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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黑衣人

  位於洛陽老城長夏門大街之側的儲濟倉,往時這地界寡靜得門可羅雀,今兒個可是熱鬧非凡。


  倉庫門前站滿了穿號衣的差人衙役,個個神情緊張,手裏的水火棍和鐵尺不時敲打著地麵。而那些穿青衫的吏目衙牌,戴烏紗帽的官人則站在衙役背後高處,一個個臉色煞白的看著外麵。外麵的廣場上東一輛西一輛密匝匝停滿了騾馬大車,其間聚滿了麵黃肌瘦的人群,他們手持扁擔,兩撥人正在對峙,雙方混雜一起,相互之間斥罵聲、喊叫聲、吆喝聲鬧哄哄交織成一片,直把人吵昏了頭……


  這場混亂就是施平謀劃帶來的後果,連他本人也沒有想到事會發展到不可控的程度。在後世,這絕對是規模不小的群體事件,如果查出背後的黑手,那是要被判刑的。習慣了網絡時代的施平,自作聰明,以為利用輿論的手段,首先就能夠逼那些貪官汙吏就犯。可惜,他把農夫這個群體想的太簡單了,根本沒想到首先被動員起來的反而是農戶。


  也難怪,宋朝初期的自耕農基本上是以宗族形式聚集生活在一個村子。兩稅直接幹係到每一個農戶的切身利益,消息傳出去以後,不管富戶還是下等戶,全部自發的聚集起來,十裏八鄉的人都跑到儲濟倉討要說法。兩稅是宋朝官府對民間的民田征收的土地稅。除了田賦之外還有田賦的附加。還包括折納、支移和交錢等。


  折納就是官府令一些地區將夏秋兩稅折成指定的物品,價格由官府來規定。折納本來是一種賦稅的征收手段,但是,由於折征的價格掌握在官府的手中,所以,對納稅人來說就增加了賦稅負擔。


  還有支移和腳錢。因為田賦的征收主要是實物,這些實物必須運送到官府指定的地點,這就需要運費。這些運費還要納稅人作為田賦之外的負擔來承擔,稱作支移和腳錢。這就給了地方官員和胥吏上下其手的機會。


  宋朝的田賦也是有減稅、免稅政策的,主要包括災歉減免、貧困減免和示恩減免。災歉減免主要是對遭受水、旱、風、雹等自然災害和蟲害以及瘟疫災害的地區給予減免田賦的待遇。貧困減免是對生活困難的百姓給予一種田賦減免。根據今天現場官員的表現,已經可以證實朝廷減免了洛陽的稅負,那些官員的確在田賦減免上做了手腳。雖然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很準確,但是施平現在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看到眼前群情洶湧的混亂場麵,他就感覺這一次自己玩大了,實在有些心虛。


  龐修和狄青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兩個家夥異乎尋常的興奮,難道他們根本不擔憂這場衝突會引起洛陽後民亂,造成大量的人員死傷?聽到施平的憂慮時,他倆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施平。見施平一臉的迷惑,龐修寬慰道:“公子,雙方不會發生械鬥的,隻會有場談判。”


  “何解?”施平依然不明白。


  龐修笑道:“沒有哪個地方官敢引起民亂,哪怕是宰相也不行!如果真是因為貪汙引起了民亂,這裏大大小小的官員不是被砍掉腦袋,就是發配到沙門島,或者是嶺南。沒有誰會這麽傻的!”


  指著對峙的人群,施平又問:“德祖兄,他們還在等什麽?在下沒看見有人進去談判啊!”


  “施公子,對峙的雙方都在等能夠拍板的人來。估計有人已經去通知張相公了,”說到這,龐修有些憤憤不平,歎了一口氣說道,“哎,大宋不殺士大夫,光憑這一點,這些官員就不會有什麽大事。隻是今後名聲不好,影響升遷罷了。這些官員不擔心丟官罷職,畢竟是法不責眾啊!不信你看,即使張相公來了,他們會扔出一兩個胥吏當作替罪羊,來平息民憤,張相公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對這些貪官他也隻能上書彈劾,其實張相也知道不會有什麽效果。按照朝廷的慣例,恐怕隻會不了了之……”


  “怎麽會這樣?這可是集體貪汙啊!”施平實在是被驚到了,這在後世根本不敢想象。


  “還能怎樣?”龐修搖搖頭苦笑道,“大家都是士大夫嘛,與皇帝共治天下這可不是隨便說說的。當年龐某把年邁的父母交讓姐姐贍養,自己市不管不顧去考科舉,屢戰屢敗也不肯回頭,連累家中一貧如洗。付出這麽大的代價,不就想進入士大夫這個群體嗎?龐某至今單身,也是被這件事給耽誤了!”


