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安王妙計平天下,一掌穿胸入黃泉(三)
少年沒有施展任何法術,隻從口中說出了三句話,但天地間卻風起雲湧。
然而就在這時,那些絕望的士兵驚喜發現,自己頭頂的弓箭全都憑空不見了!消失的無影無蹤。
刹那間,局勢又一次出現了逆轉。
“大人,是你說的鎮場子的人來了?”沐雨均大張著嘴,這都什麽東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便罷了!這突然將幾十萬支弓箭變沒的法術,豈不是比小五前輩手段還要高明?他隻是略微一對比,心中就惴惴不安起來。
顧何的目光穿過雲霄,遠遠望著,慢慢吐道:“另一個人,不過要比殺死不死銅頭的人更強。”
沐雨均一愣:“更強?”
顧何道:“對!而且和我有仇。”
沐雨均:“……”
他想問,現在和自家大人撇清關係還來得及嗎?然後等到那人一腳踩著他的臉,將刀劍架在他脖子上質問他與大人的關係時,自己就說:不認識不認識,那個老頭壞得很,還想搶人東西呢!
顧何接下來的話讓沐雨均鬆了口氣:“不礙事,她應該認不出我。”
因為他老了很多。
許是回想起往事的緣故,顧何修長蒼白的手指不禁微微蜷縮起來,眉宇間透出的滄桑感更濃了。
冷麵少年也往遠處望了一眼,嘴角嗤笑轉瞬即逝,雖然隻是一刹那的感覺,但他知道那個人在警告他。
不過也不礙事,他隻想殺白潼,陳國的士兵和他沒仇沒怨,他有無數種方式在那片箭雨中活下來,之所以選擇吹轉弓箭,隻是一時來了興致而已。
“新郎官兒,還能打嗎?”他坐在一顆樹上,愜意地晃蕩著雙腿,慢悠悠說道:“我接下來要一招打死他!你擋他一擋啊。”
蘇半塵看了少年一眼,不知道對方哪裏來的底氣,但他隨即點了點頭,血仇就在眼前,自己怎麽可能不留兩手?丁劍此時也聽見他們二人的對話,手中長劍耍得更威風了,雖然很勝之不武,但他們地煞星本就不是什麽正人君子。
白潼今天必須死在這裏!為了告慰亡靈也好,為了成就大業也罷。
到了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白潼身上,東方燁和東方佑容是不可能幫忙的,這是白潼自己的劫。至於白潼的二兒子,早他娘的被人廢了大半,動一動都要嘔血三碗,不然的話,東方佑容早早地拖著她男人溜了,何至於向師兄求救?
白潼終究要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哪怕代價是……生命。
“老夫萬年前一念之差鑄成大錯,本就該有此一劫,隻望爾等引以為戒,莫要步了老夫後塵!”白潼高聲喊道,心中不禁豪情萬丈,生又如何,死又如何?他年輕過,作為景王的戰士,死而無憾!哪怕他根本沒能改變人界絲毫。
蘇半塵忽然取下了胸前的花球,一枚很小的金色鈴鐺出現在他蒼白的掌心,叮叮當當地響了兩聲。
他要做最後一搏,這是他現在能爆發出來的最強攻擊。
“師傅的招魂鈴!”東方佑容一眼就認了出來,見狀,她一把將白逍拉入懷中,捂住他的耳朵。
這是老道士淬煉了大半輩子的法寶,大殺器!
東方燁的臉色同樣不大好看。
顧何大概能猜到這是什麽東西,提醒了沐雨均一句:“感受體內的浩然之氣,穩住心神,準備迎接一場洗禮吧!”
就在他話音剛剛落下,蘇半塵忽然一躍百丈高,站在空中,飄飛的銀發披在大紅色喜服上,讓他此時看起來更加妖豔。
他一個字都沒說,隻輕輕搖晃了一下鈴鐺。
清脆的鈴聲回蕩在山穀中,白潼的身子跟著一沉,千丈法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小了一半!
蘇半塵想起了很多往事。
萬年前,淮陽城內。
那年他十七歲,她才剛滿十三。他是眾人口中的蘇家孽種,而她是眾人口中的孽種瞎媳婦兒。
場中所有人都恍惚了片刻,體內的魂魄似要被剝離,而蘇半塵也跟著跪在空中,伸手緊緊抓住自己的心口,那裏如針紮般疼痛。
蘇半塵再搖!
又一道聲音傳來,這一次,沐雨均背後冒起陣陣冷汗,如入魔障,除了他,其餘大多人同樣捂著胸口踉踉蹌蹌坐在地上,疼痛難當。
因為他們都看見了萬年前的淮陽,萬年前的蘇半塵……
再搖!
