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穗子躺在床上,臉上沒有絲毫血色,四肢冰冷,綠色光亮的頭發變的暗淡甚至逐步變成白發。
絲絲皺紋爬上了她的臉,突然間,歲月在她身上顯現了出來。
妲婼抖著手為她輸送妖力,也隻能稍微延緩穗子生氣的流逝。
她緊抿著唇,腦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知覺都在這一刻關閉,隻有眼前躺著的穗子,牽動她所有的心魄。
為什麽會這樣?
妲婼心慌不止,第一次痛恨自己沒有學點醫術,以至於對穗子的情況一無所知。
忽然,手中輸送的妖力一斷——
穗子的身體在排斥她的力量。
妖力斷了,穗子的麵容加速衰老,不一會兒手已經幹枯如幹澀的老樹皮,美麗的綠發成一片觸目驚醒的白色。
妲婼一急,又要重新為其輸送妖力。
一隻幹澀蒼涼的手輕柔地搭上她的手腕。
穗子緩緩睜開眼,她的眼睛依舊溫柔明亮:“阿蘿,沒用的”
妲婼的喉間發緊,她緊緊握住了那隻瘦如幹柴的手,聲音不自覺帶上一絲顫抖:“姑姑,怎麽會這樣?”
穗子搖頭,她微微張唇,送出一顆綠色光華的珠子,珠子停滯在半空中,穗子身上的生氣一絲一縷地全部注入其中。
妲婼見珠子跑了出來,麵上一急,連忙想要將珠子送回穗子體內。
穗子製止了她。
她的目光溫柔而抱歉,聲音變得沙啞卻依舊柔和:“阿蘿,對不起,我太想他了,想要去找他了”
妲婼淚水在眼眶中盤旋。
她道:“我用霄夢,你馬上就可以見到他的”
穗子緩慢地搖頭,夢終究是夢,夢裏有多美好,夢醒就有多悵然,時間對於她沒有任何意義,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用來思念他。
其實這個念頭,她已經思量很久了。
她想起他對她說的,要好好活著,於是她便好好活著了。
可是沒有他的世間,她突然覺得生活變得分外難熬,終於她熬不住了,她想放下一切,違背她對他的諾言,去見他,要去見他,他應當不會怪她吧。
妲婼望著她,止不住的難過。
她知道,穗子已經下定決心了,而她,沒有挽留的資格。
一旁的鬼客慢慢跪了下來,小裕趴在床前幾乎哭死過去。
所有人都知道,穗子,要去了。
生氣慢慢流失,穗子的意識慢慢模糊,她已經看不清了,隻緊緊抓住妲婼的手,語氣有些急促:“阿蘿.……把木心.……還給他.……帶他去鶴蘭族……他就拜托你了。”
她想起他,未曾問過她,便私自將木心給了她,現在她自作決定還給他,也算,兩相抵消了吧。
妲婼跪坐在她床前,將她的手貼近臉部,重重的點頭:“姑姑放心,鶴蘭族一定會照看好他。”
穗子的臉上艱難地浮現笑意,她道:“霄夢.……再送我……一曲霄夢吧。”
以她現在的狀況,是承受不住霄夢的,不消多久,就會被霄夢的力量震碎神魂。
但妲婼擠出一個笑,應道:“好”
說著,去解腰間的玉笛,抖著手解了好幾次才解開。
她將玉笛放置唇邊,緩緩催動著霄夢,曲音並不哀婉,帶著思念和急切,像是少女歡喜地奔向了她心儀的少年郎。
穗子溫純的目光落在玉笛的末端,青玉質上篆刻著小小兩字——不見。
不見,不見,希望你能帶我們相見吧。
一場等候已久的燦爛的相見。
穗子的容色在曲音中變得平和,她微微笑著,似乎真的見到了那個身著藍衣的公子,站在無邊的藥田,笑著迎了過來。
“寄春君……”
她便也笑著向他奔跑而去。
音符錯亂了一瞬,妲婼的淚意止不住的上湧,她清晰感應到,穗子,已經沒有氣息了。
喪失了妖元,又幾乎掏空了妖力,此時的妲婼分外勉強地駕馭著霄夢,她的木心隱隱作痛,嘴角沁出一抹鮮血,卻渾然不覺,固執地繼續吹奏著。
要送完穗子最後一程。
凝在半空的珠子滴溜溜轉著,吸食了穗子所有妖元和生氣,更加燦爛奪目,洋溢的強大生氣,似乎感應到妲婼的吃力,絲絲縷縷宛若實質的生氣注入她體內,令妲婼的臉色好轉幾分。
倏然,一隻巨大的觸手呼嘯而來,狠狠將毫無防備的鬼客貫穿,重重將他擊落在地,一瞬間,鬼客就幾乎沒有了還手之力。
妲婼紅著眼看去,眼眸像是凝結了千年的寒冰。
一旁觀看許久的奈落從陰影中走出,他嘴角掛著即將如意的笑容,野心和貪婪終於毫不掩飾地展現。
穗子已逝,木心已成,妲婼妖元受損,妖力已空,鬼客妖力也減弱,還有一個毫無寸鐵的小孩。
真是天賜良機。
隻需解決稍微麻煩的鬼客,一切便將成功。
佛手靈芝的木心,妲婼和鬼客強大的妖力,今日,都會是他最好的戰利品。
“奈落!”
妲婼手上的青筋暴起,死死盯著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原來,你的目的在這!”
