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雇傭
它開始的是如此稀疏平常，就如早晨起來的第一口漱口水，或是起身時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一般。
“咻——”弩箭穿破了空氣，直直地插入了樹幹當中。冥國的士兵們躲在樹後隱蔽著，以免中了奪命的箭矢與世長辭。待數秒後他們才後怕地發現，那箭矢沒入樹幹有半杆之深，對比曾經他們試過的凍鐵樹的硬度，可謂驚人。
“發現敵人！”冥國的士兵們手中的小藍旗舉在頭頂飄了飄，在進入寒凍森林之後他們便建立了新的聯絡手段。由專門的傳令兵看旗語並傳令給其他士兵，但受限於這些礙人的樹木，這種聯絡手段難以輻射，需要配備的旗語兵也就增多了。因此，隻有前鋒的突擊小隊會采用這種聯絡方式。
至於中堅部隊？還需要聯絡麽，該衝就衝，莽就完事兒！
冥國的士兵們在手中的短弓開弦後便側身出了掩體，結果四下環視卻一覽無人，待他們發現之時，又是數根弩矢自暗處飛來。
短弓的有效射程不過百米，這些大樹因為體型碩大，因此並不密集。敵人遠在一百米外便開弦射擊，若不接近敵人，他們便難以形成有效的反擊。
“左半隊繞行突擊敵軍側翼，右半隊吸引火力！”傑恩下令道，隨即，他便收了短弓重新藏回了樹幹後。
不過半秒的時間，一支弩矢便從傑恩剛剛探頭出去的地方猛地飛了過去，傑恩心中猛跳，一邊慶幸自己沒被一箭穿了腦袋。
“所有人小心！左半隊已經出去了，我們得加強火力。”
“收到——”
一名士兵剛剛拉開弓弦探出頭去，便被一箭穿了脖頸，一時血線噴射，讓一邊的傑恩慌亂的幾分。
“不要總在一個點出頭，左側身右側身蹲姿站姿換著來，還要我提醒你認嗎？！你們現在賭的可是你們自己的腦袋！”傑恩罵道，“去他**的，這什麽東西射程這麽遠。”
那**的東西自然是米連德的魔石引擎連弩了，別說一百米的距離了，五百米的距離都給你射得出去。可惜傑恩是沒看到連弩跨著六百米的距離齊齊拋射的場麵，那場麵絕對會讓任何一個參戰的士兵終身難忘——除非他是瞎子。
左半隊已經往前至少推進了六十多米，傑恩咬牙再探出頭去連射了兩箭：“戰友們！再加把勁！火力再猛點，別讓敵人發現了。”
他們在熬過了半分鍾之後，減員就已經過半了。這些士兵們頂著僵硬的身子，撤回身體的速度比往常要慢的多，因此在短短的半分鍾內，右半隊便失去了六名戰士。
傑恩的心頭都在滴血，這些戰士們都是平日裏談笑風生的兄弟，雖然偶爾也會做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傻事，但看著他們就在自己眼前直愣愣地成了一具僵硬的屍體，傑恩心中是百味雜陳。
那一分痛心，那一分悲哀，還有一分恐懼。
戰場對這些人來說從來不是熱血的，熱血的隻有踏上戰場之前的意氣風發，和凱旋時強作笑意的哨聲與呼喝。
左半隊和敵人的戰鬥總算打響，傑恩在確定敵人的火力突然消失之後便領著其餘的三名戰士開始向前。他們翻過了一棵又一棵樹木，終於在走過了五十米之後看到了敵人——
還有隊友們狼狽的身影，在那一瞬倒下。
傑恩瞳孔緊縮，他大喊了一聲“撤退”便一把將旁邊的戰友抄倒在地，幾根弩矢在他的耳邊呼嘯而過，急旋的氣流扯著他的耳朵。傑恩右手撐地，一個踉蹌重新爬起，隨後便與戰友躲到了樹木的後麵。
“隱蔽！等待救援！”傑恩現在已經想不到任何的辦法去對抗敵人，左半隊在接敵不到一分鍾就被全數殲滅，敵人到底擁有怎樣的實力，他不知道。
但至少在他看來，四個人的戰鬥力絕對不夠對方打上一輪的。
傑恩隻能祈禱後方的部隊快點趕到，他開始懊悔自己為什麽選擇了成為前鋒小隊的隊長。按照他的身份——一戶平民家庭的獨生子女，他本可以選擇在後方當個後勤兵安然度日。
為什麽？
