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戌時,大雨。


  北澤森林裏因樹木原始繁茂,不見任何天光,唯有林中不知名的草木發著淡淡微光。


  滂沱的大雨因被巨大的枝葉阻攔,隻餘稀疏的雨珠掉落下,濡濕不知多少層的枯枝爛葉,混著腐肉的味道,散發出腐朽惡臭的氣味。


  真是肮髒啊。


  被一拳砸進爛葉堆,肋骨被砸斷,口鼻沾染上惡臭爛葉的少年心無波動的想到。


  “不過是低賤的半妖!”沼澤妖渾身流淌著粘稠的穢泥,說完又是一把舉起身形羸弱的少年,狠狠地擊落出去。


  少年的身子頓時如不堪一擊的螻蟻般飛了出去,被一顆巨衫樹粗壯的樹幹攔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鮮紅的血,一時間不能動彈。


  站在一旁的北臨饒有興致地看著少年一次又一次被擊飛,他身著一襲華貴白袍,長身而立,臉上灰白色的暗紋流轉,這是純正的大妖血脈的標誌。


  看著眼前的半妖破碎的身體被鮮血浸透,他挑起一抹惡劣的笑容。


  “夠了。”北臨示意仆人住手,緩步上前,看著宛若一灘爛肉般匐在地下的半妖,屈尊紆貴地開口道:“半妖,說實話,你是真的想效力於本少主,還是隻是為求本少主饒你一命?”


  一身髒汙,渾身是血的少年艱難地抬起頭,散亂的發下是滿是血痕腫脹的臉,恭敬開口:“自是真心。”


  因疼痛,他身體微微顫抖,這一小小動作便牽扯身上無數傷口,難以忍受。但低垂的眼中滿目寒涼,卻沒有痛楚和屈辱的神情,隻是在冷靜地分析,現在的情況應該如何應對。


  北臨玩味地嗤笑一聲:“哦?真心?”,

  他在少年的麵前蹲下,輕輕挑起他的下巴,左右打量著,似是在評估些什麽,忽而,湊近他耳部,聲音輕柔緩緩道:“既然如此,那本少主現在命令你去死,你會忠心去做嗎?”


  少年的瞳孔一縮,來不及反應,左臂突然傳來一股巨力拉扯,旋即便傳來一道劇烈鑽心的疼痛,他忍不住慘叫出聲,臉色一瞬間蒼白的恍若陰魂。


  被男人撕下的手臂棄在一邊,卻並不是死物,五指詭異地拖著鮮血淋漓的大臂正在地上四處攀爬,然後似是感應到了少年的方向,快速地朝少年爬去。


  北臨厭惡地看向飛速爬來的手臂,手指妖力一轉,剛才還堅硬的土地霎時變為吞人的沼澤,眨眼間將手臂連帶著無數枯骨爛葉吞沒。


  北臨立起身,掏出一塊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剛剛觸碰到少年的手指,無比嫌惡:“不過是一隻半妖,還是隻不知道多少不入流的玩意合成的卑賤東西,隔著老遠,本少主就能聞到你身上惡濁氣息,竟然還敢踏入無息澤,髒了本少主的地”


  少年仿若毫無生息地仰倒在地。


  嗬,卑賤東西?


  真是刺耳!

  少年心中一片冰涼,心裏不斷推算著能最小損失存活下來的方法,這次是他大意了,低估了這群所謂的妖怪對半妖的惡意。


  一旁的沼澤妖仆人見狀上前趕忙道:“少主,怎勞煩您親自動手,髒了您的手,區區半妖,奴來就是了。”


  北臨扔了手帕,吩咐道:“拖遠一點去處理,別汙了無息澤的地。”


  叢林寂靜,正當仆人應聲之時,一道漫不經心的女生驟然響起:“哦?可還真是好笑了,什麽時候無息澤竟也成了什麽幹淨的地方?”