這一次,蘇半塵的嘴唇已經被他咬破,血液順著嘴角流淌進脖頸,這片刻的炙熱提醒著他,不是夢,這不是夢!
這都是曾經真正發生過的事……
“蘇哥哥,聽說新娘子都要穿大紅衣裳,是嗎是嗎?”
“半塵哥哥,我買了好多衣裳,可是我看不見哪件是紅色,你給我挑挑好不好呀?”
“你一會兒嘴裏蘇哥哥,一會兒又半塵哥哥,總不離哥哥,幹脆你做我妹妹算了唄。”
“不要!我嫁妝都攢了好多了。”
“可是我怕穿錯了哥哥厭我,煩我,哪天不要我了……聽說新娘子穿錯衣服不吉利。”
“上次他們放狗咬我,可笑死我了,我隻是看不見,又不是跑不快,我跑得老快老快了!呼呼呼就跑,嘿嘿。”
“那狗可凶了!”
一道道聲音跨越萬載歲月擠進眾人腦海,如夢如幻,似真似假。
淮陽城破,無數喊地殺聲在四周響起。
一柄大刀將她瘦小的身子削去了一截,女孩撲倒在血泊中。血液瞬間染紅了她的白裙,她努力地掙紮爬起來,可是她好累好累,終究隻能無力地倒在他的懷裏。
“哥哥,我不行啦,我聽見腸子好像斷了,你快走吧。”
“我跑不動了,哥哥快跑吧!下輩子我不要再做瞎子啦,好不好?”
“哥哥,你懷裏,真的真的好溫暖,和娘的懷抱一樣,我好舍不得啊……”
“我真的好舍不得,我都沒有看見你的樣子,往後生生世世,我該如何尋得你?”
女孩稚嫩的臉頰上掛著淺淺的梨渦,混合著血液的眼淚將她的妝容打濕,她的哭聲很淺,她不想讓哥哥為她傷心,可是她卻很疼,比那隻狗咬她還疼。她不想死,她還沒有穿上最愛的大紅裙子,還沒有做他的瞎媳婦兒,她還有好多事沒做,沒找那隻惡犬報仇。
“哥哥,我好疼,比那隻狗咬我還疼……”
女孩嘴角不停溢著血沫,她隻是個凡人。
“哥哥你別哭了,咱們都不要哭了,好不好?雅兒去見娘親了……哥哥你快跑啊!跑!答應我,答應我,以後一定不要娶瞎子做娘子啊,千萬記得,讓她穿,穿,最紅的嫁衣……”
女孩終於閉上了雙眼,柔嫩的手掌鬆開了捂住的小腹,她的腸子流了出來,如花朵般嬌豔生命永遠定格在了十三歲這一天。女孩穿著用自己鮮血做成的最美嫁衣,做了他心中最美最美的新娘。
蘇半塵心如刀割,她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她什麽都沒有做,她也什麽都做不了。
可是白潼依舊一刀將她砍倒在血泊之中!
招魂鈴一共響了九聲,每一道聲音都在祭奠在那場戰爭中無辜死去的人。
蘇半塵此時已七竅流血,招魂鈴反噬極大,心口仿佛被萬箭穿過。
千丈法相白潼也已經變回了正常大小,他無力地跌坐在地上。白潼其實想說,他那一刀不是故意的,那個小女孩很瘦弱,但很美,他現在都還記得。隻是他沒想到,他沒想到!他如何想的到?那個靈巧可人的小女孩隻是個凡人……而且就算是凡人,他那一刀過去,她也能躲開。
可偏偏女孩是個瞎子。
她隻能驚恐地聽著四周的喊殺聲,隻能默默祈禱自己和哥哥平安,隻能將自己的手掌以及自己的未來一起放在哥哥的手心。
但是他突如其來的一刀,不僅削斷了女孩的身體,砍碎了女孩的一切幻夢,也湮滅了自己的道心。
冷麵少年麵不改色,隻是晃蕩地雙腿終於停下,嘴中淡淡道:“烈陽。”他的話音剛落,天空忽然升起一團紅日,撒下萬丈光輝,將這淮陽的一切黑暗驅散,也了結了上萬載的恩怨。
白潼不見了,化作一團光影,帶著釋然的笑容融道而去,殺生刀與天地印徐徐落下,發出叮當的聲響。
萬年恩怨,終於結束。
可是每個人心中都輕鬆不起來,蘇半塵也好,東方佑容也罷,這一瞬間,他們的心都老了一分。
除了顧何。
因為人生該經曆的,不該經曆的,他幾乎都經曆過,而且不止一次。他的心早已化為磐石,如一棵大樹。
他伸手緩緩接過一枚雪花,抬眼看著它們漫天飄零的樣子,心中悵然。
“又是一年冬季,雨雪紛飛,卷走多少好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