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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我是誰?

  不多久,院子外麵就傳來幾個人的腳步聲,賈同和李肅一起朝門外看去,隻見那門子領著施平一行人已經進了後院。


  賈同見那為首的那少年年齡大約十五六歲,比一般人要高出半個頭。他身形修長,穿著一件玄青色盤領襴衫,腰間係著不知什麽材質的皮帶,隻綴著一枚白玉佩飾,外麵披著一件狼皮大麾,風帽上黃色的狼毛中還夾雜著雪花。當看清那張臉時,賈同有些恍惚,眼前仿佛站著的是另外一個人。


  他悚然一驚,這張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臉透著冷俊;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劍一般的眉毛斜斜飛入鬢角落,烏黑深邃的眼眸像極了他的那位好友。實在太像了!如果不是兩人年齡相差太大,賈同差一點把他的名字叫出來。


  這世上竟然會有長的如此相像的兩個人。他真是那位號稱天下第一楷書的施伯原嗎?

  施平進來時,立馬就發現上首坐著一位老者表情有些僵硬,正盯著自己在看。開始他還沒在意,後來就有些不舒服了。這位老者的眼神讓他有些不太舒服,甚至有些尷尬。他可從來沒被男人這樣盯著看過。雖然施平知道自己很英俊,但跟狄青比,還是要遜色幾分的。


  要是女人這樣看著自己,施平倒不會介意。隻是被一個老男人這樣盯著看,卻恨不得啐他一口:你特麽的有病啊!難道這老者是一個老玻璃?想到這些,施平感覺一陣惡寒。


  施平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向後招招手。狄青他們幾個便跟了進來,幾人懷裏都是大包小包的禮品,其實都不是什麽貴重的禮物。除了一些仙雲山莊自產的臘魚臘肉和棉布,還有年前特意釀製的玉米酒。


  正月十五剛過,現在送這些禮物很合適,畢竟最困難的時候,李肅幫過施平。兩人如今算是忘年之交,該講的人情世故,還是要講的。李肅落落大方的收下了禮物,與施平相互見禮後,李肅很正式的介紹自己的老師賈同。


  施平這才知道剛才盯著自己看的這老頭,竟然是李知縣的授業恩師,剛從西北回京,是朝廷新任命的棣州知州。施平雖然心裏很奇怪,為什麽這老頭盯著自己看,但這位是李肅的長輩,卻不好怠慢。


  施平重新見禮,恭聲道:“下官拜見賈知州,剛才多有失禮,請長者包涵!”


  “像,連說話的語氣都像,真是匪夷所思!”賈同咕嚕了一句,露出慈祥的微笑,說道:“嗬嗬,久聞施小郎君大名,今日一見,沒想到你比老夫想象的還要年輕。來,坐下說,不必多禮。”


  “多謝賈知州!”施平恭聲謝道。


  待三人重新落座,又寒暄了一會兒,施平剛想說明來意,進入正題。卻聽賈同輕咳一聲,突然問道:“伯原小友,沒想到施太醫竟然是你的翁翁,老夫曾在太常寺擔任過主薄,也算跟令祖打過不少交道。剛才見到伯原以後,心中便有個疑問,讓老夫百思不得其解。不知當不當問?”


  施平不明所以,出於禮貌,還是拱手說道:“賈知州既是祖父同僚,那也是小子的長輩。長者垂問,晚輩不敢不答。但問無妨!”


  “那好,老夫就不客氣了。”賈同捋須點點頭,也不客氣,直接就開口問道,“不知小友今年多大?哪一年生人?”


  施平馬上答道:“回賈知州,晚輩乃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二月十八生人,今年十七歲。”


  這具身體原本的生辰和其他一些信息,施平都刻意記憶了下來,因此回答得很利索。


  不過賈同的反應卻讓施平很意外,隻見他眉頭緊蹙,嘴裏念念有詞半晌,又搖頭說道:“很奇怪啊!老夫擔任太常寺主薄時,掌管太醫院的檔案,老夫明白記得施太醫有一子名叫施元慶,雖然成了婚,但景元二年(1005年)就患病過世了,中間差了三年。你怎麽可能會是施太醫的孫子呢?”


  “啊!”


  “啊?”


