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追查問道堂，顧何傳道寧箋南（五）
屋內的燈亮了許久，一直到了後半夜，顧何才往寧箋南睡覺的屋子走去。一路上他都看著池塘中輝映的銀鉤，心中甚喜，而且他每往寧箋南的屋子走一步，心中的喜悅便多一分。
寧箋南身上的執著，那份麵對星劫亦能擋在臨安城百姓身上的勇氣，那刻在靈魂中的擔當，足以讓天下大半修士汗顏。
“唯一可惜的就是，還太年輕了。”
顧何慢吞吞打了個哈欠，因為太年輕，就會很容易輕信他人，也會衝動。
沒有敲門，他直接走了進去，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正沉睡中的寧箋南，其實他可以很輕鬆地窺見寧箋南的往事，從而對症下藥，讓對方做他徒弟簡直不要太簡單。
可他並沒有，他不想改變任何人的人生，螻蟻也好，天神也罷，任何生命都有選擇自己未來的權力。
他想讓寧箋南自己選擇。
夜越來越深，顧何仍舊坐在窗邊，並未打擾寧箋南。他很喜歡窗戶，在梵天的數萬年裏，他最喜歡的地方就是窗戶，因為他總覺得窗戶外麵的世界會有什麽不一樣。
寧箋南是被驚醒地，不知是夢見了什麽，她蜷縮成一團在床角默默發呆，過去了許久她才驀地發現窗邊——還有個人影！
幾乎是一瞬間，寧箋南的長刀已經揮出，刀光在黑暗中閃過，映在顧何的雙眼上，與此同時，刀也停了下來。
“大哥，你知不知道，大半夜闖女孩子閨房是很不禮貌的？”
寧箋南雖然隻看見了一雙眼，但已經認出這黑影的身份，因為這雙眼睛真的很美很美，這人不是那顧何顧老頭還能是誰？
顧何歎了口氣，半幽怨道：“魂遊仙術是我一切仙術的根基，你雖是金仙巔峰，但神念依舊駕馭不了，我不守著你，你覺得自己還能有命在？哎……不識好人心啊！”
寧箋南仔細一想，方知是自己誤會，隨即猛地一揮手，四周的蠟燭被一一點燃，她反手將刀收入鞘中，皺眉道：“所以我方才突然魂魄震蕩，精神萎靡，全是因為你的破爛仙術？”
“是，也不全是。”
顧何說著，然後伸指輕輕一點，一團青色光芒射入寧箋南眉心。寧箋南腦海立即便是一陣清明，說不出的舒服，而且，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圍的一切變得不一樣了……四周景物依舊，但她隻需要輕輕凝神，便能看見平日看不見的東西！
這便是時痕？
她壓下心中的喜悅，說：“但是我用過你的仙術，當時沒啥反應。”
顧何眯著眼，慵懶地站起身來，慢慢解釋道：“程渡早十萬年前就是假道，一直是許家的護道人，修為不知比我高出多少，但是剛剛那個黑影閃過的時候，我是第一個察覺，你是第二個，他最後才恍然，你覺得憑你自己，有這能耐？”
“說是仙術，實為神通，並不是立竿見影的劍術刀法，當然你若想學，我也會，刀法也好，劍術也罷，我都會。至於這仙術你不要隨意練習，有害無益，等你修為上去了自然就好了。”
寧箋南下意識點頭，不過隨即一怔，她有說要學嗎？沒有！所以叫師傅——做夢！而且還是春秋大夢。
而就在這時，她忽然拿起了顧何的茶杯，慢慢摩挲著，掌心一片溫暖，她覺察到了什麽：“他們請你喝酒沒？”
顧何搖頭：“是你說要請我，你請我就喝，他們請我，我不喝。”
“那請你喝茶了？”
“是我自己的茶，茶名紅衣，有一段很淒美的故事，想聽嗎？”
寧箋南舔了舔紅唇，好看的眉毛似擰成了麻繩，手中的茶杯未涼，顯然顧何回來不久，那麽前半夜對方隻可能是在和許湘他們交談。她的思緒何其敏捷，幾乎一瞬間就猜到了個大概：“所以，你來這裏並不是隨我一路，而是你本來就要來！”
“在那衣店中，你看見了一些東西？”
雖然顧何沒有對她說，但她自然知曉七千年前的回雁樓內之事，臨安城內的血案，也不隻是那一起。
顧何聽到這裏，多年來古井無波的心突然微微一顫，他忽然對這個欽定的傳人更有信心了。
他解釋道：“許氏和我差不多，都是仙盟的舊人，我在梵天隱居，他們著手調查七千年前的事，我自然要問一問。”
所以還是不死心嗎？
寧箋南翻了個白眼，要換做她拖著半死不活的身子，早就安安分分待家裏了，還出來瞎折騰什麽？
但她也並不否認的顧何的作為，她不想否認任何人的作為。每個人都有自己心中邁不過去的堪，七千年前的血案就是顧何的心結了。
“說完沒？”她眯著漂亮的眼睛問。
顧何道：“沒。”
寧箋南沒好氣道說：“但是本將軍困了，你跪安吧，趕緊滾！”
