管這案件有內情,或者沒有內情,他都能從中獲益。
祁晟笑了笑,拍了拍公孫鏡的肩膀:“如此,便先告辭了。追月宴,記得讓薇兒一定要來。”
他轉身離開,公孫鏡趕緊站起來,恭恭敬敬地送他至門口,躬身目送他上馬車,直看到馬車遠去了,才慢慢踱回府中。
他往椅子上重重一座,此刻腳都是軟的。
今天西涼使臣那案件,他確實看出來了一絲端倪。
首先,死的那兩個人,死狀完全符合中毒,問題隻是在於——太像中毒了。
他查案多年,什麽大案、奇案沒有見過?往往越是擅長下毒的人,越擅長掩蓋毒的痕跡,這兩名死者身上,卻處處充滿毒素。
簡直就是在告訴別人——快看,我就是中毒而亡的。
這當然隻是一種猜測,並沒有根據。
第二點,那幾個屍體,長得確實像是會闃人,但是有一點他很是疑惑——會闃國與西涼人一樣,都屬於彪悍的民族,經常從事戶外活動,皮膚顏色因此偏深。
這幾具屍體,雖然皮膚不算白,但絕不像是常年處於陽光下的。
大理寺關押的犯人他見得太多了,這更像是囚犯那種膚質。
公孫鏡想到這裏,忽又想起方才祁晟那一番逼問,頓時冷汗又涔涔而落,勉強梳理清楚思緒,更是覺得驚懼無比。
第一種可能,毒是祁慕寒布置的,人也是祁慕寒殺的。
第二種可能,毒是祁晟布置的,人也是祁晟殺的,所以他再三逼問,看自己是否已知曉內情。
這兩種可能裏麵,公孫鏡更為偏向第二種,因為從結果來看,祁慕寒負責使團安危,他去殺使團的人,毫無益處,反要擔一個看護不力的責任。
隻有第二種可能……第二種非常有可能!
從結果來看,祁晟派人喬裝成會闃的人,去暗殺使團使者,至少有兩個好處,第一,將看護不力的責任推給祁慕寒;第二,挑起會闃與西涼的戰爭。這樣一來,西涼定會向祁國借兵,而借兵這種敏感的事情,當然要建立在聯姻的基礎上。從剛才的對話來看,祁晟明顯是希望祁慕寒娶烏羅的。
……
公孫鏡的推測當然是十分有道理,但是卻得不出正確的結論。
因為他與祁慕寒處於信息不對等的狀態,祁慕寒早已派自己的心腹蘇炙夜入了商將軍麾下,他借著挑撥會闃與西涼的關係,正是可以為了蘇炙夜他日獲取商將軍的兵權而鋪路。
還有一點,是公孫鏡自己也不知道的——
祁慕寒在與公孫鏡推心置腹的一番交談裏,早已經給公孫鏡的潛意識裏留下了一個很不錯的印象,或許公孫鏡自己都意識不到,人的判斷有時候是會受到潛意識的影響的。
所以他的一切結論,都是祁慕寒刻意引導他得出的。
…..
當祁慕寒解釋完以後,給對麵的蘇炙夜斟滿了一杯酒,淺笑道:“所以,公孫鏡定會認為,人是祁晟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