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收小弟
張茂實做事的確雷厲風行。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施平帶著簡三郎幾人正準備去小樹林鍛煉時，驛丞帶著兩名禁軍士卒找上門來。
兩名軍士一高一矮，那矮個子的軍士約莫二十四五歲，滿臉的橫肉顯得十分凶悍。這家夥個子不高卻非常的健壯，身上的肌肉虯結，軍服都繃得緊緊的，仿佛隨時會要爆裂開。
高個子軍士很年輕，估計和施平差不多大。他的確很高，甚至比施平還要高出半個頭。要知道施平身高將近一米八，已經是這個時代大宋難得一見的高個子。而這個少年軍士比他還高半個頭，估計接近一米九，走在路上簡直和後世的姚明一樣，何況他還如此年輕。
迎麵遇到施平出來，驛丞馬上上前見禮，然後對著兩名軍士說：“這位就是你們要找的朝奉郎。”
那矮個子的大漢搶上前，叉手施禮：“見過朝奉郎，小人焦用，奉張祗侯之命，前來聽用。”
“原來是焦兄弟，歡迎歡迎！”施平抱拳還禮，說話很客氣。
焦用有些意外，這和他印象中的大頭巾有些不一樣。這時，高個子軍士也上來見禮。小夥子長的很帥，帥得連施平都有些嫉妒。美中不足的是小夥子左邊額頭角上有一個金印，破壞了整體的形象，顯然是個充軍的罪囚。
高個軍士性子有些冷，一副愛理不理的高冷樣子。他見到施平，隻是叉手施禮，一口山西口音的官話：“某叫狄青”
聽到“狄青”這個熟悉的名字，施平有點懵，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的又問了一遍：”汝叫什麽？”
“狄青。”
狄青的語氣依然硬邦邦的，英俊的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可施平差點失態蹦了起來：我操！張茂實居然把狄青給自己送了過來當護衛，這尼瑪太扯了吧？簡直是浪費人才啊！
施平深吸一口氣，緩解有些小激動的情緒，盡量平靜的說道：“兩位這麽早就從軍營出來，恐怕還沒有用飯吧？憨牛，你去屋裏拿些錢，陪著兩位兄弟去街上吃點東西，吃飽喝足了再帶到小樹林來見我。”
“哎，我這就去拿錢。”聽到吃東西，憨牛比誰都跑得快。
“好了，你們在這等憨牛！”施平朝兩人點點頭，就帶著簡三郎和拴柱兀自出了驛館。
焦用和狄青看著三個人一身短打扮出了門，相對一眼有點懵，半晌，焦用用胳膊肘頂頂狄青，問道：“狄二，你小子見過這位朝奉郎？”
“沒有。”狄青答道，依然是那副死人臉。
“不對啊！”焦用撓撓頭自言自語道，“你報出名字時，某家剛才明明看見小官人瞅你的眼神有些不對，開始很驚訝，後來很驚喜，沒錯，絕對是驚喜。錯不了！某家這雙招子，還從來沒有看走過眼。狄二，你家是不是有人曾在京城做官？如果是這樣，你這輩子就算發達了。”
狄青瞥了他一眼，澀聲道：“你想多了！狄某隻是個農家子弟，世代務農，家裏八輩子也沒出過讀書人，更別說有什麽做官的親戚。”
“嘿嘿”，焦用狡黠的一笑，拍拍狄青的肩膀，語氣篤定的說道，“狄二，不管你信不信，這小官人的確對你有好感。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麽，隻是一種直覺。張祗侯把你從獄中撈出來，對你有恩。而這位小官人跟張祗侯關係肯定不一般，如果侍候好了，你就時來運轉了，說不定還能進殿前司。到時候發達了，莫要忘了扶一把老哥哥！”
“別作夢了！”狄青撇撇嘴說道。
見狄青不相信自己的話，焦用隻是嘿嘿笑著，也不再囉嗦。這時憨牛已經大步流星的走了過來，他隨意招呼兩人“兩位兄弟跟我來”，就率先出了驛館，直接去了隔壁的一家湯餅店。兩人麵麵相覷，趕緊跟了上去。
