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幼虎初嘯
那漢子走後，盧春來這才有暇。他仔細的打量船艙，等弄明白船艙的布置，不禁嘖嘖稱奇。
如果有讀者看到這所謂的甲等艙模樣，肯定會笑噴出來。它跟後世火車上的軟臥車廂一模一樣，每一個客房有四名乘客，客艙的空間利用到了極致。對於設計者施平來說，這種軟臥已經最接近讓每位乘客擁有個人不被打擾的空間的理想乘船狀態，它基本上已經可以排除漫漫旅途本身對個體的人的打擾，使人可以從容地沉浸在自我的世界裏了。
這是仙雲山莊最新的客船，三十五米長，七米多寬，U型的船底很適合內河航行。甲板上隻有一層建築，全是甲等艙，每一個客房有一個玻璃窗戶和一張門，都是單獨的空間。每個客房可以乘坐四位乘客，總共十二間客房可以乘坐四十八位乘客。
甲板下全是乙等艙，這地方就有點慘，除了一排圓形的舷窗，基本看不到外麵，空氣也不太好。大多數時候人們都會跑到甲板上去透氣。中間是過道，一排排的長條凳排列在兩邊，很象綠皮列車的硬座車廂。這些座位都編了號，一個客人一個長條凳，沒有專門的床，想睡覺隻能睡在長條凳上，差不多能坐二百人。加上船員，整條船一共搭乘了二百六十多人。如此大的載客量在這個時代的客船中，是絕無僅有的。
由於來得早，與盧春來同一個客艙的另外三個人還沒有登船。盧春來開始收拾行李，他出身寒門身邊沒有書僮，已經習慣了自己動手……碼頭上的人愈來愈多，迎麵進來一個矮胖的人，圓臉，大眼，厚嘴唇，穿著件藍綢便服，他買的是一個下鋪，足足花了一貫二足陌。
這胖子見到盧春來書生的模樣，臉上立刻堆起笑容。自稱姓陳，是洛陽的綢緞商人。兩人隨便寒暄了幾句，便各自躺在了自己的臥鋪上。臨到開船前，又進來一高一矮兩個人，兩個人都非常的年輕，十七八歲的模樣。高個子比尋常人足足高出一大截，頭都頂到了天花板。
這少年郎長得特別的帥，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額頭上有一個金印，顯然是個充軍的犯人。見到那個金印，盧春來和胖子商人都有些緊張。那矮個子倒是長的特別的憨厚，逢人都是一副笑模樣，讓人一見就安心。
高個子沒有理會兩個人異樣的目光，自顧自倒在了下鋪上開始假寐。矮個子卻笑嘻嘻的跟兩個人打了招呼，介紹說自己姓牛，很快就跟兩個人熟絡起來。這位牛兄弟跟大家閑聊了一會兒，見大家有些累了，這才笨拙地爬上上鋪。
不一會，他從懷裏掏出一個肉加饃開始大嚼，一股羊肉和洋蔥的味道立刻散播開來。這玩意兒是洛陽剛出現的吃食，四海商行下屬的小賣鋪搞出來的新玩意。盧春來吃過一次，那味道到現在還記憶猶新。現在聞到香味，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矮個子雖是個吃貨，卻非常的大方，喜歡與人分享。隻見他又從懷裏掏出一個肉夾饃，笑嘻嘻的遞給盧春來。
見他礙於麵子想拒絕，矮個子忙說道：“盧秀才，都說百年修得同船渡，認識盧兄是咱的緣分，說不定下次相見，俺還得叉手稱一聲進士老爺，哪有機會請你吃肉夾饃。接著，別跟俺客氣！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這吃食兩個人吃起來更香！”
“多謝牛兄弟！”盧春來見他說得有趣，也感受到他的誠意，加上實在抵擋不住美味的誘惑。抱了抱拳這才接過來。牛兄弟見他接了，更加的開心。他又朝下鋪高個子問了句，“二哥，你要不要也來一個？”
