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幕如約而至。
奈落此刻泡著藥浴，他身體底子太差，需要調理一番才能容納紅霧的力量。
浴室內滿室藥香，因穗子交代要時刻添些新的熱水，小裕拖著有它半截高的木桶，準備給大哥哥燒水。
妲婼瞧她小身子提著半桶水咣當咣當便憋紅了臉，便屈尊紆貴地揮揮手，井裏的水流被妖力控製成一條巨大的水龍，宛若被賦予生命般自主從井口噴湧而出。
而後於半空中被加熱成燙人的溫度，橫衝直撞地撞開浴室門，蒙頭澆上，將奈落淋成隻落湯雞。
水溫燙人，奈落裸入的皮膚霎時被燙成血紅色，蒼白的臉色頓時暈染一片紅暈，奈落頗為無語地睜開眼，從打開的門之間瞥見身若無骨歪坐在庭院座椅上的某位，見他看過來，惡作劇得逞般勾起了唇。
見他望過來，又對呆愣在原地的小裕揶揄道：“小屁孩別過去，小小年紀可別長了針眼。”
小裕懵懵懂懂，問：“針眼是什麽病啊？為什麽會長針眼呢？”
妲婼樂不可支，笑的花枝亂顫，被拾草藥的穗子一瞪，這才正經了神色，肅聲說道：“長針眼就是啊.……反正你長大就會明白，看到沒有，離那種男人遠一點，自然不會生病，平安無事。”
她伸出手指，懶懶地指向浴桶中的男人。
奈落靜默。
從踏入這穀中，這女人恍若變了一人，會燦爛的大笑，會親昵的撒嬌，甚至於和一位小孩吃醋，到現在，竟然做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人在熟悉安心的環境會變得肆無忌憚，毫無顧慮，所以，這芝蘭穀是她安心的地方嗎？
正思索間，穗子拿著裝滿草藥的籃子踏了進來。
看他狼狽的模樣，彎了眉眼，溫聲道：“阿蘿性子皮，你莫要計較。”
奈落連聲道不敢。
穗子抓起適量的草藥往浴桶裏，自然知曉他這話隻不過是與她客套幾句，並無多大真心，她想了想，笑說：“想當初，阿蘿還小時，也如你一般坐在藥桶中卻咬牙不喊疼，神色如常，不肯露一絲怯給外人看。”
藥浴的效果越強，痛苦便加倍，現在看著奈落似乎隻是泡澡一般輕鬆，其實藥力滲透經脈，分外難熬。
奈落聞言一愣，訝異，
“公主，幼時也泡過藥浴？”
“這沒什麽不能說的。”
穗子繞到他身後，以妖力為其疏通筋脈，綿長柔和的妖力似澤被萬物的春雨，內含的強大生氣力量令奈落神色一暗。
而這廂穗子緊接著說道：“阿蘿她母親在懷她時，被敵族所襲，是以阿蘿自生下來便身子虛寒，體弱多病。”
“她母親膽戰心驚地護著她長大，卻發現，她不能凝結木心。”
人有人心，妖有妖丹。
木心是所有草木類妖族踏上修煉路上的第一關，相當於其它妖類的妖丹，有了妖丹，才可凝聚力量。木心未成，幾乎是沒有辦法修煉的。
穗子的目光透過嫋嫋升起的水汽分外悠遠，似是在回憶一段悠久而美好的回憶。
“那時，她才不到十歲，被送到我這邊治療，渾身像帶著刺一般，完全不似被千嬌萬寵長大的孩子，想來，鶴蘭族性情再如何平和，也是妖，妖族強者為上，一個不能修煉的少主，日子怕是也不好過的。”
奈落配合地露出幾分沉凝的神色，心裏雖驚訝於妲婼還有這般過往，可心神到底無多大波動。
穗子的語氣憐惜，帶著真心實意的心疼：“為了能夠修煉，她吃了很多苦，她性子要強，能夠修煉之後，為增長實力拚命修煉，你別看她嬌弱的樣子，可是能從萬獸穀殺出來的呢”
萬獸穀？
那個北澤境內有名的死屍穀？傳聞入則往生，不留全屍，是有名的惡地之一。
奈落又想起妲婼的戰鬥路數。
明明看著纖小的身軀，走的確是大開大合的路子，妖力剛強，帶著一腔孤絕直前的氣勢。
渾然不像躲在結界後遠攻的鶴蘭妖族。
穗子臉上帶著欣慰和自豪的笑容：“自此，鶴蘭族上下便真心實意稱她為少族長”
而後，她轉向奈落，溫柔而認真說道：“阿蘿從不親近外人，在所有人眼裏，她隻是驕傲的高高在上的少族長，奈落，她對你，很特別。”
特別？
是嗎？
奈落低垂著頭，他精致的眉眼此刻似乎格外模糊而不可接近，水下，醜陋猙獰的蜘蛛印記不安分的地抽動了下。
——
靈芝澗的夜色很美，星辰似安上夜布中的一顆顆夜明珠，碩大明亮，熒光飛舞在黑暗中，巨大的靈芝在空中自主的微微擺動，環繞的藍色光芒夢幻而美麗。
奈落浸泡藥浴出來，庭院中已無人。