顧何忍不住笑出聲來：“好好好，寧將軍快睡吧，小的就坐在這兒。”
“這是我的房間！我的！”寧箋南抗議，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不可能，除非她是隻豬。
“外麵冷，我什麽都不怕，就怕冷，所以寧將軍就當可憐可憐小的唄？我又腆不下臉讓他們給我再騰個房間。”顧何說著，臉上的表情委屈極了，而且他還咳嗽起來。
寧箋南深吸口氣後，氣鼓鼓地回到床上：“隨你的便，反正明天你必須走。”
顧何一怔，忽然問道：“你，就那麽想我走？”
寧箋南沉默下去，其實，與其說是她想讓顧何走，她更想的是讓對方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罷了。她和對方雖然隻認識了不到五天，但這個男人卻一次又一次地刷新她心中對“仙”的認知，先借劍退敵，後又傳她仙術，待她的確很好。而且，他們也算共同經曆過生死了，若此去一別與旁人說起，或許也能互稱一句朋友。
顧何的朋友不多，寧箋南的朋友也不多，他們一個是背負著梵天使命前行數萬年的苦命人，一個人將要帶領人族抗爭的苦命人。
“你的修為？”
寧箋南忽然抬起了頭，燭光映襯下的臉蛋兒微紅，像是喝醉了酒一般，可她並沒有喝酒，此時她的頭腦無比清晰：“你一掌打死了安王，可卻是先叫停了寒淵，這是偷襲；再後來你在那客棧中殺了幾十人，是仗著寒淵劍利，哪怕是殺二尺青紅魔，也是因為他們被未亡人追殺許久，最後被你偷襲。再後來對付陳永，馮旭，沒有一次是依靠你自己的力量。”
“你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我，你並不強！”
她能做到陳國大將軍這個位置固然是因為有白潼的扶持，甚至就連陳永與書院也對她抱以厚望，但她能鎮住守護皇城的三千鐵甲，甚至還讓其改名為“寧家軍”，這一切都能說明，她可不隻是一個好看的花瓶。
她隻是還太年輕。
顧何無奈笑了笑，被看穿了麽……寧箋南說得不錯，因為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強大的仙，而是一個強大的人，他反問道：“你覺得，一個人如何才能算強大，如何才能算英雄？”
寧箋南脫口而出，毅然決然道：“自然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力降十會，是強大；救眾生於苦難，逆洪流而上，方為英雄。”
顧何點頭，但又搖頭，寧箋南說對了一些，卻又不全對，他慢慢解釋道：“一個人的強大，並不是指修為的高低，而是心。”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一顆無所畏懼的心。
“至於英雄，英雄更不是救苦救難的，救苦救難的是菩薩，是佛陀，是一眾星神。真正的英雄者，藏利器而不嗜血，恩怨分明，風雨滿樓亦不改色。你說得是大義，可眾生哪有那麽多大義？能夠活好自己，便是對七界最大的恩賜。”
寧箋南哼了一聲，並不認同，而是又問：“那你說，誰是強大，誰是英雄？”
顧何道：“我認識的強者許多，但最讓我欽佩之人隻是一個見了幾次麵的五尺小童，而英雄，未亡人蘇半塵是英雄。”
“我不是英雄，但我應該還能算一句強大，道心堅定，神魔皆避！”
寧箋南聽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隻要站那裏，僅憑一顆心就能讓所有人退避三舍？”
要不要臉？
顧何嘴角帶著笑意：“很明顯。”
寧箋南轉身上床，拉上了帷帳後罵了一句：“滾！”
一夜無話。
顧何不急於一時，他放鬆地撐了個懶腰，默默坐在窗邊，取出九血仙開始吸收真元，他身上的寶貝有很多，但是九血仙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也是最不能缺少的。
夜裏，寧箋南側著身子，隔著帷帳有看見顧何在一直運功，但是卻不明白到底是在做什麽，她並沒有問，等第二日一早，寧箋南剛起床就看見顧何歪在窗邊沉沉睡去，隻是桌上的那株仙草卻暗淡了許多。
她沒有吵醒顧何，順過自己的雙刀便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