“你吃吧，俺現在有點困，先睡了。”高個子甕聲甕氣答道，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矮個子“哦”了一聲，眼睛又看向那個胖子。那胖子搖了搖頭，這才作罷。不用說，矮個子就是憨牛。床中間有一個活動的板子，拉開便成了一個方桌，既可以吃飯，也可以寫字。隻見憨牛不停得掏出吃食放在桌上，最後還掏出一個酒壺邀請盧春來同飲，兩個人現在也熟絡了，盧春來也不客氣。
他喜歡這姓牛的少年豪爽性子，便學著憨牛的模樣盤腳，麵對麵坐下閑聊起來。憨牛跟著施平久了，一向留意民生，每到一處，都愛和人攀談，打問當地商行的境況。盧春來也是個健談的人，兩人很快說到一處。盧春來說得高興，從一個竹籃裏取一碗糟豆，一碟鹹魚貢獻了出來，請憨牛品嚐。憨牛也沒有推辭，伸出筷子就吃，還連連點頭誇讚好吃，這可是盧春來媳婦的手藝，他一高興，不知不覺有些喝多了。
盧春來頭天一夜都在想著今天要坐船的事，生怕錯過了船期，患得患失的一夜沒睡好。早起沒來得及吃東西，憨牛的那酒勁又足，空腹喝下去，才幾杯就已不支，斜靠在船壁上，不由得睡了過去。醒來時，見憨牛坐在對麵衝他笑，掀開窗簾一看，太陽已經西斜。
輪船也不知到了什麽地方，兩岸不是山巒就是荒野，沿途根本看不到人煙。那胖子睡得跟死豬一樣，還不時打幾個呼嚕。上船時萎靡不振的那個高個子，此時卻精神抖擻坐了起來，不用猜，他便是狄青。狄青衝著盧春來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見他起來，憨牛打了一個哈欠，把頭靠在船壁上假寐。狄青和盧春來就這樣默坐著，過了一個多時辰，天已漸漸黑了。
到了傍晚，盧春來再次睡著了。狄青出去敞風，走過走廊的時候，狄青注意到其他甲等艙隻有兩間開著門，他又去船頭船尾隨意走了走，沒有發現異常。於是狄青在船頭吹著風，賞看河景，直到天黑，河麵上依然看不到別的船隻。難道說龐修的情報不準確？狄青有些疑惑，琢磨了半天也沒有頭緒。便回到艙中，跟憨牛交接後，狄青默坐了一會兒，才上床安歇。
因防著水匪夜襲，狄青一直睡得很輕，到了下半夜，他被一陣輕微響動喚醒。狄青偷眼覷探，隻見對麵下鋪的那個胖子鬼鬼祟祟地爬起來，發出一陣悉悉嗦嗦的聲音，接著門閂滑動，很輕，沒多久，門閂被撥開了，隨即響起門軸轉動聲，極慢。門剛打開，那個胖子用身材極不相稱的靈活動作閃了出去。
狄青一直躺著不動，等他出去後立刻跟了上去。此時，窗外月輪被一大團雲遮住，漆黑中隻隱約見一個黑影朝船尾的動力艙逼近，狄青躲在船艙的黑暗處小心觀察，正打算動手時，隻見那黑影揚了揚手，從黑暗中又閃出兩個黑影，個個身手敏捷。三人圍在一起做了幾個手勢，然後分散開來，從三個方向接近後麵的動力艙。還是那個胖子的黑影來到艙門邊，他靜立了片刻，手裏拿著一個管子，似在朝門內吹迷香。
狄青發出暗號後，立馬悄無聲息的接近那胖子。那胖子感覺背後一陣風聲，不等他回過頭來，狄青猝然伸掌，向胖子腰部位置橫砍過去。經過多年的苦練，他這一掌能輕易將七八塊磚劈裂，然而掌緣剛觸到對方的衣衫，那胖子便立即驚覺，急忙一閃，那一掌隻削了他一下。狄青一驚，這是個高手！