木屋安靜地似是沉睡在了黑夜裏，他環繞一圈，沒找到想找到人的身影。
穗子的房門打開，抱著熟睡在她臂彎的小裕，走了出來。
奈落伸手接過小裕，孩子的身子分外嬌軟，睡夢中似乎感受到換了懷抱，小臉皺著，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而後揪著奈落的衣襟沉沉睡去。
穗子輕輕將小裕的頭發繞在耳後，而後帶步示意奈落跟上，走到了一間小屋裏。
小屋裏有個夢幻的樹屋，樹枝交錯著架起了一個空間，裏麵瑩瑩發光的寶石鋪滿了整個屋子，床邊支起了兩個木雕刻的雀鳥燈座。
奈落將小裕放在床上，穗子打量著屋內布置，笑著說道：“怪不得小裕歡喜，說阿蘿給她做了一個美麗屋子，她很開心。”
妲婼做的？
奈落打量著滿地的寶石，懸在半空形狀可愛的床鋪，倒像是她的風格，但為一個人類小孩做床.……
他記憶中的妲婼形象在此刻有些模糊了。
奈落問：“穗子大人，公主殿下現在何處？”
穗子伸手指指上頭：“每次找不到她的話，就去最高處看看吧。”
他順著穗子指的方向，點點頭，正欲離去，穗子叫住了他。
“稍等一下。”
穗子掏出一隻粉嫩胖嘟嘟的果子，甜香味彌散在空中，看著很是可口。
她道：“拿著吧，她愛吃。”
奈落出了房門，抬頭巡視一番，飛身躍上了靈芝。
果不其然，妲婼正躺在巨大的靈芝中央。
她此時換下了華服，隻穿一身柔軟的素袍，雙手交叉枕在腦後，出神地望向仿佛伸手可觸的星空。
察覺有人靠近，她偏頭去看。
妲婼的頭發散落一片，藍光點點飛舞，襯托精致昳麗的麵容有種不似凡間的美麗。
奈落在離她不遠處躺下，和她一樣的姿勢，妲婼沒有訓斥，隻轉回了目光。
靈芝傘蓋柔軟的不可思議，讓躺下的人隻覺被一片溫柔和美好包裹，心也不自覺跟著放鬆和柔軟了起來。
一隻粉嫩圓潤的果子遞到妲婼麵前。
妲婼接過，輕咬了一口，清甜鬆脆的口感，讓她心情更為愉悅了些。
奈落看見她圓潤的腳指頭不時輕點，似附和著一曲悠揚的樂曲，便知她此刻心情是極好的。
穗子說的沒錯，她果然尤愛笏子果。
微風很溫柔的拂過，芝蘭穀的夜很安寧。
奈落就這樣和她靜靜地抬頭望天，半晌
他突然開口：“為什麽？為什麽做了第二個選擇？”
妲婼吞咽下喉間的果肉，眼睛望向頭頂一片燦爛的星河，反問：“怎麽？你不想？”
想是當然想的，可她為什麽成全？
奈落眼眸中倒印出清晰地星辰，語氣意味不明：“公主這般選擇，奈落自是千萬歡喜的。”
是歡喜她的選擇，還是歡喜她能這般選擇，未曾言明。
妲婼懶得去思考他話語間的含義，看他為她帶的笏子果的麵子上，好脾氣的解釋：“既然有能力，那就要去選擇最好的，將就二字，從不出現在本殿下的字典裏”
奈落輕笑，是她的行事風格。
但，為他去做最好的選擇，這能不能說明，公主殿下，穗子所說的特別，的確是存在的呢？
奈落偏頭去看她，妲婼已合上雙眼，神色安然，一派愜意。
夜空悠遠寂靜，偶爾有白鳥的清鳴聲從遠處緩慢傳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她輕柔的聲音，似是半夢半醒間無意發問：“奈落，你想要的是什麽呢？”
奈落聞言一怔，許是今夜的風太溫柔，星空太過夢幻，他聽到他自己竟如實回答：“我啊，我想要強大的實力。”
他以為她會忍不住發笑，嘲諷一位半妖不切實際的幻想和追求，不曾想到的是，她隻是輕嗯了一句，笑道：“挺樸實的追求”
妲婼並無意外，劇中的奈落為了提升實力，不擇手段，是位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的隻想追求絕對力量的瘋子。
可是，就是這樣一位瘋子，在生命終結時刻，能想到的卻是一位美麗的巫女的身影，那是促成他變為半妖的人類的欲望，是對巫女桔梗的愛慕之心。
他曾無數次唾棄，將之歸為卑劣的鬼蜘蛛肮髒的欲望，一味的排斥它，躲避它，直到最後才恍若發覺，不得不承認，自己想要的不過是，桔梗的心。
妲婼回憶著劇情，想到他最終的結局，暗歎一聲：“力量是欲望外在的果實，你真正想要的內核，是什麽呢？奈落，你有想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