  施平默然無語,他沒了看熱鬧的心思,衝著狄青幾人說了句:“走吧!沒意思了,我們回家。”然後轉身就走。狄青和龐修相視一眼,搖搖頭也跟了上去。


  施平上了馬車,閉上眼睛陷入沉思。他現在沒心思去理會張知白如何處理那些貪官了。張相公雖然是個清官,但也是士大夫的一員,有些潛規則,他也不得不作出妥協。正所謂:官場非清水,亦有汙濁流;做個好官吏,也難得作端為。憑良心講,從今天的事情就可以看出,宋朝因為重文輕武,某種程度上對百姓的治理手法也比較溫和。今天這樣的場麵如果發生在其他朝代,恐怕迎來的是血腥鎮壓。宋朝的官員卻守在這裏等著和各村的代表談判,官府甚至還會做出補償和讓步。這在整個封建時代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了。


  施平正胡思亂想間,馬車突然放緩了速度。狄青騎著馬追了上來,在車外敲了敲窗戶,等施平打開窗戶,他湊近低聲說道:“大哥,我們剛才出了定鼎門後,就有隊人馬跟著咱們,看樣子不懷好意。”


  “哦,看清楚有多少人了嗎?”施平問道。


  狄青答道:“應該不少於二十個,那輛馬車上不清楚有幾人,另外還有十八九個騎馬的黑衣人跟著,這些人腰上都帶著家夥,對了,還有兩人背著弓箭,都是練家子。”


  龐修頓時緊張起來:“難道是項安通的人?不對,洛陽地界上沒聽說過有這麽大股馬匪啊,伏牛山最大的一股馬匪一丈青也不過就十來個人。難道是從陝西過來的?不好,這是荒郊野外,又一馬平川,恐怕他們馬上就會動手了。事不宜遲,狄兄弟護著公子騎馬先走,我跟黨項人作過戰,知道如何對付騎兵。我和這幾位護衛兄弟替你們拖住這些賊子。”


  施平有些感動,抱拳說道:“德祖兄高義,小弟承情了!我們弟兄們向來共同進退,還沒有把兄弟落下的規矩。二弟,我記得官道前麵左拐有條小道,這條路盡頭連著個石橋,隻容一輛馬車通過。我們占住橋頭,把馬車橫在道上,讓弟兄們準備好,咱們今個就真刀真槍跟人家幹一架。我倒要看看是什麽牛鬼蛇神在打仙雲山莊的主意!”


  “好!就聽大哥的。”狄青回答得很幹脆。


  “這……”龐修有些擔心施平的安全,不過見眾人態度堅決,把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隨著車夫甩了一下馬鞭催馬疾行,馬車很快下了官道,朝著石橋的方向跑去。狄青帶著護衛緊緊跟在馬車後麵。來到石橋橋頭,狄青、龐修幾人繞過馬車下了馬,紛紛拔出腰刀準備迎戰。車夫也迅速將車打橫,把路堵住。施平提一支五連發也跳下馬車,站在車後,抿著嘴看著來路。


  借著月光,隱隱可以看見後麵那一隊人馬也尾隨到了路口,毫不猶豫下了官道。施平心裏咯噔一下,不用問,這夥人就是衝著自己來的。後麵的騎士騎術非常高明,黑暗中他們跑在這狹窄的土路上,隊伍依然沒有一點散亂,顯得訓練有素。


  見此情形,施平不禁有些錯愕,心道:這項安通竟然能在洛陽一手遮天,敢私下調動軍巡鋪的官軍出來打劫?施平正在琢磨著,那夥人卻放緩了胯下馬匹的速度,最後停了下來。雙方保持著二十來步的距離,已經進入了五連發的射程。施平悄悄打開保險,讓五連發處於待發的狀態。正在這時,對麵一騎越眾而出,那黑衣人靠近馬車,高聲說道:“對麵可是新野施平施小郎君?”


