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拜師
坐在角落裏的施平沒想到自己會成為場中的焦點,還“無意”中得罪了晏殊。當然第二句話是個玩笑,晏殊對施平的字的確非常欣賞,甚至認為施平有成為一代宗師的潛力。既然呂夷簡有意要抬舉這小子,晏殊也就順水推舟了。
“嗬嗬”,晏殊笑了,衝著還有些發懵的施平招招手,“伯原,來!老夫本來打算讓你的《梁祝》壓軸出場,沒想到呂相已經迫不及待了,還不過來見見呂相。”
施平搶上前施禮:“草……學生施平施伯原,見過呂相公!”
“嗯,免禮!”呂夷簡第一次見施平,上下打量了一番,點點頭說道,“伯原果然一表人才。以前隻知道你的醫術不錯,後來在官家那裏看到一本《三住銘》,上麵的楷書自成一體,既有歐楷的挺勁峭拔,棱角森然,又有鐵畫銀鉤的感覺,字字是歐體,筆筆卻不似歐體,這大概就是汝筆下歐楷的獨到之處吧。老夫敢斷定,十年之後,汝將成為我大宋又一位書法大師,必將留名青史。”
“嗤”,周邊傳來一陣吸氣聲,呂夷簡對施平書法的評價如此之高,讓不知情的人有些難以置信。
晏殊微微一笑,招手讓女侍送來幾個卷軸,施平一眼就認出這是劉從廣以太後名義讓他寫的幾幅字,怎麽會到了晏殊手裏?難道是劉太後轉贈給晏殊的!這也難怪,晏殊是第一個提出讓劉娥垂簾聽政的高官,想必那劉太後也很器重此人。
正在胡思亂想,三個卷軸已經打開,眾人紛紛圍攏了過來,等看清楚上麵的字體,頓時又是一遍吸氣聲。五代之後,讀書人基本上都會臨摹歐陽詢的書法,於是歐陽詢的書法又被稱作歐體。可惜的是歐陽詢所遺留下來的字跡並不容易得到,而且大多都是碑帖。很多人通過碑帖來學習,但是長時間學習碑帖,寫的字很容易呆滯,少了那種神韻。
通過觀摩施平的這三幅書法作品,大家又是另外一種感受。施平手法功底深厚,筆下的歐楷形神兼備,堪稱“大宋歐楷第一”。眾人從中可以看到他的歐楷獨到、老辣和結構緊密,既把握住了歐楷的特點,又融匯進了自己的理解。
大家看施平的作品,真是越看越有味道!
花魁娘子林丹也不顧身份擠進人群,湊到跟前去看。林丹在書法上也是下過苦功的,鑒賞能力很高。她能夠成為東京汴梁城的花魁魁首,可不是僅憑漂亮就能夠做到的。她的書法和歌舞在業內也堪稱一絕,連晏學士都給過很高的評價。如今看到施小郎君的書法,頓時自愧不如。
她越看越佩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施平,滿眼都是小星星。在古代,琴棋書畫,又稱君子“四藝”,指古琴、圍棋、書法、繪畫,是宋代文人所推崇和要掌握的四門藝術,其中又以書法為最。
書法之道,亦在於運轉氣脈,調配五行陰陽。書法也有抑揚頓挫,橫豎撇捺點,對應五行。這個時代的讀書人行字時,講究有疏有密,錯落有致,整體大局又如行雲流水,一脈天成。其中竅穴自成。運筆前,也要講究靜息調息,清心斷欲,以通天地,以達天、人、筆合一,道法自然。
其他人都在圍觀施平的書法,首輔呂夷簡卻落在後麵,他和判三司鹽鐵勾院任中正相視一眼,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任中正會意。他立刻擠進人群,悄悄把施平拉到竹林邊,呂夷簡已經等候在這。
當著呂夷簡的麵,任中正笑眯眯的說道:“伯原啊,你不知道吧!今天呂相能夠過來,還是老夫的主意,明天朝廷給你的賞賜就要下來,其中有5000畝荒地。知道朝廷為什麽給你這麽多荒地嗎?”
施平笑道:“學生想,這5000畝地恐怕不是白給的,我猜測,是不是因為三司衙門今後需要仙雲山莊長期提供那些良種?”
“果然是個聰明的小子,”呂夷簡捋須笑道:“伯原,那些祥瑞糧種在三司試種的結果出來了,每畝的收成實在讓人難以置信。你那關於育種的手冊,老夫也看了,對老夫很有啟發呀!本來這次封賞你,老夫想授予你一個三司的實職,可惜太後那裏通不過。如今隻好采取折中的辦法,先給你5000畝地作為育種基地,仙雲山莊今後長期給朝廷提供良種。如何?”
施平搖搖頭,說:“呂相,您想讓仙雲山莊成為三司衙門的種子基地,但是我想告訴您,這不可能!至少五年內做不到。”
任中正在旁追問:“何解?你可知道三司衙門會全力幫你的!”
