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龐大的問題
怎麽挽留一個萌生去意的重臣?
對敵人, 喬韻當然有很多手段應對, 甚至對手下, 她也絕對不是沒心得去參考, 《如何管理你的白癡上司》, 這終究是比較小眾的管理學書籍了, 《如何管理你的白癡下屬》, 《如何管理你心懷叵測的下屬》,這才是多年來厚黑學書籍最熱衷的主題。馭下需要一些手段,適時地給予恩惠就是重要的技巧, 原始股、分紅,公司配車甚至是生活助理都算在內,不過直接把整個分公司都送給陳靛顯然不能算在其中。即使要給, 也應該分步驟, 有技巧的給,一次給得太多了, 不但不會讓屬下感激, 反而容易令其感到惶恐, 之後也會養大他的胃口, 以後該送什麽來籠絡他的忠誠呢?
喬韻給股份, 其實並不是想要借機駕馭他什麽,她甚至其實都不想挽留陳靛。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參加時裝周嗎?”回憶創業初期胼手胝足的往事, 也是打感情牌,化解心裏疙瘩的好辦法, 但喬韻倒並沒有想軟化青哥的意思, 她確實是挺懷念當時的感覺。“但那時候的感覺真的挺好的,雖然累,但簡簡單單,想做的就隻有眼前那麽一件事,大家有的都很少,所以互相也不容易起猜疑。”
人真的很健忘,仔細算算,那時候到現在不過是兩年,但兩年前的事已經模糊,兩個人怎麽綁著口罩,在小小的店麵裏四處奔忙,汗流下來濕透了脊背,困得要命也隻能吃完盒飯匆匆打個盹,人在回憶往事的時候會加濾鏡,苦都被淡化掉,留下來的隻有懷念和歎息,青哥的表情也變得很柔和,他似不再掂量喬韻的用意,帶著笑意說起,“你還被當成看店小妹,記不記得?那個設計師,叫什麽,蔣什麽?還過來和你套話,盤我們的底。”
“記得的,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已經改行了吧,上次時裝周見到他來看秀,寒暄了一下,他說他現在去做市場營銷了。”
“這行就是這樣子的,做點自己的東西真的不容易。”
一句話,似乎把舊日回憶帶起,當時兩個人坐在哪裏?疲倦不堪,卻又那麽滿足。
幾年來曾有的齟齬與猜疑,似乎都熔平在相視的笑裏,陳靛和傅展到底是不一樣的,傅展加入【韻】,自有他想得到的東西,她仿佛隻是被迫選擇,是被他擇定了的棋子,但青哥的加入,卻隻是因為他們想要的東西一樣,因為他們都想做點自己的東西。現在是她先離開這個夢想,喬韻覺得自己有必要對他做出補償。
“【韻】繼續這個路線,商業上肯定不會和以前這樣成功了,但CY不一樣,乍看之下,CY的超額利潤仰仗【韻】的引流,但其實模式做出來了,真正的現金牛不會在乎誰是源頭。”她不知道自己的看法和洪哥不謀而合,“這個模式和即看即買一樣,以後應該都會是主流。即看即買有傳統的時裝周模式做對手,可能還會有點坎坷,網絡紅人營銷麵對的是一片空白,CY已經搶占了這片藍海,繼續擴大下去,這裏麵的利益很難估量。就像是網約車……”
她自失地一笑,換了個說法,“就像是B2B、B2C,一片藍海,真的有太多利潤了,不管這片海的麵積有多大,這都是個非常有未來的市場。CY我一直挺著沒讓傅展染指,但他肯定也意識到了這裏麵的利潤有多大,如果他想和你競爭……你玩不過他的,不如分他點股份,大家一起做,傅展的吃相,我看還可以,利益分配模式不會讓你太難接受。”
曾有一度,CY全力承擔了給【韻】輸血的職責,但在GA投資介入一會後,情況有所改變,現在光是每年從CY的分紅,就已經讓喬韻和陳靛積攢了上億身家,而這還僅僅是兩年時間而已——這還僅僅是剛開始而已,以後CY的盈利將達到多麽恐怖的級數,喬韻就無法估量了,在她原來的時間線裏,也沒有人如此針對性地搶占市場,在一片藍海中形成壟斷。不過可以想見的是,和【韻】相比,怎麽看,CY的前景都會更光明。“股份都給你,你分配一些給傅展,剩下一些先保留在自己手裏,將來蛋糕越做越大,說不定還是要分出去的——這就當是我對你負過責了吧。”
“負什麽責,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把我怎麽了呢。”青哥笑了,他探究地看著喬韻,看來不滿已比之前少多了。
“是該負責啊,”喬韻說,“你可能已經忘了,但我還一直記得。你相信了我,才加入的【韻】,路那麽多,你卻選了這條來走,那我就得對你負責。”
“你已經對我負責了。”青哥說,他的眼神沉下來,看著自己的手指尖。“掙錢的路子雖然多,但有哪條能掙到這麽多?”