  施平和李肅兩個人異口同聲,幾乎同時從座位上彈了起來,臉上都是驚愕的表情。施平是驚到了,而李肅則是嚇到了。李肅忙追問:“老師,您不會記錯了吧?”


  賈同瞥了一眼李肅,斥道:“子符,汝忘了老夫號稱活檔案,不管是太常寺,還是州縣,隻要經過老夫手的人事檔案,就沒有錯過。”


  施平雖然驚到了,但他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因為他是一個穿越者,這具身體是誰生的並不重要。不過他有些疑惑,賈知州初次與他見麵,為什麽會突然關心起他的身世來呢?所以他也開口問道:“賈知州,您的話晚輩不敢不信,但晚輩有個疑問。您我初次見麵,突然想起問我的年齡,這又是何故呢?”


  “伯原不要誤會!老夫並無惡意。”賈同正色道,“剛才你一進門,老夫就覺得你特別像一個人,如果不是你們年紀相差太大,老夫幾乎認不出來你們是兩個人。因此突然想起施太醫的事,越想越不對勁。這才有意問你的生辰,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老夫敢肯定汝並非施太醫嫡親孫子,怕是真跟我那位老友有些淵源。”


  施平一滯,有些生硬的問道:“賈知州,晚輩雖然從小沒見過父母,但還是不敢相信知州的話。您這麽肯定我父親在晚輩出生三年前過世,就一口斷定晚輩不是翁翁的孫子。晚輩敢問,您至始至終,連我母親是誰,卻一句沒提過,又是何故?”


  賈同擺擺手,說道:“伯原休要氣惱!聽老夫慢慢講來,你剛才問你的母親,這也是老夫百思不解的地方,施太醫的兒子施元慶也是一位太醫,他的檔案我的確看過。怪就怪在,他的檔案裏寫明已經婚配,但妻子那一欄竟然被人用墨汁塗抹去了。當時老夫就覺得奇怪,還找來書吏問原因,都說不知道。老夫又問太常寺同僚,卻人人諱莫如深,避而不談。因此,老夫對此事印象特別深。如果小郎君不信,可以設法去太常寺找來檔案一看,太常寺還有我的朋友,這事不難辦到。”


  李肅突然插話:“老師,您說伯原很像您一個朋友,可以告訴伯原您的朋友是誰嗎?”


  賈同看了看施平,卻有些猶豫了。歎了一口氣,無奈說道:“哎,今天無意中捅破了伯原的身世,老夫也不知道幫了你,還是害了你。這個人這些年的處境並不太好,屢遭貶謫,兩年前還差點把命丟了。現在情況雖有所好轉,但身體卻已經垮了,恐怕時日無多。要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老夫今天也不會這樣冒失,這有些犯人忌諱!這個人一世英雄,卻屢遭陷害。今日見到小郎君,老夫敢肯定,你必然跟他有淵源。老夫實在不忍心……伯原,你現在還想知道這個名字嗎?”


  賈同說得鄭重其事,倒勾起了施平的好奇心。他看得出來賈同並不是信口開河,看來他的確長得像某一個人,也許真能揭開這具身體的身世吧!


  想明白了,施平揖手說道:“晚輩雖然和知州初次見麵,但我知道李知縣的為人光明磊落,他是您的學生,都說有其師才有其弟子。同樣,我相信您老的為人。不管是福是禍,晚輩並不忌諱。請知州坦言告知,晚輩不勝感激!”


  李肅也勸道:“老師,不管怎麽樣,這張紙此時已經捅破。既然您不想那位朋友有遺憾,伯原也想弄明白自己的身世,這裏隻有我們三人,您不如講出來吧!”


  賈同沉吟了一會,說道:“那好!我就告訴你倆,不過一定要保密,老夫擔心這件事所涉甚廣,可能不是想象的那麽簡單,如果傳出去,恐怕禍福難料。明白嗎?”


  “明白!”兩人異口同聲的答道。賈同招了招手,讓兩人靠近後,這才壓低聲音,說道:“老夫這位朋友就是彰化軍節度觀察留後,知天雄軍——曹瑋大將軍!”


  “嗤”,李肅倒吸一口涼氣,施平卻脫口而出:“竟然是他?!”


  賈同聞言一驚,忙問:“伯原,你聽過將軍的名字?”