施平耐心的解釋:“任勾院,實話跟您說,育種是一個係統工程,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完成的。光有了土地不行,還需要懂得農事的技術人員,這不是普通的農夫,可以勝任的。學生一個人精力有限,隻能夠先培養一批農業專家,把我所知道的方法教授給他們,五年之後才可能看到結果。再說了,仙雲山莊現在隻有不到一百個勞力,開墾那些荒地都是個問題。茲事體大,恕小子無能為力。”
“伯原,你說的這些困難,本相都知道,老夫自有安排。”呂夷簡信心滿滿的說道,“所需勞力你不用操心,本相準備授你一個廂軍指揮使的實職,再從三司名下調撥部分雜役廂軍,那5000畝地就由這營廂軍屯墾。本相也不會虧待你,前期屯墾所需的錢糧和農具由三司足額提供,你這個指揮使主要職責就是教授他們育種。本相隻有一個要求,三年後,你必須每年向三司衙門提供二十萬斤水稻、小麥、玉米這三種良種。”
“這可不行!”施平嚇了一跳,隨即苦著臉說道,“呂相,您這是把小子架在火上烤啊,小子不想做武官,我還打算參加下一屆的科舉,等著東華門唱名啊!況且,三司屬下有專門的農官,這種事情可以交給他們做呀!如果不懂,可以來問我啊,小子絕不敢藏私。”
仼中正笑道:“伯原啊,你怎麽就糊塗了呢?你馬上就是朝散郎了,雖然是個虛銜,這可是從七品的文職。而且當了指揮使,並不影響你參加科舉。有了實職,你反而可以參加鎖廳試啊!連鄉試都不用參加了。隻要把這件事辦好了,朝廷不吝賞賜,有了功勞,對你參加科考也是一種助力呀!”
“是啊,伯原,好好幹!隻要三年後,仙雲山莊能夠每年提供二十萬斤良種,本相就是抬也要把你小子抬進東華門。”呂夷簡笑眯眯的安撫道。
呂夷簡這神情,施平看了就像是看見一個怪叔叔拿著棒棒糖在哄騙小孩。
施平咬咬牙說道:“呂相,任勾院,為朝廷培育良種,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學生義不容辭。但學生並非育種方麵的專家,隻是學了衝虛道長所授知識的皮毛,不敢保證完全能做到衝虛道長的程度,但絕對不會辜負兩位的信任,學生定當全力以赴!早日為朝廷提供良種。”
“這就好,這就好!”
呂夷簡和任中正頻頻點頭,不吝誇獎。可看在施平的眼裏,兩個老家夥笑得像兩隻偷了雞的老狐狸。不過無所謂了,這事對他來講有好處,算是正中下懷。來到這個時代,他也想為這世界做些什麽,如果自己能夠把糧食單產提高上去,也算是沒有碌碌無為,白白穿越一回。
“好熱鬧!呂相,你們在聊什麽呢?”
三個人正說得熱鬧,這時背後傳來晏殊的聲音。回頭看去,隻見王曾、晏殊幾個人朝這邊走了過來。這件事,呂夷簡是存了些私心的。他並沒有放在朝堂上公議,而是讓三司衙門私下安排的,劉太後並不知道。呂夷簡和三司都沒打算把這件事放在台麵上說。
見到王曾和晏殊兩人好奇的眼神,呂夷簡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複。那任中正眼珠一轉,搶先笑道:“嗬嗬,呂相考校伯原學問,起了愛才之心,莫非呂相今天來了興致,想收一個關門弟子啊!”
“嗬嗬”,呂夷簡打了個哈哈,也捋須笑道:“伯原基礎不錯,施太醫確實育才有方!本相倒起了這心思,可惜今天有孝先兄這位狀元公當麵,若論起教授弟子,怕是輪也輪不到老夫收徒啊!”
“嘿嘿,呂相過於自謙了吧!你是當朝首輔,老夫隻是次相。你這樣捧殺老夫,倒有些自我顯擺的意思,實在叫人不齒。”王曾反唇譏笑道。
呂夷簡今天特別的豁達,也不生氣,反而激將道:“孝先兄,我們共事這麽多年,你多少也能了解一下本相的為人。說句心裏話,若論起政務來,孝先兄不如本相。不過論起做學問,本項自愧不如。說實話,伯原的確是個讀書的種子,不說別的,琴棋書畫,伯原在書法一道已經有了大成的跡象,假以時日,說不定還能成為大宋新一代書法宗師。伯原還擅長音律,這麽好的苗子。老夫還真有些動心啊!隻不過今天有孝先兄在這裏,老夫害怕誤人子弟,還有點猶豫。如果孝先兄沒有這個意思……”
“且慢!”呂夷簡的提議,王曾其實有些心動。
今天是第一回看到施平的字,果然如晏殊所說可以登堂入室了,他也認為假以時日,施平說不定還真會成為一代書法大師。宋代初期的士大夫很注重身後的評價,尤其希望能夠流芳青史。如果能收個未來書法大師為弟子,將來史家提到“施體”,肯定要提到他的師承。如此好事,還真是可遇不可求啊!怪不得今天呂夷簡會不請自來,原來是動了這種心思。
想到這裏,王曾看向施平的目光,也變得熱切起來。便問道:“伯原,你的本經修的是什麽?”
