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什麽都不告訴我
頭發濕漉漉的,手還被包著,紗布也都濕透了。
身上的一切都不舒服極了。
她想起了那天的事情,然而絕對不是因為陸顏,這一點她非常清楚。
可是為什麽就想起來了呢。
她想起了那天仿佛天塌地陷的痛苦經曆,一直以來都在自己麵前吃虧的筱悠,坐在一旁得意地笑。
李由永遠忘不了她長而優雅的卷發,精致的美甲,每一個都經過精心修剪,臉上的妝容完美的無懈可擊。
躺在地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李由突然就羨慕起了她。
李由靜靜翻了個身,眼淚都流到了耳朵裏,腦袋嗡嗡響,身上的不適感快要到達頂峰。
她撐著身體想要坐起,轉念卻又想到,比起那天死亡一樣可怕的經曆,這一點算的了什麽呢。
李由慢慢躺回去,眼淚靜靜地流了出來。
如果我可以消失就好了。
不管是在這個世界上,還是在他鮮活的記憶裏。
如果我從來都沒有認識他。
如果我堅決拒絕他。
如果我不是我……
似乎有人過來用冰涼的大手把自己抱了起來,在溫暖幹燥的風中,頭發幹了。
那雙大手還拿著柔軟的浴巾給自己把身體擦幹淨,每一下都溫柔的讓人想要哭泣。
有很多人進來七手八腳把自己手上的紗布換了藥,那雙打手把自己放在了懷裏,緊緊抱著自己。
再次躺下的時候,床單和被罩都換上了嶄新的。
李由終於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
夢裏有個熟悉的氣息湊近自己,那個讓她神魂顛倒的須後水味兒卻沒有像以往一樣湊近她,而是沉默了一會兒,離開了。
冰涼的大手再次附上她的額頭。
李由無聲無息流出了一滴眼淚。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腳背上不知什麽時候又輸液了。
有人在握著她的腳背不讓她動,李由驚喜坐起身。
居然是摩山修。
那個五官宛若神祗一般不真實的音樂家,自己家教輔導對象,摩山澤的哥哥。
“你醒了。”摩山修笑眯眯和她打招呼。
大概是腦袋還是昏沉沉的,李由看不到他的眼裏是不是也有笑意。
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摩山先生,你怎麽……”李由抽回腳,看向門口。
“這件事情說起來很複雜……可以說是我來還人情……陸總他不放心你一個人,所以讓我來看護你。”
不放心我一個人?
卻讓別人來看護我?
良工老師不行嗎?
……他自己不行嗎?
李由的心悶悶的,又悲哀又低落。
“謝謝你,摩山先生,這段時間也一直沒有給澤生輔導,真是非常抱歉。”李由誠懇說道。
“沒關係的,陸總已經告訴我了那天晚上,你是因為不放心澤生一個人在家裏,去的路上才出了車禍,澤生很擔心你,但是因為要準備考試,所以不能來看你。”摩山修緩緩陳述道。
他說話的樣子,就好像一把優雅的大提琴,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娓娓道來,不緩不慢,讓人入迷,一直想要聽下去。
車禍?
也就是說,陸顏告訴旁人我是出了車禍嗎?
但是我不是出了車禍。
而且,我要一直依靠他,住在醫院裏嗎?
出院了之後呢?
我會和他在一起嗎?
李由想起了那個上一秒滾燙,下一秒僵硬的身體。
想起了猶如戛然而止的歎息聲一般的溫熱熟悉的氣息。
我又怎麽會有資格和他在一起……
“你看起來,不太開心?”
“誒?”
“你似乎有心事,願意同我講一講嗎?”摩山修那雙眼神極淺卻深如大海的眸子,此刻染上了一層溫度。
“其實,沒什麽的。”
“不要介意,你確實給了澤生很大幫助,所以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也想給你一些幫助……當然,如果你願意的話。”
李由靠坐在床頭上,兩個手掌都被厚厚的是紗布包著,她瘦了太多了,皮膚白白的就像透明,最常做的事情成了發呆和沉默。
隻有那雙大眼睛成為了唯一可以向外界傳達喜怒哀樂的窗口。
但是此刻,那雙眼睛失去了以往見到時的光彩。
摩山修收回放在被子上的手,握著李由纖細的腳踝,幫她移動了一個舒適的位置。
他垂下眼眸。
秋景太涼也太真實了。
春天生機盎然,秋天茂密繁盛,到了秋天,慘黃的樹葉蕭瑟落地,化為土地腐爛的肥料。
誰去看都會覺得感傷。
沒有人可以躲得過。
“我知道陸顏很愛我……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對他印象很差很差,他很賴皮,而且總是做一些讓別人誤會我們關係的事情,那個時候我就不止一次的想,他為什麽要這樣做?是因為我年輕嗎?是因為我和他見過的鶯鶯燕燕不一樣嗎?還是因為他隻是玩心大起……
“我很煩他,每次見他都想躲,就算告訴他可以,沒關係,其實心裏也是在抗拒的……他,那麽好……好到我明知道會有這麽一天,還是忍不住接受他給的一切……
“他說我好看,他說因為是我,他說我足夠讓他喜歡,他說我們會有很久很久的未來……但是,我又怎麽可能配得上他呢?