  北臨正要離去的身體一滯,心頭一緊,萬分戒備起來。


  何時來了其他人?他竟然半分也未察覺。


  他緩緩轉身,入目的是一位妙齡女子,手執紙傘,身著華服,衣服上大片精致的鶴望蘭裹著纖細玲瓏的軀體。


  再往上是一張明豔精致的小臉,眉間一滴鮮紅的妖紋,如烏木一般黑亮的頭發半挽著,兩道姬發更稱得她膚白如玉,秀妍絕倫,鬢邊插著一隻彎月狀的白玉簪。


  在草木熒光之中,她就這麽靜靜站著,便是盡態極妍,儀態萬端。


  眯眼劃過女子腰間別著的青玉笛,北臨臉上旋即掛上一抹笑道:“眉間血,鬢邊月,貌美華服,神音不見。原來是鶴蘭族的公主,妲婼殿下。”


  鶴蘭族,北澤森林強族之一,當代的鶴蘭王乃是北澤西境數一數二的大妖,無息澤不可與之爭鋒,所以,北臨分外客氣。


  女子緩緩笑著:“我也認得你,無息澤族的北臨殿下。“說著,她皺起了眉,舉起纖細的手指捂住口鼻慢條斯理道:“難怪老遠便聞到一股惡臭的味道。”


  北臨臉色一變,瞬間陰沉下來。


  無息澤族祖上原是北澤偏遠地處的沼澤,起先是靠著吞噬了妖怪的腐肉覺醒靈智,後來不知吞噬了多少妖怪人類,葷素不忌,才勉強成為北澤叫得上名號的大妖。


  也算後輩爭氣,發展尚可,於是便想著向有底蘊的妖血大戶學習,第一步便是改了族名,文縐縐叫起了無息澤。


  名字是改了,可茹毛飲血的習慣確是一脈相承,特別是族內低等的小妖喜吞噬,特別是妖力尚可的妖怪屍體,是為大愛,於是難免常年帶著腐屍的惡臭氣息。


  早些年,這一族四處搶奪吞噬其他族的妖怪屍體,受其他族尤其是土屬性的其他妖族排斥,視為低等,不屑與之為伍。


  妲婼這一句,便是戳到了北臨的痛處了。


  “找死!”


  無息澤邪氣暴烈,本就不是什麽好相與的族群,北臨聞此一言,哪裏還忍得了,當下撕下貴公子的偽裝,五爪幽藍,箭步飛身直朝妲婼麵中而去,與此同時她腳下的土地瞬間化為一灘沼澤,困住她不能移動,隻能眼睜睜看著含有劇毒的手帶著濃重的血腥味襲來。


  妲婼定定地撐傘立在原處,隻微揚下巴,目露嘲弄,嘴含蔑笑地看著北臨襲來,似乎在看一隻跳梁小醜在腥臭的小窪地裏興風作浪,毫無威脅。


  見她如此,北臨愈加惱怒,手上妖力大增,毫不留情,直取命門。


  隻可惜,還不等他近身,隻見一彎銀光閃過,像是突兀出現在虛空中,橫在他麵前,生生逼退了他。


  北臨後撤定睛一看,嬌媚的少女旁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身著黑裳的少年,手中正握著一把銀色小彎刀,麵目沉靜,眼神冰冷地看向他。


  是鬼客!

  傳聞鶴蘭少族長妲婼的護衛,沒人知道他是誰,從何而來,真身是什麽,隻知道那一手精妙絕倫的銀色彎刀,一出見血,刀下無魂。


  見勢不好,北臨冷笑一聲:“賤人,敢在我無息澤的地盤折辱我族,此事我族與你絕不罷休”。


  他性子乖張,哪裏吃過這等虧,即便弱勢,嘴上依舊不依不饒。


  妲婼腳下妖力流轉,隔開了汙穢的沼澤泥地,聞言,抬眉緩緩笑道:“哦?我倒要看看是怎麽個不罷休法。”


  話落下,周圍的草木宛若在一瞬間被賦予了靈智,唰的一聲齊齊動作,編製成鋪天蓋地的藤蔓從四麵八方圍捕北臨而去。


  後麵忙著躲避的沼澤小妖躲避不急,被輕輕一帶,瞬間灰飛煙滅。


  北臨冷哼一聲,土壘成厚重的牆堵截了藤蔓的圍攻,可藤蔓之勢不減,龐大的妖力正試圖攻垮防禦。


  他的額角落下一滴冷汗,身上的妖力快速的支出,鶴蘭族天賦有靈魂攻擊,常用音律作為載體,攝人心魂。這個鶴蘭族的少族長都沒有用到腰間別的青笛就逼他至此,不負傳言,驚才絕豔之名。