  施平見來人似乎沒有敵意,連背上的弓都沒有取下來,而且這夥人的做派很像是軍人,他心念一動,想起了那天棣州知州賈同的話,隱隱猜到了來人的身份。他鬆了一口氣,關上保險放下手中的獵槍,抱拳說道:“在下便是新野施平。汝等何人?為何跟蹤我們?”


  黑衣人沒有正麵回答,隻是抱拳說道:“施公子,請隨我來。我家主人有請!”


  施平還未答話,旁邊的狄青搶先插話道:“你這人好沒道理!你家主人既想見我大哥,卻又藏頭露尾的,是何道理?”


  黑衣人看也不看狄青,依然叉手恭聲說道:“施公子,我家主人是誰,本該如實相告。隻是事關重大,這裏人多嘴雜,請恕在下不便透露。莫要擔心,吾等並無惡意!我家主人,待會公子一見便知。”


  施平把獵槍背上,點點頭說道:“好!帶我去見你家主人。”說著就準備從馬車後麵走出來。狄青卻急了,一把拉住,勸道:“大哥,這些人身份不明。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輩,如何可以輕易犯險!不行,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冒險。如果大哥一定要去,就讓狄某陪著。”


  “二弟,鬆手!”


  “不行!這事你得聽我的。”


  狄青哪肯放手。施平掙了一下,根本掙不脫。隻好問那黑衣人:“我這兄弟要同往,如何?”


  “不行!事關重大,請恕在下不能答應。”黑衣人態度很堅決。


  “呸”,狄青啐了一口,斥道,“少用瞎話蒙人!汝花言巧語想誑我大哥,分明是不懷好意。”


  “放肆!某在和你家公子說話,你一個下人竟敢胡說八道!不要命了?”那黑衣人怒斥道,手不自覺就放在了刀柄上。


  “怎的,被說破了心思,惱羞成怒了?”狄青毫不退讓,他把手中刀一提,拉開架勢,不屑道:“哼,想打架,狄某奉陪!”


  “二弟,休要莽撞!”施平伸手把狄青攔住,轉身對那黑衣人說道,“他叫狄青,是我的結義兄弟,不是什麽下人。你走吧!告訴你家主子,我姓施,將來也姓施。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我沒有興趣知道。”


  見施平突然翻了臉,那黑衣人急了。本來他端坐在馬上一直沒動,現在哪裏還坐得住。隻見他滾鞍下馬,單膝拜倒在地說道:“施公子,是在下心急了,還請勿怪!我家主人身患重病,恐怕時日無多。在下心急如焚,得罪了您的兄弟,不管公子將來如何責罰,在下不敢抱怨。但請公子現在務必隨某走一趟!”


  “起來吧!你一心為主,又有何錯?”施平伸手虛扶,他已經猜到了來人不是曹瑋的家臣就是貼身侍衛,所以客氣了很多,“我和狄青親如兄弟,沒什麽好回避的。要去,我倆一起去,否則請回吧!”


  “就依公子。”黑衣人無奈的點點頭,側身讓開路。施平轉身吩咐那幾個護衛:“你們幾個先護送龐先生回去,回到車行後,記得跟寇小娘子說一聲,讓她和墨兒不必擔心。我去去就回!”


  “是,公子。”幾人齊聲答應。


  施平又對車夫說道:“馬六子,去把藥箱拿給我。”


  “好的。”車夫馬六子答應一聲,很快就把藥箱捧了過來。


  施平接過藥箱,抱拳對龐修說道:“德祖兄,實在抱歉!今晚沒辦法陪先生喝酒了。我和狄青去見個故人,汝就不必跟隨了。”


  龐修看了一眼這些騎士,有些不放心的問道:“伯原公子,這些人……不會有危險吧?”