  施平說漏了嘴,一時不好改口,隻好含糊答道:“呃,晚輩的確知道此人。”


  “如何得知?”賈同不依不饒,繼續追問。


  施平暗自吐槽,曹瑋嘛,老子是從曆史書上看到的。現在話趕話說到這裏,隻好說道:“翁翁從小就在小子麵前說起將軍的事,所以多少聽過一耳朵。”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賈同喜形於色,一時間口不擇言,“伯原啊,汝果然與將軍有淵源,莫非汝是將軍的私生子?”


  “這個……”,施平有些尷尬。


  賈同也自覺失言,馬上轉移話題:“伯原,你的身世有些……恐怕不宜宣之於口,這件事老夫會私下寫信問將軍,至於將來怎樣?老夫心中也沒有底,還是謹慎小心一點好。”


  “晚輩明白!多謝知州提醒。”施平再次深施一禮,誠懇的說道,“說實話,晚輩建議您別寫這封信。您想想,這件事情處處透著蹊蹺,我母親的檔案為什麽會被人銷毀,這可是太常寺,朝廷的九寺之一啊!能做這樣事情的人絕對不簡單。如果將軍知道晚輩的存在,卻多年不與晚輩聯係,那這件事肯定有凶險,甚至招來殺身之禍。因此,晚輩懇請兩位把這件事忘了吧!晚輩現在是施太醫的孫子,將來也是。”


  賈同也猛然醒悟,回過味來。他歎了一口氣,說道:“伯原果然睿智,還是你看得明白,也想得明白。老夫今天怕是冒失了!也不知將來是否給你帶來災禍?”


  施平稽首一禮,說道:“前輩何必如此自責,您是誠心誠意為將軍作想,為晚輩作想,晚輩感激不盡,至少知道這世上還有自己的親人。哪怕深藏在心裏,施某也甘之若飴!”


  賈同點點頭,勉強露出笑容,拍拍施平說道:“伯原,你是一個明事理的好孩子。說得好啊,把親人深藏在心裏,也甘之若飴。罷罷罷,將軍有後如此,老夫也就放心了!可憐將軍一生征戰,如今父子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又何苦來哉!”


  說完這些話,賈同仿佛抽掉了脊梁骨,一下子老了十歲。他有些頹廢的出了後院,徑直去了臥室,再也不肯出來。施平也心亂如麻,無心在此逗留,便告辭而去。李肅將他送到碼頭,看著遠處的輪船,一時間也五味雜陳。


  從縣城返回仙雲山莊的路上,施平一路都在琢磨這件事情。他腦子裏閃過曹瑋的名字,搖搖頭,覺得完全不可能。哪怕賈同今天說得如此篤定,他也不認為自己會是這位老將軍的私生子。這裏有個的漏洞。隻要用所知的曆史知識分析就能夠得出真相。


  施平出生之前,曹瑋長年駐紮在西北鎮守,不可能是他的生父,時間根本對不上。但如果說自己的身世跟曹家沒有任何關係,也不可能。


  施平覺得有件事顯得很詭異。據他所知,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也就是施平出生那年,曹瑋突然被征召還朝,改任西上合門使、邠寧環慶路兵馬都鈐轄兼知邠州。一位鎮守邊疆的大將,邊關動蕩之時突然被調回京城,這件事怎麽看,怎麽都有些蹊蹺。


  賈同說自己長得與曹瑋年輕時一模一樣,根據施平的經驗,這位老知州應該沒有說謊。這樣一來,施平更懷疑那位母親的真實身份,常言道外甥像舅,或許這位母親是曹家人——曹瑋的妹妹似乎才更加合理。據張茂實大哥說,母親因為難產沒熬過去,生下他後就死了。賈同又十分肯定施太醫的親生兒子三年前就死了。那麽,讓母親懷孕的男人又是誰呢?


  施平靠在艙壁上,閉上眼睛仔細琢磨這個謎團。


  為什麽有人要掩蓋母親的身份呢?如果是施太醫覺得家醜不可外揚,可他充其量隻是一個四品的醫官,應該沒有這麽大的權勢。


  那麽,朝廷又有誰敢私自塗改檔案,還能讓太常寺官員噤若寒蟬呢?

  還有,主薄賈同追問時,為什麽沒有人敢說出真相?如果這位母親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有必要隱瞞嗎?