  哢嚓——


  土塊七零八落地四散開來,藤蔓擊碎了圍牆。


  就在這一刻,北臨拔出戰刀,如掣電般朝妲婼砍去,逸散的妖力輕而易舉的破開了所有的藤蔓,剛剛還如刀鐵般堅韌的藤蔓,此刻如破絮一般四散。


  呲————


  勢如破竹的戰刀砍在了驟然出現的圓形結界上,似是砍在一個無比堅硬的東西上,發出無比刺耳的聲音。


  鶴蘭族,難纏之名遠播,因為除了音殺之外,這一族還擅結界之法,想想看,別人辛辛苦苦在血拚,這一族,支起結界躲在結界中用音殺遠攻,常常使得敵人恨得咬牙,卻絲毫沒有辦法。


  北臨清楚今日占不到任何便宜,但他的目的也不是為了真與妲婼拚命,隻見他隨著這刺耳的聲音,身影以來時速度的數倍倒飛出去,空中身影一扭,借力快速逃遁遠去,隻餘下“妲婼,你給我等著!”消失蹤影。


  溜得倒挺快。


  妲婼微挑眉,諷刺地看那個狼狽逃竄的少族長消失在密林,皺眉厭惡道:“那個北臨,早些日子聽說又去吞噬了一個村寨的人類,身上的血孽味道簡直令人作嘔。”


  她所屬鶴蘭一族乃屬於草木類中性情較為平和的一族,平時並不嗜血,對無息澤類的族群向來是厭惡排斥,出來一趟碰到這麽個倒人胃口的玩意,讓她的心情不太美麗。


  一旁鬼客麵無表情,他向來寡言少語,安靜的像妲婼的影子,聞言,他憋出幾個字“小心為上”。


  “怕什麽?”妲婼蔑然一笑:“就無息澤族那膽小怕事、欺軟怕硬的做派,要是敢來找本殿下,倒還高看他們一眼”


  鬼客不語,隻靜默地站在她身後,呈守護姿態。


  小主人想幹什麽,他都護著便好。


  妲婼意興闌珊地撐傘轉身:“走吧,壞了本殿下的心情。”


  正欲離開,未曾想身後傳來一身顫顫巍巍的聲音:“等下。”


  妲婼聽見了,可腳步並未停留。她自是留意到在場還有一人,可她未曾給過躺在地上如同死屍般的少年一個眼風。


  身後之人仿佛並不意外,堅持說完,聲音溫和但無比虛弱:“殿下之恩,奈落銘感於心。”


  妲婼的腳步一頓,

  什麽?

  奈落。


  妲婼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味,她緩緩轉身。看向身後那個掙紮起身,抱著斷臂堅持朝她行禮的少年。


  這便是任務目標了?


  眼前的人身上沒有一塊好肉,瞧著淒慘無比,身子不停虛晃著,像是強撐著行了一禮,眼看著就要倒地。


  撲通!

  妲婼手指輕扣下巴,眯眼看向暈到在泥地裏的少年,笑了。


  所以說這個弱到爆炸,被區區一個北臨垃圾虐的死去活來的少年,就是本故事中最大反派,一路玩虐主角團的終極大boss—奈落。


  雨水被繁茂的樹葉阻攔,隻餘些許砸在妲婼的傘上,她轉了一圈傘,為數不多的雨珠輕輕被甩了出去。


  她想起劇中奈落的設定:狡詐凶狠,極擅陰謀暗算。是個心眼比篩子還要多的人。


  所以,還不是時候。


  妲婼冷眼看著悄無聲息的少年,毫不猶豫轉身離開,婀娜的身姿和少年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現在接近,隻會適得其反,令其心生戒備,還得另尋機會。


  雨霧氤氳開來,寂靜無聲的繁茂深林裏驀地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躺在地上毫無反應的少年軀體陡然間劇烈的扭動了起來,似乎在承受什麽劇烈的疼痛。


  慢慢的,詭異的,少年斷肢處開始緩慢的生長,細密的生物組織像織網一般,精細而緩慢的向下複原。良久,一隻潔白如玉的新生手臂終於複原完成,軟嗒嗒地搭在地麵上。


  叢林再次寂靜了下來。


  忽然,新生的手指動了動,一隻手指抽動,兩隻手指抽動,而後整個手掌撐住地麵,少年的身子終於歪歪扭扭地坐了起來。


  他靜靜地靠在樹下,眼中一片暗色,歪著頭,動也不動的看向女子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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