傑恩突然覺得自己方才的想法有些可笑，他仔細地聽著遠處傳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手中的弓弦，輕輕拉開了。
“開弓，準備！”
為什麽？
因為那一句修我矛戈，因為那一句不惜萬裏。
為了終有一日他能重返那片溫暖的土地，而不是在寒冷的冥土苟且。
“去——死吧！雜種！”傑恩突然的大吼吸引了敵人的注意，他側出身去一箭對準了近在三十米開外的一名弩兵，箭矢脫弦而出帶動的風聲在此刻是如此悅耳，他仿佛聽到了戰友的呼喚。
兄弟們，我來了。
對傑恩而言，冒頭無異於死亡，更何況自己為了吸引敵人的注意發出了那麽大的聲音。箭矢在脫弦之後激射而出，可在撞到敵軍時卻隻留下了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傑恩看著敵人一個趔趄往後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可他沒有死！
傑恩心中突然產生了一股無法言明的挫敗感，此時的他隻想放聲大笑。他本想與戰友一同奔赴黃泉，但他還是縮回了樹幹中。
好在另一名戰友一發精準地射中了那名坐在地上的士兵，箭矢穿入了他的麵頰，就算現在不死，那個家夥也活不了多久了。
傑恩心中歎了口氣，他的心髒還在猛烈地跳動。一片落葉打在他的臉上，隻給他的臉帶來了些許苦澀。
就在這個時候，傑恩看到了有什麽東西正在遠處搖擺……是紅旗！傑恩眼前一亮，接下來的一瞬他卻產生了濃鬱的愧疚，大概是因為未能與死去的戰友約定相聚吧。
“兄弟們！有救了！”傑恩的聲音顯得有些激動，這仿佛劫後餘生般的感覺自然是令人喜悅的。不光是傑恩，其他的戰士也發現了後援小隊的到來，他們欣喜地看著搖擺的紅旗，但誰也沒想過這支小隊究竟能不能拯救他們。
答案是，不能。
十分鍾後，這裏隻留下了二十四具冥國戰士的屍體，就連那名被射穿臉頰的士兵也在急救之後暫且保住了性命。米連德的士兵真正損失了的隻有三個人，而冥國的損失則是兩個二十人小隊。
三比四十，這樣的戰績是何等慘烈。
冥國的軍官們以為進入森林就能避過敵人的戰鬥機，得以保全更多的士兵，但他們卻根本不知道，洛林的練兵方案中，很多的士兵都接受過一門特殊的訓練。
野外生存，這也包括了特殊環境的作戰。山洞、森林、低地、沼澤，這些特殊地形之上，他們反而能比別人保存更多的實力，戰鬥力自然也就相較更強。
冥國的中層軍官們並不以為然，他們認為隻是因為在森林中遭到了敵人的伏擊才致使戰鬥失利。軍隊在前進的過程中遭到損失是很正常的事情，因此，等到高層的軍官注意到戰報上的戰損比令人意外時，已經是一天過後了。
一天之內，雙方接敵次數達到十餘次，冥國一方損失了三百多名士兵，而米連德一方損失的士兵則不到冥國的十分之一。當吉爾吉斯看到這樣的戰報時，不由得自心底感到棘手。
海曼雖然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但他也沒能想到敵人的行動是如此的果斷迅速。吉爾吉斯在接到戰報之後便直接南下，將軍隊撤出寒凍森林。中堅部隊的高射炮被挪騰到前鋒部隊，以威脅敵人的空軍。
十月二十一日，一場正麵戰爭正式打響——
此時的洛林正在佩克城郊區監牢的看守所內，他的眼前是一名身形落魄的男人。他的年紀實際上並不大，但或許是人生的閱曆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些許痕跡。
在看到洛林之後，男子疲憊的抬起了眼皮：“你對瑞爾做了什麽？”
“讓她看到現實，僅此而已，”洛林俯下身子看著男人，“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在執行正義？”
“或許別人不懂，但我很明白。米連德現在在做的究竟是什麽！”男人耷拉著的眼睛突然爆射出一股憤怒。
