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老家的民俗活動
(1987)元月29 星期四晴
三哥問及我在HY財校讀書情況時,我把自己的一些精神困惑講了出來。
我說高考錄取的不如意時常導致焦慮、悲觀和抑鬱情緒,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比如寫信給州電大請求轉學,給四哥寫信想退學搞養殖,對非語文課的科目無興趣等等。
三哥耐心聽完我的傾訴,然後推心置腹地進行了心理引導。
他說跨年不久我就二十歲了,雖然還是年輕,但有很多事情自己也應該有正確的判斷了;要知道人生是不可預測的,充滿了各種不幸和逆境。
三哥繼續溫和而關切地說:“在我們所看的電視和閱讀的報紙上,經常會有地震、洪水、戰爭和瘟疫等等,每天都有大量的人遭受痛苦或者受傷、死亡。所以說,一個人在一生中,都有可能遇到這樣或那樣的不幸。”
三哥打開話匣子,告訴我要敢於接受現實,麵對現實;他說很多偉人起初也沒有多高的文憑,但因為從不放棄,持續努力,最後一樣成功了。
最後,三哥說出寄予厚望的話,他說他知道我很有理想,更需通過積極的行為方式改變自己的負麵情緒;要看得長遠一點,不斷開闊心胸、視野、思維,世界那麽大,不要過分糾結於眼前狀況。
三哥發人深省的一席談話,解開了積聚我心頭多日的鬱結,這是春節我吃得最好的精神大餐。
(1987)元月30 星期五晴
今天,全家人嚴肅討論四哥和呂思梅談戀愛的事,因為此事已經成為寨子裏公開的秘密。
呂思梅和大嫂同寨,她的父親曾經娶過我的親姑姑,後來,我姑姑病逝,呂思梅為後母所生,與我家沒有血緣關係,但還是表親。
呂思梅的一個二姐嫁給了我們家族中一個叫徐著忠的堂哥,也就是寫信要我去YX縣湘永煤礦過年的族叔的大兒子。
呂思梅所在的寨子雖然屬於我們村,但因為離鎮上近,所以她們寨子小孩都不到我們村小讀書,而是去了鎮中心完小。
小學五年級時,呂思梅因為二姐的小孩要她幫忙帶,所以便轉到我們村小,也算是我的小學同學了;那時,她基本上就住在我們寨子裏,一邊讀書一邊帶自己二姐的小孩。
目前,呂思梅在麻陽高中補習,因為那邊還有她已經落戶安家的大姐。
自放寒假後,呂思梅大部分時間就住在二姐這裏;一個女高中生,正值青春光彩洋溢著的年齡,紮著兩條逗人的短辮,明眸皓齒,俊美姣俏,毫無疑問成為了四哥追求的目標。
剛退伍回來不久的四哥,勻稱結實,俊秀健美;而長期的新聞寫作又讓他在舉止談吐上顯得溫文爾雅;加之前線的神秘戰事和文學的高大上等等經曆為戀愛增添了砝碼。
難怪我回來不久,就經常看見四哥一有空就往堂兄家裏去,原來已進入熱戀階段。
事情一經家人們討論,其結果就是全部不同意,理由有二:
一、呂思梅考上了大學,要讀三年書,不管四哥今後有無工作,戀愛關係有相當不確定性;
二、四哥的寫作才能有可能找到工作,到時如果和呂思梅吹了,村裏人會說四哥的道德問題,而且還影響親戚關係。
四哥不置可否,認為情況沒有想象的那麽複雜,還沒到談婚論嫁的時候。
(1986)元月31——2月10日時陰時晴
我們村有11個小山寨,而我們寨子是全村唯一的舞龍寨。
舞龍是一項很耗人力的民俗活動,最起碼要有四五十人;我們寨子是全村最大的,有一定的人力基礎。
集體化時,因為管理集中,很容易組織,幾乎每年春節都舉行一次舞龍活動。
分田到戶後,農民都忙於自己的事,所以好幾年都沒有組織。
今年,寨子幾個長輩提議形勢已經變了,每年舉辦確實難做到,但祖宗流傳下來的民俗每隔幾年還是要舉辦一次,否則會逐步失傳。