狄青順勢跨步，提膝搗向那人腹部，這是施平教授的龍虎拳。那人反應極快，胖大的身子一扭，居然像蛇一樣側身讓開，隨即竟俯身繞到狄青脅下，雙臂箍住他的腰身，一隻腳絞住他的左腿，而後陡然發力，狄青腳下一虛，險些摔倒。他忙用力一蹬，站穩腳跟，同時一肘擊向那人後背。那人卻已經料到，身子一旋，繞到了狄青身後。盤龍絞！狄青上次在京中跤社中曾見人使過這種招數，是相撲絕技，與人相鬥時，盤旋不定，絞纏不止，矯如遊龍。使的盡是巧力，稍有不慎，便會被錯骨擰筋。
此人剛才這一絞，功力比京中相撲名家隻高不低。狄青初次與敵實戰，經驗稍顯不足，一時間竟手忙腳亂，落在下風。他不敢大意，忙提起精神，不等那人從背後纏定自己，雙拳彎到腰後，重重向後夾擊過去。那人猛一騰身，躲過雙拳，跳到狄青背上。
“咚”的一聲，應是船艙太矮，外麵的屋簷撞到了他的頭。狄青暗道一聲好險！趁機扭身一甩，將那人甩開，隨即一拳猛擊過去。那人身未站穩，就勢一倒，接著一滾，滾到狄青腳邊，雙手抱住他的雙腿，竟倒豎起身子，雙腳徑直絞向狄青脖頸。
狄青知道厲害，這招在相撲中叫“倒龍柱”，端是厲害無比，忙摟緊那人腰身，猛一彎腰，那人知道要被倒蹶，忙鬆開雙手，躬蜷起身子，頭鑽到狄青腹部。狄青不等他換招，雙臂用力一拋，將那人摔到地上。那胖子倒地之後，雙腿輕靈一旋，便又站起身子，狄青隱約見他掏出一樣東西放到嘴中，正在納悶，那人又一弓身，向自己襲來。
這胖子的近身功夫了得，狄青自認不是對手，知道不能讓他靠近自己纏鬥，迅速後撤半步，抬起左腳一個側蹬，狠力踢去。那人卻側步讓過，肥大的身體猶如泥鰍一樣，繼續逼了過來。動力艙兩邊也發出了乒乒乓乓的打鬥聲，憨牛正帶著幾個少年兩人一組，正圍攻另外兩個賊人，孰料這兩個家夥也是好手，憨牛等人短時間難以得手，雙方正打得難解難分，根本無法相助狄青。
這時，月亮移出雲團，光亮照了下來。狄青這才看清對手，那胖子的圓臉，大眼，厚嘴唇下留著幾縷細髭須，怎麽看也不像個水賊！月光掠過他的嘴前，隻見寒光一閃，原來他嘴裏咬了一把峨眉錐刺。狄青心裏一寒，這峨眉刺兩端藍幽幽的恐怕是喂了毒，一旦被這人貼身纏住，就很難防備這錐刺。狄青忙後退一步，又抬腿一招千軍橫掃，將那人逼開，與對方拉開距離。趁著這個空隙間，狄青隨即抓起腰後的雙截棍，雙手用力一抖，借用霸王鐧招式，橫揮斜劈，兩根雙截棍暴風一般向那人襲去。
這兩根雙截棍攻擊線路太詭異，明明擋住了，胖子的頭上卻呯呯呯的連續挨了幾下，打得他眼冒金星，連嘴上咬的峨嵋刺都被打飛出去，這胖子一下就被打蒙了。狄青信心大增，他自己是吃過雙截棍虧的，知道這玩意兒的厲害。在訓練時他曾被施平用這玩意兒揍得苦不堪言。所以下了苦功練習，隻是從沒用在實戰上。狄青今個有機會揍這賊人，哪會錯過！此刻的他比李小龍還李小龍，雙截棍舞得如風車般潑水不進。
那胖子隻覺得眼前全是棍影，隻得連連後退，主動拉開距離。這小子的棍法太過詭異了，如同狂風暴雨般防不勝防，他那近身纏鬥的功夫在這威勢之下頓時喪失功效，他左滾右閃，不停躲避。狄青絲毫不給他喘息之機，連連進攻，那胖子連聲慘叫，滿頭打的都是包。狄青漸漸將那胖子逼到死角。
胖子已經遍體鱗傷，咬著牙左支右絀難以招架，已是強弩之末。他斜靠在對麵艙壁上，大口的喘著粗氣，滿臉都是驚恐。狄青哪肯給他喘息的機會，右手虛晃一下，趁那胖子略一分神，縱身一躍，一個旋風擺踢，正中胖子下頜。狄青這記鞭腿力氣太大了，嘭的一聲，那胖子如遭雷擊，眼前一黑，像塊石頭樣倒在地上。狄青的第一仗——KO對手。
