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狗子的回憶
狗子眼明手快的接住暈倒的水靈，看著痛苦地蹲在地上的福貴，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當年和狗子一起去打仗的人除了金寶，還有不少村裏的人，算起來將近五十多個。如今回來的才五六個人，大部分人都沒看到自己所期盼的人回來，心裏已經知道了結果。整個院子裏充斥著悲傷的味道，所有人都沉浸在深深的悲傷中，悼念那些在戰爭中逝去的人…
看著眼前的景象，狗子陷入深深的回憶中：
八年前。
今天我就要和征兵大隊走了，和我一起的除了村子裏的人，還有不少在別的地方征來的人。上麵的人告訴我們，這些人，我們稱之為戰友…
剛開始，有很多人反抗，不願意跟大隊走，有些運氣不好的人被就地槍決了；有的深夜出逃，第二天屍體就被托著回來了。慢慢的就沒人敢反抗了，認命的跟著大隊一起去打仗…
金寶說他舍不得水靈，但他又說如果不去的話，他就什麽機會都沒有了。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因為我們都是一樣的。
我們走的那天，水靈追著隊伍到了村口，後來被李大媽拉住了，才沒繼續追來。我聽到她大喊，知道她的不舍和難過。我轉過頭看金寶，我有些吃驚，金寶的眼睛紅紅的，有些晶瑩的液體在眼眶裏打轉。在我的記憶中，金寶是不會流淚的。誰都知道，這次離開，都是九死一生。人生的悲歡離合，生老病死也不過如此，金寶對水靈，竟如此情深…
我們跟著大隊跋山涉水的走了一個多月，終於到了目的地，我們換上了普通士兵的兵服。我慶幸金寶和我分到了一個班，我們班是後勤部隊，被分配到廚房裏做夥頭工。帶領我們的班長黃二人還挺好的，雖然樣子是凶了點，但對底下的人還是挺好的。我和金寶來到隊裏還真多虧了他照顧。
在部隊裏，還有很多來自不同地方的人，因為戰爭，我們以這樣的方式聚到了一起。很多人都和我一樣，討厭戰爭，希望早日結束戰爭，早日回到家鄉…
半年後，金寶終於忍不住相思之苦，給家裏寫了一封信。一盞小油燈，伴著他度過了一個夜晚。早上我醒來的時候，他還坐在那。我不由的愣了一下，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說老兄，你寫的什麽信吖？要用一晚上？”金寶收拾著剛剛寫好的信，轉過頭來對我說：“寫好了，嘿嘿，以前上學的時候，董老經常叫我讀書寫字，我隻覺得那是苦差事。沒想到現在卻派上用場了。因為想著要寫些什麽，沒留意到時間，所以等我信寫好了，也就天亮了。嗬嗬…”金寶邊說著邊把信折好，塞進信封裏，用膠水沾好。
我看著金寶，眼睛裏複雜的情緒一攬無疑，由衷的佩服他的精神和毅力。撇了撇嘴，說：“好了，等回去你該好好謝謝董老了，你寫了那麽多，水靈還不是要找董老…”我濤濤不覺的說著。
金寶聳聳肩膀，回給我一個酷酷的笑容，繞過我往門外去了。
………
………
我們都想不到，在金寶的信寄出去的幾個月後，竟然收到了水靈的回信。別說金寶會覺得驚訝，連我都覺得驚訝。想不到才短幾個月時間，水靈竟然也學會識字了，還給金寶回信…為此，金寶開心了好久。看到兄弟開心，我也跟著開心…
在我們到部隊剛滿一年的時候，我們這個做後勤的隊伍也也被調到前線去了，開始了真正的打仗生涯。
戰爭讓我們充滿恐懼，而當初和我們一起來的人也越來越少了，我們都害怕有一天也會和那些逝去的戰友一樣，每天都在惡夢中醒來。可是，戰爭還在繼續，為了我們的國家，我們誰都不能放棄，也不可以放棄…
在炮火連烽中，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收到水靈的信，得知家人一切安好。
在戰場上，我們一路撕殺，看著戰友一個個倒在身邊，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難受；但看到敵人一個個倒在自己的槍下和刀下，又有種無上的榮譽感。所有受過的傷，流過的血，都是值得的，優越感代替了最初的恐懼感。
我們在戰爭中一路成長，不知不覺中我們已經和敵人撕拚了將近七年…
今天，我們在B地又打勝仗了，團長對我們大夥說，接下來我們要去A地，等A地打完了我們就可以回自己家鄉了，和家人們團聚了。
聽到此消息，戰友們個個都高興，暫時忘切了戰爭帶來的痛苦，想著與家人團聚的美好時光。
大家都睡了，我看到金寶坐在院子裏。我走了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他轉過頭來對我笑著說：“我很快就可以見到水靈了！”我知道，他對水靈的情，我也笑著答應他。
金寶抬起頭看著天空發了一會呆，然後起身進屋去了。我知道他又給水靈寫信了…
最後一戰開始了，大夥心裏都想著快點把敵人打倒，期待早日回鄉，一個個都顯的士氣高昂。
這一戰比以往都要激烈的多，槍聲炮聲震的我耳朵發麻。
我看著身邊的戰友們一個個倒下，卻不敢停下扣動槍枝的手。我是害怕的，害怕下一個倒下的人是我，但我卻不可以停、不可以臨陣脫逃…
我對著敵人瘋狂地掃射著，一顆炸彈扔落在我身旁卻渾然不覺…
“轟～”
爆炸聲一響，身上一沉，我以為我被炸死了，可我的頭腦還清醒著，身上的刺痛告訴我，我還活著…
我小心的挪動著，壓在我身上的竟是一個人。我掙紮著坐起來，壓在我身的人的臉已經被鮮血和炮灰模糊了，但我還是認出他了，他就是金寶。他竟然在這個時候，幫我擋住了炸彈，卻犧牲了他自己…
我抱著他狼嚎大哭，他竟然用他的命來換我的，心裏有說不清的滋味在漫延，我用力的搖晃著金寶的身體，企圖可以把他晃醒，可是他再也醒不過來了…
我放下金寶，拿起槍繼續對著敵人瘋狂的掃蕩，仿佛所有的憤怒在這刻爆發了…
………
………
這一戰持續了三天三夜，最終我們贏了，贏的很慘烈。將近一千的戰友剩下還不到一百個…
半個月後，所有事都安頓好後，上麵的長官終於放我們回家了…
回到老家，已經是半年後了。
回到家裏，村子裏的人都來了，把我家的院子都擠滿了。貴叔和水靈也一塊來了。
我一看到貴叔和水靈，我的淚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流。水靈已不是我印象中的那個小水靈了，她長高了長大了！而貴叔，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些許痕跡，他，也不再年輕了。
我在人群中喊了一聲貴叔，往他們那邊擠了過去。貴叔拉著我的手，老淚縱橫，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一旁的水靈掃了一眼屋子裏的人，沒有看到金寶，她就問我金寶怎麽不在。貴叔也跟著一起問我。
看著他們期待的臉，我的心像被揪著一樣，難過的說不出話來。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他們交待，金寶他…回不來了…
過了一回，我吱吱唔唔的才將金寶的事說了出來，水靈聽了，接受不了，暈了過去…
我看到貴叔痛苦的蹲在地上，我的心抑製不住的抽痛著。如果金寶不是為了幫我擋那顆炸彈，他或許就不會死，水靈和貴叔就不會那麽難過和痛苦。
這一刻，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罪人，帶給別人痛苦的罪人。
這一生，我一定用盡所有，去照顧和幫助貴叔跟水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