長輩們還說,很多年前,寨子不是天災就是人禍,最後請了村裏道士方高出主意化解,方高說隻有通過舞龍來求得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自此以後,寨子就開始舞龍,並且真的讓寨子消除了災禍;還在眾多小山寨中一枝獨秀,人丁興旺,最終發展成為最大的寨子。
做龍在春節前就已經開始,龍頭用竹蔑紮成,然後糊上各種彩紙,做好龍須,畫上龍眼;龍身也是細蔑紮成的圓筒形,再用黃布連成九節。
寨子的族會上規定,每戶必須出一人參加,多出不限;因為大哥春節後去了磚廠,就由我代替,這樣,我和二哥、四哥都參加了。
除夕那天,寨子的龍燈做了出行的前期準備工作,先用一個多小時去了一個小廟和雷打田(方高被壓處,我家責任田旁邊)拜神。
初三那天,寨子的龍鼓、銅鑼和鐵炮鞭炮一響,全寨子的人就聚集在我家下麵的操坪為龍燈送行。
路線都已經規劃好,送紅貼的人已經先行出發,讓途經的各個寨子做好迎接龍燈準備。
一對彩燈最先開路,繼而是細蔑紮製的一對魚和一對蝦,象征巨龍出宮,水族相伴。
耍龍領頭人手持一顆絲綢製成的大紅球開道,在鑼鼓喧天中,龍燈搖頭擺尾,穿山過林,走鄉串寨;所到之處,觀看如雲,鞭炮齊鳴。
在舞龍隊伍中,因為我比較矮小,主要負責扛彩燈和收禮品這種輕活;因為是第一次參加,所以我的興趣蠻高,記下了很多規矩。
舞龍燈的關鍵是三處,一是舞龍頭的,負責指揮各種“龍搶寶、龍出洞、龍戲水”等套路變換隊形,而且龍頭重達三四十斤,需體力與腦力兼有者來勝任,所以全寨技藝嫻熟的僅僅三四人而已。
二是耍寶的,因為直接與龍頭互動,是出彩的關鍵環節;一般來說耍寶者多少會點武術,拿著大紅球能有幾個讓人眼花繚亂的動作,就會贏得陣陣喝彩。
三是舞龍尾的,主要負責逗樂;要用各種幽默誇張的動作把龍擺尾盤活,讓觀眾捧腹大笑就成功了。
舞龍燈還有一項最刺激也最危險的“炸龍”環節。
如果途經的寨子比較小,經濟不大活躍,“炸龍”時間短,危險性一般;反之,就有相當的危險性,因為舍得花錢的人多,買來的紙卷炮就多,能不斷投往舞龍隊伍。
碰到這種情況,我們就不斷換人,保持體力,加快節奏,那麽甩到龍身上的炮仗有可能會彈回去,受傷者會很少。
也真奇怪,‘炸龍”活動中很少有隊員受傷,大人們告訴我龍會保佑舞龍的人。
舞龍的食宿地一般是同宗或者也是舞龍舞獅的寨子,叫做“登香”,意思是一起燒過香,發過誓。
晚上到了“登香寨”,我們會被每一戶分別領去家裏吃飯和住宿。
根據舞龍規定,我們可以把飯吃飽,但肉隻能吃一顆,油豆腐兩塊,小菜隨便。
有的寨子不是“登香寨”,但有我們寨子外嫁的女子熱情招待,則隻能象征性吃一塊肉或者兩塊豆腐,一定不能多吃;同時,這個外嫁女還要準備一塊紅綢布用長棍子掛著讓龍搶走,然後放一封鞭炮送行。
八九天後,舞龍隊伍回寨,然後舉行“燒龍”儀式;這一次龍燈去小廟和雷打田的祭拜叫“謝神”,屬於平安無事歸來的感謝。
“燒龍”在下午舉行,隻把龍頭和龍尾拿來燒,全村人都可以從火堆上跳過,象征災禍都已經被龍帶走。
最後,全寨子在操坪聚餐,收來的禮品都平均分配,錢用於聚餐開支。
這是我終身都會難以忘記的舞龍經曆。
(1987)2月11 星期三陰
母親早早做完了家務,然後洗了澡,換上一身新衣服,說是要去李代銀(現還在做仙娘)家“望仙”。
代銀差不多四十剛出頭的樣子,她的丈夫和我同輩分,所以我得稱呼嫂子。
年前我就已經聽說李代銀成了“仙娘”,她大字不識一個,從小到大,我沒看出她和寨子別的婦女有什麽不一樣,突然就成了神秘的“杠仙”。