話說施平來到小樹林，一邊活動筋骨，一邊卻在琢磨著狄青的事情。宋朝主要實行募兵製，招募對象多為災荒饑民，或者以罪犯充軍。狄青便屬於後者，不過倒不是說狄青犯了啥子罪，而是狄青的兄長與鄉人鬥毆傷了人。因他兄長是家中的頂梁柱，十五歲的狄青隻能代兄受過。
施平記得《宋史》記載，狄青被逮罪入京後，先在牢城裏關了一段時間，後刺配成為了一名廂軍。狄青最開始隻是一名騎兵後備軍，過了四五年，他二十歲那年才正式轉為禁軍騎兵。此後的整整十年時間裏，狄青一直在基層當兵，最多當過一些根本不入流的最低層武官。
狄青在三十歲那年，北宋發生了一件大事。1038年黨項人李元昊稱帝，在西北建國西夏。
這一年，李元昊親自率兵進犯宋夏邊境，這場戰爭成為狄青改變命運的契機。狄青被選派到邊境以加強防備，他最初當了一個叫“延州指使”的小軍官，級別仍然非常低。在接下來的戰爭中，狄青驍勇善戰，在宋軍整體表現糟糕的情形下取得了一些振奮人心的戰績，使得他引起了部分文官的注意。
1040年，範仲淹和韓琦被派到前線任主官，狄青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因見識高明，被上級推薦給範仲淹。範仲淹接見了狄青之後，認為他是一個可造之材，隻是缺乏係統學習，於是送給他一套《春秋左傳》。
從此狄青努力學習兵書和曆史上的戰例，從一個勇猛的士兵，逐漸成長為一名滿腹謀略的將軍。狄青因戰功卓著，朝中又有範仲淹和韓琦的照拂，因此晉升很快。僅僅兩年，已經當了保州刺史。在西北前線的四年間，狄青參加了二十五次戰爭，八次中箭受傷。戰事平息之後，狄青一直在邊境駐守防備，成為一名高級軍官。
這樣算來，狄青要十幾年後才會出人頭地。把他留在仙雲山莊幾年應該不會耽誤他的前程。山莊裏至少可以讓他有機會讀書習武，過幾年等自己進京科舉時，再討個人情，讓張茂實把他安排進禁軍。這樣一來，識文斷字的狄青回到禁軍，應該成長得更快。
施平之所以會努力回想狄青的成長軌跡，就是擔心自己這雙小蝴蝶的翅膀會改變這個大宋軍神的命運。想明白了過程，他也就放下心來。施平心中有了計較，便放下了小心思，專心練起了龍虎拳。練了一柱香的時間，憨牛帶著吃飽了的焦用和狄青來到了小樹林。
見施平正在打拳，三個人不敢打擾，隻是靜靜在一旁看著。焦用有著豐富的戰場經驗，剛開始他還對施平這種衙內的花拳繡腿不屑一顧，後來則越看越驚奇，越看越是膽戰心驚。
看到精彩處，焦用忍不住叫了一聲：“好霸道的手搏術！”
“算你有點見識！”旁邊的憨牛接過話題，他驕傲的揚起頭，吹噓道，“老焦，不是咱吹，就連殿前司的張祗侯在我家公子手下沒撐過十息，就被打暈了過去。”
“嗤”，焦用倒吸一口涼氣，張茂實的武功他是見識過的，張祗侯騎戰不如自己，但若論拳腳，自己根本不是對手。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騎術好，哪有機會成為張祗侯的伴當。沒想到小官人外表斯文，年紀輕輕的，竟然也有如此犀利的拳腳本事，怕是哪位將門子弟棄文從武的吧。想想武人的地位，焦用心中歎了口氣。
“大內的張祗侯沒撐過十息，施公子竟是這麽厲害！”目不轉睛的狄青也在心中驚歎。看向場中的眼神更加熱切起來。
施平沒有聽到旁邊的議論，也聽不到焦用和狄青兩人的心聲。他此刻已經進入忘我的狀況，身上大汗淋漓，麵對一截半埋在地上的樹幹，揮拳踢腿正練得起勁。
武當派的龍虎拳最大的特點是沒有固定的招式和套路，唯一的目的就是一擊即中，因此外人看來十分的凶悍。練習者掌握了龍虎拳基本的拳肘膝腿四種技法和必要的攻防技術後，需要反複練習使其形成條件反射。對戰中完全要靠個人自由發揮，積累實戰經驗。
施平正是全憑無式無套路限製的技擊方法，把號稱大內高手的張茂實一擊而倒。又練習了一柱香時間，渾身冒汗的施平這才告一段落走到場邊休息，他接過憨牛遞來的毛巾，一邊擦拭，一邊問臉上露出豔羨表情的狄青：“狄青，有沒有練過武？”
狄青搖搖頭：“沒有。”
施平一愣，詫異的問道：“你精通馬戰？”