“那不一樣的。”喬韻笑歎著說,“這不是錢的事。”
屋內安靜下來,陳靛一時沒說話,過了一會,低聲問,“為什麽?”
一句話,蘊含了太多情緒,幾乎讓人無法招架,最濃烈的是不甘心。這種被背叛的感覺也許才是怨恨的主因,他曾信任過她,相信兩人有一樣的夢想,但她卻變了,變得猝不及防。
喬韻也是真的抱歉,她更抱歉自己沒有主動說明,也許拖延不是因為時機未到,看不清陳靛的心意,也是因為她還有點軟弱,下意識不願麵對分離,曾經誌同道合的夥伴被她背叛,這份愧疚感不是她為他帶來上億利潤就能洗得清的,真的是她說的那個道理,這不是錢的事。
“因為我想做自己的東西。”她依然用這句話來回答,“而那是不容易的。”
沒有錢,僅僅是諸多阻礙中最簡單的一項,錢、時間、人脈、意誌力,這條路越走越遠,需求的東西也就越來越多,上百萬的利潤也許還能棄若敝履,上千萬,上億呢?榮譽呢?友情呢?愛情呢?
“曾經我以為,設計本身就包含了某種程度的妥協,最開始都想要做出被人認可的東西,賺錢就是最簡單的方式,你的設計成功不成功,一個人、一百個人說都沒有用,賺到錢就是成功——最開始我是這樣想的。”
“但其實這也是一種怯懦,因為恐懼評論家的看法,所以把評判的標準交給市場,這一樣也是一種逃避,因為市場是可以被引導,被欺騙,被糊弄的。它沒有審美,就像是個單純的小嬰兒,隻要你掌握了方法就能輕易地操縱。這個答案可以滿足所有人,但滿足不了自己——可以滿足所有設計師,但滿足不了我。也許別的設計師真覺得自己的設計風靡是因為實力,因為本身的優秀,他們隻管設計,市場營銷另有人選。他們看不到魔法發生的地方,但我不一樣,我的衣服是我自己推出去的,我清楚地知道它怎麽變得流行,一旦沒有任何奧秘可言,這種認可對你來說就一文不值,市場認的是設計還是營銷?賺錢的永遠都隻是那麽幾種款式,你怎麽能用金錢來衡量成功?”
“到現在我都記得【太極】那一季被否定的心情,那好像是我第一次觸碰到真實,當然David說得有道理,品牌要求設計風格穩定,但就因為他說得有道理,我才看到這其中的不可調和,不斷的重複同一風格的設計,就像是不斷地在同一片土地上挖掘,一開始很輕鬆,足以兼顧市場和自我滿足,但越往下就越核心,有一天你會無法回避這個問題:你到底是在設計品牌,還是品牌在設計你?你在不斷的變化,你想要的東西在不斷的變化,但品牌卻跟不上這速度,你是要背棄自己還是背棄品牌?”
“這是個艱難的選擇,因為品牌本身不僅僅代表榮譽、金錢,也代表了和你一起奮鬥迄今的人,他們當時加入,都是因為和你懷有一樣的夢想,也一直努力到了現在,你要把他們拋棄嗎?為了品牌的發展你做出過的所有承諾也會成為約束的一部分。你能不能背棄他們,背棄那些因為夢想和你在一起的人?”