寨上人說去年熱天,代銀發高燒,盡管吃了藥,卻三天不退。
發燒期間,她時而自言自語,時而大聲唱歌,並且說的唱的好象都是這個神仙那個鬼怪;還能模仿寨子裏已死先人的口氣說話,聞訊趕來的人嘖嘖稱奇,大為驚異。
按照農村流傳下來的行規,病愈之後的代銀嫂子就成為了我們寨子唯一,全村也相當稀少的“仙娘”;於是,遠近村寨經常有人,尤其中老年婦女出錢出米請她“望仙”。
反正沒什麽事,我索性悄悄跟在母親後麵,去滿足一下好奇心。
到了現場,木房子裏滿滿一屋人;冬天黑得早,光線有點暗淡,我正好可以在角落裏看而不大引人注意。
代銀嫂子已經開始做準備工作,她在堂屋靠近神龕的地方擺放了一張高黑椅,前麵是蒙著紅布的桌子,稱為神壇。
神壇上放著祭品、香爐;代銀嫂子著一身黑色的衣服,先是在桌上點燃一根蠟燭,然後燒三支香作三個揖。
一切就緒,她緩緩坐上椅子,用青絲綢巾蒙住臉,口中念念有詞,雙腿不停地晃動,仿佛已經進入迷幻昏睡狀態。
片刻過後,代銀嫂子的聲音開始變得尖細,並以問仙者已故先人的口音或說或唱。
我是不相信迷信的,但農村這一現象卻確實讓我震驚;一屋子人的那種肅穆虔誠和畢恭畢敬,比社會上各種大小會議有序多了,而且大家相當自覺,不用人管理。
問仙者和亡靈代言人仙娘間有對話,無非就是家長裏短、考學、兒女病痛、遠行人的情況以及預測未來吉凶禍福。
我仔細聽了母親與亡父代言人仙娘間的對話,母親關心的是幾個兒子的禍福,向亡父告知家裏情況;亡父講的是一些安慰的話,並告訴母親家裏今後會越來越好。
看了一陣後,其實我多少已經知道了部分秘密;來“望仙”的人,大部分是附近各寨子人,而且事先要告知。
代銀嫂子打小生活在這裏,基本上還是清楚情況的;實在回答不了的問題,都講得很模糊,或者把對話時間搞短,表示亡靈必須離去,對話立馬就中止了。
當然,心靈上的慰藉還是有的,我發現我母親就被說得眼淚婆娑。
代銀嫂子的收益也蠻可觀,有送錢、米、肉、油等等各種物品的,真是農村的一個好職業,難怪她不幹重活了,人也養得白白淨淨的,還可以由原來怕丈夫到現在隨時反罵,人生有了根本改觀。
(1987)2月12 星期四晴
呂思梅過來找我四哥,說她今天要去麻陽上學;我記得四哥告訴我是明天送呂思梅,難道提前了?
呂思梅解答了我的疑問,她說她大姐報信要她今天過去有事。
四哥到鎮上做客,不在家裏,於是,我不假思索就把家裏反對他她(倆)戀愛的理由陳述得冠冕堂皇,呂思梅直聽得目瞪口呆,馬上流露出不快的神情。
她略帶挑戰性地反問:“你比我和你四哥都小,又出遠門見過世麵,也這麽想嗎?”
我一下子就被問住了,也許從小就是在母親和幾個哥哥的嗬護下長大,加之農村的世俗環境,所以就沒有了自己的思考和主張。
我是青年人,應該站在傳統觀點和世俗思想的反麵,而不是隨波逐流。
隨即,我轉換口氣說道:“我是把家人的想法透露給你,便於你應對,剛才你的態度表明了真心,現在,我馬上去鎮上把四哥叫回來,用實際行動支持!”
聽了我這麽一說,呂思梅的慍色緩解了下來,並叮囑我快去快回。
我借了一輛單車,立即到鎮上把四哥接了回來。
我們寨子和麻陽縣交界,近三十裏路程,步行到麻陽縣城高村鎮大約需要三個半小時左右。
我和四哥幫著呂思梅提行李物品,一路上東拉西扯,說說笑笑,談理想與愛情,說讀書與寫作,展示著年輕人應有的青春朝氣和思想活力。
送了大約一個多小時,我就折返回來,因為明天,我也要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