  “嗬嗬”,施平笑了笑,安慰道,“這些人是我一個長輩的家丁,剛才隻是個誤會。德祖兄,有些事現在不好說,還望先生勿怪。”


  施平拒絕乘坐黑衣人準備好的馬車。而是從狄青手中接過韁繩,兩人翻身上馬,向龐修等人抱了抱拳,這才在那些騎士的簇擁下,上了官道朝西而去……此時已近亥時,整個大街上一片陰沉沉的。曹瑋的下處在洛陽城外虎坊橋東的小巷裏。一個極普通的兩進四合院,府中除了兩個當差的、十幾個仆人和一個老門子,餘下就沒有人了。到了後院,那黑衣人卻攔住了狄青,讓他在外等候。


  狄青想要發怒,施平卻按住他的手,搖搖頭說道:“二弟,這是我長輩的家,不會有事的。別擔心!你就在這外麵等著,把心放到肚子裏。今天的事,以後再跟你解釋。”


  “好,”狄青點點頭,“我聽大哥的。”施平拍拍他的肩膀,這才隨黑衣人進了後院。


  宋真宗駕崩以後,太後劉娥就把持了朝政。從此,曹瑋就再也沒有真正掌握過兵權。


  天聖元年(1023年),丁謂罷相,被貶為崖州司戶參軍。自己的死對頭倒了,曹瑋本以為有望再回秦州,沒想到十二月份,曹瑋調任華州觀察使、青州知州。還沒幹滿二年,天聖三年初,曹瑋又除任彰化軍節度觀察留後,知天雄軍。天聖三年底,知永興軍,負責邊防,但因病未成行,又拜昭武軍節度使、知天雄軍。


  三個月前,曹瑋又調到洛陽,守河陽軍(河陽是宋時對洛陽的稱呼)。立秋那天晚上由於偶感風寒的緣故,第二天曹瑋就頭痛腦悶四肢盜汗,周身酸痛起不來床。官家聞此消息,還派了太醫來洛陽診病。


  療治了一個多月的曹瑋,病情不但沒有減輕反而加劇,近幾日臥床不起,連說話都覺得沒有力氣。此時,吃過湯藥的曹瑋正迷迷盹盹地睡在朝南的寢房裏,忽然房門外的起居廳裏傳來輕微的說話聲將他驚醒,仄耳聽去,是自己的貼身侍衛李超與管家在說話,隻聽得李超問:“將軍醒了麽?”


  管家:“老爺戌時正牌服的湯藥,現在亥時未到,還不到一個時辰,恐怕還沒醒。”


  突然一個陌生的聲音插話:“是誰開的方子?吃後有效果麽?”


  “是太醫院的院正開的,說咱老爺內火太重,脾幹腎燥,便開了降火祛邪的湯頭。喝了一個多月,倒不見有什麽效果。”


  “聽說曹將軍……”


  說到這裏,廳裏的聲音低了下去。曹瑋頓時一個激靈清醒了許多,他想起來李超去辦的事,想開口呼喚卻周身綿軟,隻得輕輕咳嗽一聲,管家聽見響動就匆匆掀簾兒進來。


  “是施平來了麽?”曹瑋聲音微弱地問。


  “是。”管家邊答應,邊吩咐守值的丫鬟替曹瑋掖好被子。


  “請他進來吧。”


  曹瑋說著,強撐著身子要坐起來迎客。施平正好這時跨進了門,見狀忙快步上前阻攔,說道:“你別動!曹將軍就這麽躺著,千萬不要動。”見曹瑋神情激動,施平擺擺手,“什麽都別說,待晚輩先替您把脈。”


  曹瑋平靜了一點,也不再堅持,丫鬟找來大迎枕把他的頭部墊高,就這麽半躺著。管家搬來一把椅子挨著床邊放下,請施平落坐,好方便他替老爺診脈。


  施平這才有時間打量曹瑋,隻見他眼窩深陷印堂發黑,不單麵色幹枯,連頷下的長須也失去了光澤。不知道為什麽,兩個人雖然初次見麵,可一瞧他這副頹廢的模樣,施平鼻子莫名一酸,競簌簌落下淚來。


  曹瑋氣色雖然很差,但兩眼仍炯然有神的盯著施平,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讓他百感交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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