佛手靈芝的木心,擁有強大的治愈能力,隻要有一口氣,便能救回,更奇妙的是,它能清洗能量,使得宿主擁有幾乎二倍的吸收速度,是一件重寶。
奈落的心情分外愉悅,朝著妲婼點頭道:“是啊,公主殿下。”
“從一開始,我的目標就是佛手靈芝的木心,而它的所在之處,每人比你們鶴蘭族更清楚不是嗎?”
奈落笑的得意:“我要感謝你,善心的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這四個字他咬字地分外清晰緩慢,似是帶著無邊的嘲諷。
他低沉的聲音慢條斯理道:“紅霧的力量,佛手靈芝木心,我都得感謝你幫我得到”
他踱步上前,想起什麽似的,笑的邪氣四溢:“當然,還有你、鬼客,你們的妖元”
“我就笑納了。”
無數妖力所化的觸手朝妲婼抓去,奈落的聲音隨之想起:“哦,對了,瞧我這記性,還要感謝穗子,感謝可笑的愛情”
他哈哈大笑,笑的無比張狂。
妲婼吃力地斬斷攻擊來的觸手,妖力上湧讓她又吐出一口血。
奈落勸誡道:“沒用的,公主殿下,以你現在的虛弱的身體,還是乖乖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吧!”
話音剛落,龐大的妖力卷向妲婼,帶著勢在必得的篤定。
再一次被攔下。
奈落眯著眼看著擋在妲婼麵前的鬼客。
他的身體破了一個大洞,渾身是血,臉色煞白,剛剛揮出銀刀的手控製不住的顫抖著,他向前踉蹌了一步,但咬牙堅持站在了妲婼的身前。
奈落心中突然生氣一種不悅的情緒。
他陰沉了臉,殺心驟起,這次的觸手帶著刺骨的殺意攻向鬼客。
既然如此,就先送你下地獄吧。
鬼客緊抿著唇,握著銀刃的手止不住的顫抖,他的眼神無比堅韌,瞬間淩厲了起來。
他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小主人,送她離開這裏!
妖力四溢,一旁驚恐的小裕被這股妖力掀暈,妲婼揪住她衣領,一手護著她,一手扯著鬼客,勉力躲開了了這一擊。
她已經到強弩之末了。
可是沒關係。
妲婼勾起冷笑:“奈落,你以為勝券在手了嗎?天真!”
奈落心下一沉,陡然生出不詳的預感。
妲婼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色,小臉蒼白,可眉眼恣意:“我早知你心懷不軌,又怎不早做打算。”
奈落冷笑:“妲婼,別再做無謂的掙紮。”
“是嗎?奈落,你不妨還是先感受感受你體內的妖元吧!”
奈落下意識去觀察體內的妖元,而不等他多看,身體驟然被一股妖元衝擊,他心神一震,悶出一口血。
那是,妲婼之間輸送給他的妖元。
那股他還未煉化的溫和妖元,瞬間在他體內暴戾的流竄起來,每一絲都像是帶著根須紮進途徑的體內,正在飛速吸收他的妖元,奈落悶哼一聲,傾倒在地,神色變得分外痛苦。
妖元不安分的攪動著,奈落隻覺體內被無數活物啃噬著,一點一點蠶食著他的身體。
妲婼朝他走過去,冷笑:“你越是催動妖力,我的妖元越會加速滲透你的身體,奈落,”
她在他身邊蹲下:“你以為我的妖元是這麽好拿的嗎?”
奈落的身體忍不住抽動,他盯著她,又是這種仰望的視角,令他心生暴戾。
“所以,公主殿下,你一直對我防備著嗎?”他問
妲婼抬手抽動他體內的妖元,妖元帶著他的力量抽離出體外,在外界結成一個黑色的珠子。
那是混雜著他的力量而被汙染的妖元。
妲婼看著這顆漆黑的珠子,麵無表情:“事實證明,我的防備是對的,不是嗎?”
如果不是知道他本性,這一局,高傲不設防的小公主怕是真的會栽在他身上。
身體完全被她的妖元掌控,身體的力量逐漸流失,奈落緩緩笑了起來:“對,沒錯。”
珠子停止抽離力量。
妖元被抽空,他又回到了他無比弱小時候的狀態,不,比那,更為不堪。
妲婼握住珠子,來到了佛手靈芝的木心麵前,用木心滌蕩去珠子內的混雜力量,隻餘下純正的妖元和妖力。
她把珠子不容拒絕的送入鬼客體內,鬼客隻好接受,並爭分奪秒的吸收起來。
他要趕緊恢複,保護小主人。
看著鬼客好轉,妲婼的心暫時落了一落。
她轉頭看向奈落,奈落與她四目相對,目光滿是坦然之色。
他看著她笑:“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公主殿下,今日,是我棋差一招,輸了。”
他從不糾結,很快認清楚形勢,而後一片坦然,也毫不畏懼。
在這時代,無論人與妖,都要做好了隨時丟命的準備。
妲婼突然理解了,為什麽他劇情中能分化出白夜這個堪稱佛係的存在,連消逝都毫不在意,平淡接受。
正如奈落此刻的模樣。
妲婼小臉冰冷,毫不留情的一道光鞭揮去,奈落絲毫沒有反抗能力地被擊中,砸出屋外。
五髒六腑破碎,他哇地吐出一口血,卻驚奇:沒死?
他抬眼望去,小公主轉身,不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