憨牛那邊也很快結束了戰鬥，三個賊子被捆得結結實實。狄青和憨牛把三個賊子分開，開始單獨審問。不得不說客船的隔音效果很好，外麵打得昏天黑地，隻有少數人被驚醒。船員把驚醒的客人勸回船艙，又開始敲門通知各個船艙乘客，告訴他們今夜有水賊來偷襲客船，官軍正在剿匪。讓乘客呆在船艙裏，不要出來隨便走動，否則視作賊人。
聽說有水匪出沒，不少乘客被嚇得縮在船艙裏瑟瑟發抖，連向外張望的勇氣都沒有。大部分乘客不太相信官軍的戰鬥力，他們生怕擋不住水賊，一個個求神拜佛自不必說。盧春來有些發懵。客房隻剩下了他一個人，這讓他略感不安。
剛才出去的時候，他分明看見那個高個子和矮個子正在審問那個胖子，盧春來沒想到那個自稱綢緞商的胖子，竟然是水賊的內應。這三個水賊打扮成乘客上船，目的就是破壞鍋爐房，讓這條船失去動力。這樣一來，那些水賊就可以追上這條客船。這一高一矮的兩個少年竟是官軍，而且還是軍官。這事更讓盧春來好奇心大起。他正在猜測他們是哪支軍隊時，外麵傳來長長的竹哨聲。
盧春來奔到窗邊去看時，這才發現乘坐的這條客船竟然停在了河中央。月光之下，河麵上水波如銀，望了半天，才見對麵近岸處蘆葦蕩裏冒出無數條小船，那些小船上坐滿了水賊，船上的賊子們急速劃水，一條條快舟猶如黑暗中的幽靈，從四麵八方迅速靠近，把大船團團圍住……那些小船越逼越近，無數個水賊站在船頭，一邊揮動著手中的兵器，一邊大呼小叫恐嚇，要求船上的人趕快投降。
盧春來已經能夠看清楚這些水賊的輪廓。那些水賊開始逼進大船，少數幾個賊人站在船頭朝著大船射箭，一些水賊開始用撓勾連上纜繩，拋向客船的船舷。等撓勾勾緊後，一些賊子就順著繩索像猴子一樣爬上大船，狄青帶著人不停的砍斷纜繩，把已經爬上來的水匪打下去，可惜水賊實在太多，守住了左舷，右舷的又爬了上來。狄青的防守捉襟見肘，到處都是漏洞，已經疲於奔命。
眼看著官軍就要抵擋不住了，看到這一幕的乘客已經手足無措，有些人打算棄船逃生。正緊張時，又聽到船頭砰的一聲響，黑暗中一團火焰箭一樣向空中飛去，然後爆開，在高處形成一個巨大的火球，把個夜空照得通體透亮。這時，遠處隱隱傳來幾聲長長的汽笛聲。
“援軍來了！”狄青大喝一聲，一刀劈翻一個水賊。
“弟兄們，殺賊！”憨牛等人也高聲呼喊。
二十幾個少年軍卒士氣大振，結成一個個小小三才陣，一個衝鋒竟把爬上來的水匪打的丟盔卸甲，紛紛跳水逃命。見狄青和憨牛他們已經占住了上風，盧春來總算鬆了口氣，安下心來。
這時，又傳來汽笛聲，那聲音越來越近，他打開窗戶把頭伸出窗外，循聲看去，下遊黑暗中衝出六條小火輪，它們排成一行把整個水道堵住。船上燈火通明，十幾道巨大的光柱把河麵上照得如同白晝，讓那些水賊無法遁形。
這些火輪船猶如無人之境，把那些想要逃跑的小船撞翻在水裏，兩邊的士兵不停用撓鉤把人從水裏撈出，然後捆得結結實實。中間最大火輪船格外突出，它一馬當先衝在前麵，把那些小船撞得人仰馬翻。一身皮甲的施平站在船頭，他神態自若，指揮若定。同樣一身皮甲的張子思卻有些興奮，揮舞著手中的寶劍大呼小叫。
張子思有理由興奮。經過施平這幾個月的治療，叔父的病然有了痊愈的跡象。今天，為禍這條航道多年的洛河水匪被一網成擒。這可是張知白實實在在的政績呀！如果順利，這事過後叔父肯定會調回京城重回中樞。
想到能重回汴京，見到自己闊別已久的妻兒，張子思就抑製不住自己的興奮。說心裏話，洛陽，他已經呆夠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