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劫後餘生1
彈指之間,在千目雪山上已經過了八千多個年頭。水神在天望台的邊緣看著腳下萬年不變的積雪,如同一旁的石玉一般巍然不動。偶有夾著細雪的北風吹起她的白衣綾帶,才得以佐證這是個活人,而不是屹立的座山雕。
人間的氣候已是春,對於這座雪山而言,冬和春唯一的區別就是雪下得是大還是小。
八千年前滿師的她出了昆侖山之後,就低調的在南山南汸水邊上造了間小木屋居住,倒也自得其樂。
而後一日,天帝使者來訪,招她去了東海的幽壑。
琅嬛閣前水汽升騰,煙雲繚繞,踏著玉階進了光華園,天帝在青石台上獨自一人對著一盤殘局。他未抬頭,隻清淺地說了一句:“賢侄坐吧。”
就像家中和藹素樸的長輩一樣,一絲兒高高在上的譜子都沒有。
她找了個下首的位置,安靜地等他發話。
“雪山裏麵的那老東西最近不安分的緊,賢侄可有聽說?”
當年集諸神之力將當時的魔君羅殺封進了煉妖壺。而後將煉妖壺投擲在千目雪山下的熔岩裏,又在火山口加了重重封印,這才解決了這個六界大患。
然不久前,聽說那裏的封印有所鬆動,前水神玄冥前去查看,與那熾炎魔碰了個正著,當下大戰一場,將那魔頭打了個落荒而逃。
仙界知曉魔界依舊對羅殺虎視眈眈,決定找個合適的神仙鎮守天目雪山。
不明就裏的她順著天帝的話說:“小仙有所耳聞。”
“當年吾與你父親,聯手戰神西徨,傾盡八荒六合之仙力壓下魔族之亂,在那場天魔大戰中眾仙凋落,死傷過半。這來之不易的承平盛世,不得有失。”
身為慧智金仙的後代,對父輩創下的這份榮耀,自然有守護的責任。
她理所應當地答道:“若天帝有需要差遣之處,小仙自當全力以赴。”
天帝等的就是她這句話:“吾與你師尊傳達過意旨,如今天界禦水之力,當不出你之右,不知賢侄可否願意去鎮守天目雪山。”
彼時聞得此言,年少天真的她還以為這是一件不甚困難的差事。何況天帝賜她一座仙宮,封了仙位,榮耀加身,於是乎她美滋滋地去上任了。
離開竹林的小木屋時,她還在為自個又是升官又是換大房子而歡欣鼓舞。
從小跟著照顧她的午陽見她這般興頭,不忍打擊她新生的積極,隻委婉地說:“那邊人跡罕至,你可耐得住寂寞?”
“那隻是神職之所,若是無趣了,常回來玩耍便是。沒什麽大不了。”
午陽畢竟看得比她長遠:“隻怕你將來後悔不及。”
她來到昆侖山,對著空無一人的太墟殿磕了三響頭,當是與師尊辭行。
她與午陽在雲頭上行過千萬裏神州大地,有莽原有叢林,有山丘有湖泊,皆生動婉轉,繁榮美好。
直到過了北山北,那股子熱情像是被澆了一盆涼水,沁涼沁涼的還能抖個激靈。
“姑姑,我們有多久沒看見活物了?”
“見到的最後一隻雪豹,也是在千裏之外。”
“那千目雪山上,應該有活物吧?”她懷著忐忑的心情,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活物倒是有,就那一個,與你所想恐有所不同。”
她心中的憂慮愈加深重,囁嚅道:“難不成您說的那一個就是魔頭羅殺?”
“確實如此,雪地極寒,本就是個是非之地,加上火山中的那個魔物,這麽些年除偶有人去查看,一般人是不會靠近的。我原本不願你前去,但是既然你師尊認為你可去,那必然有他的考量,姑姑陪著你就是了。”
何況年紀輕輕的她便避在竹林一隅,實在是霍霍了一身好本領。如今這番也算奇功一件,好過碌碌無為。
午陽望女成鳳的心情與一般的母親無異。從慧智托孤起,兩人相依為命,感情與世間的母女情一般無二,或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禦賜仙宮涼升殿就矗立在火山口上,等她們一到,天帝派來的打點的仙官就火急火燎的交接完,一刻不耽誤的乘風而去。餘下兩個弱女子在淩冽的寒風中瑟瑟發抖,如今的心情可謂是透心涼,一直從腦門涼到了腳指頭。
這一刻她才開始後怕,連午陽也有些許悔意,興許孩子安於平凡才是正途,人生最緊要之事是留得這條命。仙宮雕欄玉砌雖然精巧華麗,但是底下就是火山烈焰,這冰山下的火種,可不知什麽時候會生出毀滅性的災難來。
隨後的日子,午陽與她幾乎無一日安眠,每日裏憂心忡忡。
不久之後玄冥大神前來探望,對這個驚魂不定的女仙指點了一二。
“水可成冰,禦雪如禦水,如出一轍,並無二致。”
他傳授與她寒英跳珠大法,習得此法,便可將雪化水,遇水成冰。至此之後,身處迷途中的她得以窺見一絲光亮,此後的時光便開始艱難無比的修煉。
這一呆,便到了如今,熬過漫長的流年,熬過了六界人事更迭,更是熬成了新一任水神,也成功將自己從稚拙的少女熬成沉穩的老姑娘。
寒風依舊淺淺的刮著,約是晌午時分,雪不見小,反而越加密集。
午陽看著涼升殿上空原本和雪原相映成輝,潔白澄淨的蒼穹上倏然間濃霧翻滾,心下暗道不好,看來是天劫將至。
她隔岸望著天望台上的水神,急切地喚道:“薑遙……”
水神伸出右手製止她前行,搖頭說:“姑姑,退後。”
這是打修煉開始第三次天劫,第一次是在昆侖山中,有師尊在上,師兄保護,渡得很順利,堪堪休息些時日便大愈。第二次是在南山,午陽助她五分法力,才勉強渡過天仙劫。
如今這番天劫,是真仙劫,若能活著渡過,則長生久視。
薑遙知道這一次,再沒人能伸出援手。
“信我。”
午陽看著天地間她這一身孤影,雖無依無著,卻超然自立,頗具頂天立地之磅礴大氣。她眼中潮濕,心道,吾兒長大始成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