  還有,如果施平隻是一個太醫的後代,為何從小會跟張茂實、趙禎、新興郡主、富平郡主這些人混在一起呢?


  還有,老太監趙謙一時失言,為啥說自己身份尊貴呢?

  答案呼之欲出,施平一口氣堵在胸口,猛然坐了起來,如此寒冷的冬天,他的後背竟然被汗水染濕了。尼瑪?這具身體有可能是……宋真宗的私生子,這也太扯了!

  不……不對!這說不通。


  還有一個問題讓施平百思不得其解。如果那男人真是皇帝趙恒,也沒有必要隱瞞母親的身份啊!從宋太宗開始,趙家的天子沒少幹這樣缺德的事情,就連所謂的仁宗趙禎後來不也睡過官員的老婆嗎?還被史官記錄了下來。趙家天子根本就不在乎這樣的事情。


  何況這位母親是個寡婦,宋真宗睡了就睡了,有必要遮遮掩掩嗎?這實在說不過去呀!這也說不通,那也說不通。那麽,自己究竟是誰?


  “我是誰!”施平在心中呐喊。


  他越琢磨越糊塗,後來幹脆不願去想了!

  管他是誰呢?關自己屁事!老子雖是穿越者,但沒想過要天下獨尊,老子隻想過好自己的日子。不管是太後,還是皇帝,不管是曹瑋,還是啥牛鬼蛇神,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招惹你們,你們也別來惹我!


  施平這家夥也是心大,他在胡思亂想之中,似乎說服了自己。身體也漸漸放鬆。不久竟然打起了呼,很快就酣然入睡了。


  施平在船上睡著了,而此時此刻,新野縣衙後院書房裏,賈同和李肅相對而坐,兩個人臉上都很凝重,屋裏的氣氛有些壓抑。李肅有些不明白。老師從來就是一個謹言慎行的人,今天不知道為什麽這麽衝動。可他又不好問原因,隻能把這個疑團埋藏在心。


  最終,還是李肅打破沉默,隻聽他開口說道:“老師,弟子剛才細想了一下,這施伯原恐怕……不是曹瑋的私生子。”


  賈同微微點點頭,苦澀地說道:“子符,你也想到了!老夫也是剛明白過來。不過,曹家與施平也有脫不開的關係。”


  李肅:“學生也想到了,那位被抹去名字的母親可能是曹將軍的妹妹,否則,兩人怎會如此相像呢?老師,伯原怕是先皇……


  “子符,忘掉這事吧!”賈同抬手打斷李肅,疲憊的說道,“老夫今個太輕率了,施伯原此人恐怕也不像表麵那樣簡單。你想想,剛才我說出他的身世時,他的反應太過冷靜了!小小年紀,竟然有這樣的定力,實在令人費解。剛才我有種感覺,伯原仿佛是在聊別人的事情,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老夫猜測,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剛才恐怕是在裝糊塗罷了。老夫也能理解他,這樣做也是為了自保。回想起來,老夫才想明白這層。看來,我真的老了!老夫倒無所謂,幹不了幾年就要歸隱了。可你還正當年,參與這事,也不知對你是福是禍?”


  李肅:“老師,學生認識伯原也不算短了。此人雖然年輕,卻待人真誠,心地善良,而且非常的聰明。為了自保,或許伯原會裝糊塗,但絕對沒有壞心思。這點,學生對他還是有信心的,老師不必憂心!”


  賈同自嘲道:“但願如此吧!”


  李肅氣氛見有些壓抑,於是轉移話題問道:“老師,常聽您提起曹將軍,不知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他啊,”賈同喃喃自語,“殺伐果斷,有勇有謀!老夫認識他的時候,曹瑋才十八九歲,那時候可真年輕啊!看看伯原的模樣,仿佛就像看到當年的曹瑋,風華正茂,意氣風發啊……“


  ”嗬嗬,“賈同雙眼有些迷離,此時陷入了回憶,”老夫當年被那些個文人騷客稱作山東名士。可誰又知道,賈某這一生最佩服的卻是曹瑋這個武夫。可惜將軍遲暮,已近凋零。隻是不知道,曹瑋將軍去後,誰還能替我大宋鎮住西北?老夫敢斷言沒了曹將軍,黨項人十年內必反!”


  此言一出,李肅瞠目結舌。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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