喬韻笑了一下,“當然每個人的反應都是做不到,我們總想保持和最開始一樣。但這欺騙不了自己,就像是一段不幸福的婚姻,荷爾蒙已經沒了,再多其他的東西也彌補不了。唯一的辦法就隻能是擁抱改變,否則在品牌和自我的碰撞中,毀掉的隻能是自我。當然,品牌活下來了,再找個設計師就能重新出發——這總算不是雙輸。”
“所以我最終可以拋棄了我們舊有的品牌,因為我比較自私,但我也並不是完全的自我中心,那些因為金錢加入團隊的人隻能選擇忍受,但你不一樣,青哥,傅展加入團隊有他的目的,但你不一樣,你可能已經忘了,但我一直記得,在那一刻你選擇跟我一起做,是因為你也想做點自己的東西——所以,傅展要走,他就隻能和我撕破臉地走,但你要走我得為你安排好後路,CY可能不是那麽好,但我也隻能給你這些了,你還是可以再選一個設計師,一個更商業的設計師,你想要做自己的商業品牌嘛,不是每個設計師都和我一樣,找個好苗子——我可以為你把把關,再好好帶一段時間,好好溝通,你會獲得成功的。”
她當然對他有絕對的信心,因為陳靛確實成功過,喬韻全心全意地為他打算,勾勒出美好未來。“有CY做底子,一開始就走中平價路線的話,你們可以做成淘.寶第一間上市的服裝集團都未必,想要高端也可以複製【韻】的模式,有傅展在,官方機會不會少,鍍金無非那幾條路子,你分點股份一樣會做成功——”
“那,【韻】呢?”陳靛打斷她,緊盯她問,“【韻】那時候在幹什麽?——今年的發布會不開了,那批衣服你打算怎麽辦?”
喬韻和他對視一會,挪開眼神。
“【韻】可能應該在走下坡路吧,人才都走了,這個攤子肯定是維持不住。”她有點自嘲地說,“如果你能給我培訓個接班人,那就真謝謝你了,當然,畢竟你的股份還在,它也可以繼續給你賺幾年錢。至於今年的這批衣服,我想好了,直接官網上新,發試裝視頻,將來可能搞直播,日常款就做直播間發布會,不再強製都要和T台秀對應,縮減為隻做經典商業款,如果T台秀有大熱的元素,我再引入到日常款,加量生產。”
這等於是回到了經典大牌的模式,隻是加入網絡元素作為點綴,戰略、概念上都有走回頭路的感覺,估計不會再像是【即看即買】那樣討投資人的喜歡,把秀場款和商業款割裂到這程度,後果也很難說,畢竟營銷環節裏,大秀直播、明星引流這都是已經初見雛形的模式,忽然都放棄掉,觀眾還會熱情去買嗎?陳靛的眉頭緊皺在一起,喬韻也看得出他的可惜,就像是一個小孩養到半大,要你放棄他,這真的完全不是錢的問題了。“真的必須這樣子嗎?”
“如果不這樣子,我就已經沒辦法繼續了。所以即使知道結局也不得不做這樣的選擇。”喬韻誠實地說,其實她也有點遺憾,有點不舍——誰能真的舍得呢?“傅展好像也放棄說服我了,他應該已經開始接受現實了吧……等個一兩季,業績下降了,評論再一直唱衰,我被買出局應該也隻是時間問題。倒那時候,你還是可以再回來,有CY在身,【韻】這品牌,應該還能再順著你們想要的模式重新做起來的。”
“到那時候,你還剩下什麽?”陳靛不依不饒地問,他像是還有些迷惘,“CY沒了,【韻】沒了……你創造出的東西都沒了,你還剩什麽?”
這遠景似有點淒涼,也抓住人性弱點,曾經她最恐懼就是如此,她一手創造出的東西,如果最後都失去,那她是多麽失敗,她還剩什麽?所以她要全都緊握,但現在它已無法擊破她一星半點,喬韻被問到這反而開心起來。
“我還有我的設計啊!”
她有了點獻寶的心情,絮絮叨叨一下變得話癆,“當然,現在再回去看【黑夜裏的火】,實在是太幼稚了,技法還可以,但思想的表達真的不成熟,還有很多地方可以做得更好,還有【荊棘裏的愛】,都過於嘩眾取寵,藝術上充滿瑕疵,但是這兩季設計在做的時候是很開心的——痛苦也是開心的痛苦,明白我的意思嗎?那時候對市場因素的考慮隻是一點點,更多的想的都是藝術上的東西,怎麽表達出我自己,表達出我的情緒。其實設計就是這樣,表達情緒,表達你對美的理解,在這個環節就引入市場和營銷,等於就整個毀掉了它所有的樂趣,那種痛苦是沒法形容的痛苦,和做想要設計時候那種焦躁完全也不是一種感覺。就像是現在,當然也不是說不痛苦,不痛苦的話早就拿出新的秀場款了,但是這種痛苦也是很愉悅的,是很享受的,就是在打磨自己的腦子,不知道該怎麽說,你要考慮的隻是自己的情緒是否表達得足夠簡潔——”
對不懂設計的人,她說得有點多了,喬韻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跑題,而且很不照顧陳靛的心情,她訕訕地收住了滔滔不絕的傾訴,“反正,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我大概明白了。”陳靛這時候反而冷靜下來,之前展露出的怨恨和不解,全都被他自己吞咽回去,他點點頭,再和她確認一遍,“CY的股份,真的給我?【韻】裏我的股份你不要,我還能自己留著?”