洛林嗤笑一聲：“那你告訴我，我在做什麽。”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欺騙瑞爾的，但我敢保證你的行為讓許多人無家可歸。恐怕你才是那個自詡正義的家夥。”男人知道洛林將過剩產能傾銷到普隆帝國的南方，雖然表麵上這樣的舉動可以說是“送錢”行為，但這大大打擊了南方的勞動力市場。但他說不出來。
但不論他能不能說出來，“正義”的製高點，他已經拿到了，無論如何，他沒有違背自己的原則和底線。
“我並不想疏導你愚昧的思想，”洛林站起身來，隨即玩味般地看了看另一個房間，“是雷多特家族宣揚我的罪惡吧。”
男人大概知道洛林是套了瑞爾的話，並且現在還在套他的話，但他沒那麽蠢：“我所能見到的就是事實，無關乎他人怎樣。”
“那你告訴我，現實是什麽？”洛林反問道。
男人義正言辭：“現實就是，因為市場飽和導致大量平民失去工作，沒有工作就沒有收入，他們活不下去！”
“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不僅連米連德省都看不清楚，你連雷多特省都看不清楚，是嗎？”洛林帶著些許的譏諷與怒意道，“帝國采用的是商品配給和生產任務配給手段，混合了自由市場而已，真正出問題的是掌管基層吏治的雷多特家族，你以為是什麽？沒有他們的的肯定，商品會流入市場？笑話！我看他們是中飽私囊，拿了這些援助的商品搞壟斷吧？”
“我給你時間，去看看現實究竟如何。我放你一條生路，你給我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現在你自由了，去看吧。去看看到底誰是腐蝕帝國根基的蛀蟲……倘若你還有一絲為人的良知，而不是……”
“為人走狗！”
“哐當”一聲，鎖鏈被洛林以魔法卸掉，男人驚愕地看著掙脫了桎梏的雙手，他抬眼看向洛林，卻沒有多少好氣。
“半個月之內，沒有人會來刺殺你……至少我們不會。其他我不能多說，”男人最終還是放下了些許戒心，“我能告訴你的隻有這些。”
“好了，帶她一起走吧，”洛林打開了牢房的鐵門，“別想在我麵前耍任何的花招，上次是因為我得護著那些文件，現在你要是還想動歹心，下一秒你就得死。”
男人眯著眼睛：“我還沒那麽無恥。”
洛林的行為與言語是立場使然，意思就是，他在演戲。至少他現在已經挖出了一些重要的信息，從瑞爾口中已經可以得知，敵人就是雷多特家族。而從這個男人這裏，則已經挖出了他們的確是受人指使這一點。
隻要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
“瑞爾就讓她留在這裏吧，這一行會很危險。”
“刺殺我可不比去探查真相危險，”洛林咧嘴一笑，其中的嘲諷意味更甚，“對了，盤纏總是要有的。”
隨後，洛林便拿出了十枚金幣：“夠嗎？”
男人看了看洛林手中黃澄澄的金幣，他大概是知道洛林暗含的意思，於是接過了十枚金幣：“夠了。”
這些生活在暗處的人們，真的有人會為了匡扶正義為愛發電？隻有初出茅廬的菜鳥們才以為江湖那麽清澈。洛林所做的行為很簡單，他是要借“盤纏”之名行“雇傭”之事，僅此而已。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秉持正義之道或利益之道，這些行走於黑白間的江湖人士們通常都雜糅了兩者。他們心中的“正義”換以“底線”和“原則”更為準確，而心中的“利益”則是驅使他們行動的動機。
畢竟，誰都要吃飯的。誰讓他們吃飯，他們就要對誰負責。實際上，他們無非借著“鏟除大奸大惡”之名混口雜了血的飯吃而已。
“我希望你能看清現實。”洛林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