“我可能會是我人生微不足道的主人公,但是他永遠都會是任何一個人生命中當之無愧的主人公……我想我,在他說的未來裏,隻是遲早會消失的存在——”
李由低著頭,無悲無喜,隻是在講述一件事情,可是她的表情就好像有著一生流不完的淚水。
“他是我的初戀……但是我……”李由露出了她的難過,低下頭,似乎在想辦法化解悲傷。
“我寫第一首曲子的時候,是在高中,那個時候澤生才上小學,因為我們兄弟兩個人被指名有著巨額財產,所以親戚們都想收養我們。但是不行的——”摩山澤靜靜說道。
李由抬頭看向他。
他的表情無異於平常,隻是那之中摻雜了了一些耐心。
他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中。
“自從家裏隻剩下我和澤生二人,我們兄弟兩個不知道去過多少個親戚家裏,要麽就是因為澤生太小,他們不想照顧他,隻想貪圖那些財產,要麽就是要考慮到那家的情況,小小的澤生必須和我分開,更有甚者,直接把我和澤生丟棄到孤兒院,認為我們年幼無知,沒有反抗的能力……
“我們的爺爺,因為我們父母離世的原因,白發人送黑發人,一蹶不振,後來聽說我們兄弟兩個人的遭遇,從醫院裏就直接出院了……家裏那些親戚再也不敢胡來,我也不敢把澤生交給別人照顧,就得一邊上學,一邊照顧他……
“當然,要是說的話,因為生活條件優渥,我照顧他很容易,隻不過,兒時顛沛流離的生活讓我們印象太深刻了,我害怕眼前有的一切會哪天不見……為了寫出更好的音樂,為了認識更多的人脈,我進入了那個大染缸……
“雖然我失去了很多,比如同齡人的朋友,比如陪伴澤生的時間,再比如安靜恬淡的生活,但是如今,我手裏的一切都是我的,我得不到的一切終將會得到……”他不知是陷入了自己的想法裏,還是像說別人的故事一樣講給李由聽。
他像一座巨大的冷色調水晶燈,掛在高大華麗的天花板上,價值連城,千金難買,此刻得到了片刻的寧靜,沉沉落在地上。
隻得發出一陣喟歎。
“李由,如果你自己去做了,那麽你的一切,別人也有的一切,終將會是你的。”摩山修抬起頭,淡漠疏離的眸子裏麵有著執著與堅定。
李由看呆了。
甚至因為感慨紅了眼眶。
“終將會是,我的……”
“我想我也為你做不了什麽別的事情,但是如果你考慮好了,可以隨時告訴我,我會盡全力給你幫助。”摩山澤站起身,他又恢複了那副拒人於千裏之外,卻讓人隻想仰望的疏離卻彬彬有禮的樣子。
“你記住,隻有你自己的東西,才是屬於你的。”
護士來給李由測了溫,因為身上其他的地方的傷好的差不多了。
“臉上這兩道傷,如果以後留疤了,就給你去掉。”
“那……疼嗎?”李由輕聲問道。
這位護士是一位優雅而貼心的姐姐,有著很強的母性光環,是陸顏挑了好久,才挑入眼的護士長。
她摸摸李由的頭:“不停的,你睡一覺,醒過來之後,臉又變得和以前一樣那麽好看了。”
“那我身上的呢?”李由拿起床邊的鏡子,自己的胸的周圍的傷口尤其多,此刻都快好的差不多了,留下一個個淺粉色的疤痕。
“身上的大概明後天就會做手術去掉,不用擔心,陸總都給安排好了。”
“那他,去哪裏了,你知道嗎,姐姐?”李由抓住護士長的袖子著急問道。
“他好像是公司裏有很忙的事情,大概晚一些回來吧。”
公司裏有很忙的事情。
李由看向隔壁床,雖然陸顏很久沒在那裏睡了,都是和自己一起睡,一般脫的衣服會扔在那裏。
然而往日滿滿當當的床邊的辦公桌,已經被搬空了。
就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和那個熟悉的溫熱的氣息一起,不見了。
那種悶悶的感覺再次強力襲來,護士長這個時候又推著一車好吃的進來了。
李由鬼使神差問道:“姐姐,為什麽這會兒隻有你一個人來照顧我?”
護士長愣了一下,隨即恢複正常:“她們,正好有別的事情,被調去別的院區了,明天會回來的。”
這是第幾次照顧自己的人員被調動了?
陸顏他,一直在瞞著我。
卻什麽都不告訴我。
李由慢慢躺下,什麽都不想去思考。
他不見了。
和那熟悉的須後水的味道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