其實,他在【韻】的股份也被洗過,當時也是怕CY曝光,所以兩家公司的股份都是通過空殼公司代持,包括喬韻在CY的股份也是一樣,隻要把空殼公司轉手就行了,喬韻說,“你要願意,我做完這輯設計我們就去辦變更。”
“那我等你變更完了,就聯手David把你買出局呢?”陳靛緊接著咄咄逼人地問。
“隻要你能說服GA,我沒問題。”喬韻怎麽會沒想過這點,她哂然一笑。“CY的股給你就是給你了,不含任何附加條件,你放心好了。”
【韻】的股權結構,GA最多,喬韻其次,傅展和青哥加在一起也沒過半,但投票權上有幾年的AB股規定,喬韻的投票權,隻要在剩下三個股東裏抱住一個,投票就能過半,不過她真沒想過這些,也沒想到青哥還在提防這個——又或者他還隻是在試探什麽,想要測試她的決心。
他現在想要什麽?看重什麽?過去幾年裏,生意越做越大,他要做的事也越來越多,說是想做自己的東西,但最多的工作還是在和山寨打轉,錢是夠多了,沒少過,但勾心鬥角一樣越來越多,誘惑和變化,喬韻有麵對,他也沒少過。她知道自己不是個太好的老板,不配享有屬下的效死之情,歸根結底,他們的商業模式也沒有什麽並肩作戰的日日夜夜來培養感情,這種模式本身就充滿了誘導、謊言和對人心的拿捏,怎麽去要求團隊內部簡簡單單團結一致?
她和白倩是交心的朋友,和青哥要模糊一些,交心過,但因利益糾葛又始終若即若離,陳靛會怎麽選,他注定是複雜的人,也有自己的野心,這幾年一直默默經營CY,把那一塊當成自己的地盤,【韻】這塊抓生產和網店,也是不可或缺,出去可以單幹,但也有一條最近的路就是把她掀下來,他完全可以理直氣壯,因為他並沒有改變,他想要的東西還是一樣,要做自己的品牌。變了的人是她,想留下是她的任性,被趕走也應該接受這樣的結局。
但他一樣也有感情,她帶他走上這條路,一路指點許多,喬韻自己想過控製青哥,但沒以恩人和導師自詡去理所當然地要求這份忠心——她實在沒這麽大的臉,不過她知道,陳靛心裏多少覺得欠她什麽,也許他會為了這份舊情給她幾年時間,在【韻】裏置身事外保持中立,等到傅展把她買出局,再回來接受這個已經頗有資本,優勢無可取代的品牌也未必。
她好奇地盯著陳靛:他會在本分和情分間做什麽選擇?
“真的?”陳靛好像還有點不太肯定,又問一遍。
“真的。”她再三予以保證:他會馬上趕她走,還是多少給她留點時間?
陳靛也思量再三,清秀的臉上掠過太多思緒,大多她都看不分明,他最終還是沒馬上做出決定。“我要好好想想。”
也許依然對她有盲目的信心,害怕離開以後就無法分沾她再創奇跡的紅利?現在還沒鼓起自立門戶的勇氣?
喬韻不能說自己不好奇結果,不過,門一關,大概也就是五分鍾,她就又把一切都拋諸腦後,全心沉浸在設計裏:傅展昨晚還想再和她談談,重新提出方案,開玩笑,她哪有時間理他。時裝周近在咫尺,能趕得上當然要趕,當然,日常款和秀場款分離的想法也是被他磨出來的,但是,但是——
本來的設計,是在去紐約以前倉促趕完的,自己來看,真是處處充滿敷衍的痕跡,多看一秒都覺得傷眼睛。傅展提出過拿【太極】來充數,下一季在推新,但喬韻毫不猶豫地否決,距【太極】至今已經過了一年多,她對設計,對人生都有了新想法,甚至審美都隨閱曆有了改變,想表達的情緒更早非當初,今次的設計,她隻想要回顧一路走來的心路,想要傳達的是一種統一的感覺……
一旦投入工作,時間就如飛流逝,並不是說獲得了內心的平靜,設計就會紛紛浮現出來,對靈感去蕪存青,將作品刪繁就簡,再由簡增繁,這一樣是個痛苦的過程,想法重要,表達想法的方式也重要,這就像是個塔防遊戲,似乎總有個虛無縹緲的最優解,不斷打亂元素重新排列,這過程枯燥而痛苦,但對玩家來說,激勵機製又足以使他們沉迷。現在沒了任何掣肘,喬韻每次都玩到腦汁都幹掉才暫時出局,她伸個懶腰,差點沒從桌邊栽下去,“哎喲喲喲,我擦……已經九點了!”