狄青：“俺不會騎馬。”
狄青的回答讓施平差點跌了一個跟頭。尼瑪，你不是在開玩笑吧？狄青沒有練過武，又沒有學過騎術，那他十幾年後是怎麽成為名將的？這時焦用的插話解開了施平心中的疑團：“小官人，狄二底子很不錯，他力氣大，也很勤快好學，隻要假以時日，絕對是個悍卒。”
施平若有所悟，轉過頭看向焦用，問：“這麽說，焦兄弟上過戰場，狄青是你的徒弟。”
焦用叉手不離方寸，答道：“回小官人話，俺以前是麟府路保安軍的都虞侯，常年跟黨項人作仗。因為立了功，去年才調到京城禁軍。狄二是俺同鄉，因為替兄長頂罪刺配到軍中，前不久剛入騎營養馬。俺見他是山西老鄉，年紀又小，平時也就多照看一些。也教了他一些軍中活命的技藝，這次張祗侯調俺來小官人身邊聽命，小的就求了個情，把狄二也帶上了，還請小官人原諒則個。”
施平這才恍然大悟。敢情狄青隻是個添頭，買一送一搭過來的。也難怪！狄青本是一農戶子弟，哪有機會練習武藝，想必是他進入軍營後，跟那些老兵一點一滴學來的，加上這小子底子好，人也聰明。所以學習起來事半功倍。
想到這，施平嘴角一翹，看著狄青問道：“你想習武？”
“是。”狄青露出羞赧的表情，英俊的臉上微微發紅。
“嗬嗬，這有啥不好意思的！”施平笑了，又追問狄青，“為什麽想學武？”
狄青囁嚅了一下，咬咬牙才回答：“小的隻想上陣殺敵，立下功當上軍官，好讓家裏過的好一些。”
施平心中了然，這才是最真實的狄青，而不是那位後世神話了的“麵涅將軍”。在這個時代，農戶子弟哪有那麽多遠大理想。老百姓隻有走投無路才會去當兵吃糧，一些沒啥想法的就在軍營混日子，想要出人頭地的就一心想著立功受賞，當上軍官拿高薪，讓家裏人過上好日子。這才是這群所謂的“賊配軍”心中最樸素的想法，狄青就屬於後者，當然，也是最成功的一位。
隻是最後這位的下場不太好，是個悲情人物。想到狄青後來被文官煎迫致死，還有那位冤死在風波亭的嶽武穆，施平心中就有些鬱悶。想到這裏，施平看向狄青的目光中，不知不覺多了些憐惜。
狄青敏銳的察覺到了，這讓他有些茫然。正在狄青不知所措時，耳邊忽聽施平問他：“狄青，本公子問你，汝可願隨在我身邊聽用五年？先不要急著回答，聽我往下講。如果你願意，你的待遇就跟憨牛他們一樣。仙雲山莊有專人教你讀書識字，我還會傳授你本門的手搏之術。當然，如果你不願意，本公子也不會勉強。我知道你想要出人頭地，在軍中混出個人樣來，這不是問題。待會我就請張祗侯把你安排進禁軍。如何？”
狄青愣住了，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焦用則羨慕的要死，見狄青傻傻的沒有答應下來，頓時有些急了，忍不住在狄青的身後捅了一下。狄青回過神來，說出的話卻出人意料。
隻聽狄青問道：“朝奉郎為何如此禮遇狄某？狄某自問跟小官人無親無故，您如此厚愛，實在讓狄某不解。”
施平笑了，果然還是那個小心謹慎的狄青，不接受無緣無故的好處，隻相信自己的判斷。
施平指了指憨牛和拴柱，緩緩地說道：“狄青，我們倆的確無親無故，我這樣待你，你一定以為本公子另有所圖。憨牛你應該認識了，拴柱和憨牛一樣，兩年前還是襄陽城裏的乞兒，一樣跟施某無親無故，我一時興起收留了他倆。他倆來到我的山莊已經兩年了，我把他倆當做自己的親兄弟，不僅請人教他們識文斷字，還傳授他們武藝。”
說到這，施平頓了頓，又問：“狄二郎，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狄青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承認：“是的，這不合理。”
施平苦澀的笑了笑，自嘲道：“你是不是以為施某是一個紈絝子弟？嗬嗬，不瞞你說，別看我表麵風光，其實施某是個孤兒，能有今天，全靠自己打拚出來的。說句實話，我也不知道為何就是看你順眼，才會如此待你。如果你心中有顧慮，這事就不必再提。”