不知不覺已經快十小時沒吃東西了,一回神胃就餓得咕咕叫,她彎下腰匍匐前進,到處去找手機:設計期間一般都關靜音,就連想打個電話找它在哪都不行——噢,傻了,找的就是手機,怎麽打電話找?
好不容易在沙發邊撈到,已經沒電了,插上電充了幾分鍾,喬韻按下開機鍵,一大堆短信立刻跳出來,廣告短信,業務短信,陳靛的長短信,家裏人發來的關切信息……陳靛的長短信?
什麽時候發的,是昨晚嗎?好像不記得上次什麽時候看手機了。她趕緊翻回去看,手指卷到最上方,逐條讀下來——是今天談過以後發來的信息。
【你說我忘,但我沒有忘記,一直都記得,走這條路,想要的是什麽】
【想要做自己的東西,真的不容易,你知道最不容易是哪一點嗎?是你並不具備生產這些東西的能力。所以,生產者有資格任性,你就隻能選擇包容,陪她遊戲,而你要恨也恨不了別人,隻能恨自己,誰讓你沒才華?沒有這方麵的能力?沒有才華,又喜歡這些美的東西,就隻能認命,很多時候犧牲自己的利益,就為了能夠參與到別人的奇跡裏】
【你說得對,這條路越走越深,就會發現它越來越不容易,沒有人甘當別人的配角,沒有人甘心永遠做包容的那一個。一開始吃的是苦,練的是身,現在,煉的是心,考驗的是你的心,想要做更好的人,做更好的東西隻是開始,其實如果想要得很簡單,反而也許活得更容易】
【其實我真有點恨你,你隻給了品牌兩個選擇,無原則的包容你,或者不和你發生什麽關係,並沒有中間的路給我們選,一點也不能妥協。憑什麽你可以要求別人這樣?這一點也不公平,我們誰也不欠你。我甚至想要把你推進泥潭裏,好像這樣才能讓你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價。】
【如果我隻想要錢就好了,那反倒簡單了】
【但錢能買斷什麽?金錢是這世上最沒用的東西,當你擁有它以後就會發現它能買到的其實很有限】
【起碼,它買不走我的夢想】
【我還是想做自己的東西,付出著,犧牲著,承受著,至少還參與著,至少,一直到最後一刻,還能離它很近】
【我甚至會盡量去拉長這時間,拉長這最後一刻來臨的分分秒秒,我會一直努力到最後一秒】
【你說這是為了什麽?】
他應該喝了很多,有點醉了,最後一句話反複發了好幾遍,錯字也有,如果是一封信,筆跡應該歪歪斜斜。喬韻把這些短信來來回回讀了好幾遍,既為他的恨皺眉,又不禁微笑起來。
【也許是因為我們隻有這樣才能感到自己活著】
她回過簡短的信息,把手機按在胸口,往沙發上一靠,凝望著天花板。這麽一瞬間情緒又放鬆又緊繃,就像是陳靛的掙紮從手機裏漫出來,洋溢進了她心底,又經過她的腦海,轉化成無以名狀的畫麵和感覺。這種和她那麽不同又那麽一樣的掙紮的感覺。
“這場秀應該怎麽辦?”忽然間靈感湧上,另一個問題的答案因此湧現,喬韻眼前仿佛出現一幕幕畫麵,“要的就是這種掙紮的感覺……”
噢,這會很有趣的。她想,精力重新湧入四肢,疲憊一掃而空,突然又有了再幹八小時的動力。從前也有過這樣的設想,但沒提出討論就被她否決,那太超過了,當時她想辦的是一場廣告性質的大秀,需要照顧到受眾的感覺——
“噢,這會很有趣的。”不知不覺,她說出了聲,喬韻從沙發上一躍而起,一邊搓手一邊找筆,“需要點時間吧……”
找到了紙筆,迫不及待地席地畫起來,“設計又要全盤推翻修改了,舞台也需要時間去布置,隻能等明年三月了吧……但為什麽隻有在三月才能開秀呢?”
想法迅速成型,帶感到飛起,她邊畫邊笑,“傅展一定會發瘋的。”
“但光是想想就好開心啊!就這麽幹吧!”
“就不知道大眾會是怎樣的感覺了。”
沒有計算,沒有預期,沒有壓力,第一次,這麽快樂的,單純地好奇著,大眾對她的設計,會是怎樣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