聽到施平如此推心置腹的話，狄青非常感動。他立馬拜伏在地，恭聲道：“小官人，小人願意追隨公子，絕無二心。先前非是小人多心，自打到了京城，小人處處遭人白眼，連個潑皮都罵小人是個賊配軍，還設計謀害我。要不是焦大哥幫小人，狄青怕是死在相國寺那些潑皮手裏。說句心裏話，小人真是被人坑怕了！所以才疑神疑鬼。還望公子原諒則個……”說到這裏，年輕的狄青有些哽咽。
可以想象狄青這一年來的心路曆程。他從一個懵懂無知的農家少年，突然變成罪囚，從太原被押送京城的這一路上，肯定就沒少遭罪。更不用說來到京城後，人生地不熟的，又處處遭人歧視，被人羞辱，甚至是被流氓地痞欺負。那心裏的落差是很難讓人承受的。何況他隻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現實生活殘酷的折磨，讓他對外人有了戒備之心。
施平扶起狄青，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忘記那些不愉快的事！咱們重新來過。你以後就是我的兄弟，這個世界很殘酷，我們抱團取暖！隻要汝不負我，施某也不負你。我知道你是個驕傲的人，想憑著自己的雙手去建功立業，不願意依附於人。可是你要建功立業，光有熱情是不夠的，在此之前，你首先得有建功立業的本錢，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說到這，施平加重了語氣，慷慨激昂的說道：”狄青，安心在仙雲山莊學習幾年吧！今天我施平給你個承諾，我不會把你困在身邊，讓你為奴為仆。你是我的兄弟。五年後，等你學好了本事，我就拜托張祗侯推薦你到軍中，那時候你再去為你們狄家，拚出一個光宗耀祖的前程來。”
狄青眼圈發紅，再次拜伏在地，哽咽道：“公子待狄青恩重如山！狄某發誓，一定好好學習，勤練武藝。絕不辜負公子的厚望！”
“如此甚好！”施平走上前把他扶起來，摟住他的肩膀，又扯過憨牛和拴柱。
施平率先伸出右手，三個少年人有樣學樣，把右手疊在一起，施平莊嚴的宣誓：“今有施平，狄青，葉拴柱，牛有田兄弟結義，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禍相依，患難相扶。天地作證，山河為盟，一生堅守，誓不相違！”
除了施平，另外三個少年都瞠目結舌，吃驚的看著施平。施平肯定的點點頭。三個少年，頓時眼圈紅了。語帶哽咽的宣誓：“今有狄青，葉拴柱，牛有田與施平大哥在此義結金蘭，從此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禍相依，患難相扶。天地作證，山河為盟，一生堅守，誓不相違！”
等他們宣誓完畢，施平和他們肩並肩圍成一個圈。笑著對三人大喝一聲：“好兄弟！”
“好兄弟！”憨牛傻笑道。
“好兄弟！”拴柱淚花閃動。
“好兄弟！”狄青拭去淚水，也大聲喊道。
簡三郎在一旁大聲喝彩，而焦用羨慕得嘴角直抽抽，直歎這狄青真是好運氣。
收了狄青做小弟，施平的心情好極了。回到驛館，施平洗漱了一番，把自己收拾的幹幹淨淨，又換上了一套嶄新的文士袍服，今天中午施平還要去王曾府上，正式拜師。這可是一件大事，可不能夠耽誤了。拜師又豈能少得了合適的束修，不過買些什麽東西呢？這讓施平犯了難。
寇珠兒見他愁眉不展，便過來問緣由。施平說了，隻聽寇珠兒笑道：“施郎怎麽糊塗了！偏要去學那些個俗人的作派呢？這位王尚書為人嚴整穩重，最愛惜的就是清廉的名聲。施郎隻要投其所好，這件事不就水到渠成了嗎？”
施平問：“如何投其所好呢？”
寇珠兒露出狡黠的笑容。她先賣了一個關子：“奴家曾聽祖父講過王尚書的一段往事，很有啟發。施郎，想不想聽啊？”
施平：“哦，說來聽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