施平知道這個時代的讀書人為了應付科舉考試,會在五經任選一個當自己的重點學科,考經義以自己的本經為主,相當於後世高考的選修那個板塊。他上輩子是國學博士,學習的內容比較雜,也沒有本經這一說,不過五代之後,由於飽受藩鎮之亂,宋儒更加推崇韓愈的學說。於是他也投其所好,回答:“王丈,學生跟翁翁學習,選修的是韓愈的《原道》。”
“嗯,不出老夫所料,果然選的是原道。”王曾微笑著點點頭,“老夫曾經聽說令祖在世時就不喜佛教,推崇道教。他同時又是一位醫儒,而《原道》講得就是博愛,醫家行事也離不開一個’仁’字。正所謂: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而無待於外之謂德。讓你以《原道》為本經,令祖對你用心良苦啊!”
《原道》強調“君君臣臣”的等級秩序,還隱隱地將矛頭指向了另一個強大的對手——藩鎮。《原道》提出了一個“道統”之說。韓愈在重申了儒家的社會倫理學說後,總結說:“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
正因為如此,五代之後,宋代儒家所樂道的“道統”的形態即由此而來。施平以《原道》為本經,正是投其所好,表現自己政治正確。這對他將來的仕途是有好處的。
“學生明白!”施平恭聲道,“翁翁常教導學生: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繼往聖之絕學,開萬世之太平。學生不敢忘!”
王曾有些動容,喃喃念道:“繼往聖之絕學,開萬世之太平!不為良相便為良醫。施太醫好大的氣魄!”說罷,目光更加熱切。作為他的好友,晏殊焉能不知王曾的心意。這時呂夷簡張了張嘴,正要說話。晏殊怕呂夷簡先下手為強,便搶先問施平:“伯原,汝可願拜入王尚書門下?”
施平一愣,看向王曾。
王曾微笑著點點頭,施平想要在立足,正缺大腿。王曾史稱“王文正公”啊,他以狀元入仕,曾幾度拜相,這條大腿夠粗。
施平毫不猶豫的拜倒在地:“學生願意!”
“哈哈哈……”王曾開心極了。
他扶起施平,笑道:“你這個學生,我收了!不過入我門牆,可不能如此草率。過幾天你來為師府上,選個吉日拜師。”
“學生謹遵師命!”施平心情也好極了。
眾人紛紛上前,向王曾和施平兩人道賀。
同來的宋庠和曾公亮更是羨慕極了,宋庠調侃道:“伯原,你還真是好運氣!我認識王相這麽多年了,也無緣拜在王相門下。汝如今有位連中三元的狀元公作老師,將來說不定汝也會來個連中三元,名垂千史啊!”
施平笑道:“我將來能不能連中三元不好說。不過我倒是很看好你公序兄,今科能連中三元。俗話說:苟富貴,勿相忘。到時候金榜題名,可別忘了多多提攜小弟!”
宋庠哈哈一笑:“借你吉言!伯原老弟,如果宋某如願金榜題名,絕不相忘。”
正說笑著,那花魁娘子林丹從人群中嫋嫋亭亭走了過來,微蹲一禮,對施平說道:“施公子,恭喜你得入名師座下。這麽大喜的事,是不是為王相獻上一曲,聊表一下心意啊!”
晏殊也對王曾道:“甚好!坊間傳聞,施平一曲梁祝,委婉動人。王相,今日機會難得,就讓伯原為大家演奏如何?”
“伯原,汝意下如何?”王曾看向施平,擺起了老師的架子。
“學生唯老師之命是從。”施平恭聲回答,“不過,梁祝一曲過於淒美,學生能拜到老師的門下,心中無限歡喜,此時恐怕無法盡情的表達梁祝曲中的意境。不如學生先奉上一曲《空山鳥語》,調整一下心緒,如何?”
施平的恭謹,王曾滿意極了。他點點頭,說道:“嗯,空山鳥語!這名字不錯,有些道家意境。如此甚好!”
下午的時間,基本上成了施平的獨奏音樂會,施平連續演奏了後世的二胡名曲《空山鳥語》、《萬馬奔騰》、《漁舟晚唱》、《月夜》等七八個曲子,當然也少不了經典的《梁祝》。
每當嵇琴響起,整個山穀中就會沉寂在這時而寂寞,時而憂傷,時而歡快的聲響中,仿佛成了空靈的世界。與會眾人陶醉在這美妙的音樂中,而沉醉不知歸路。
山穀中還有一群人聽到了這優美的樂聲,為首的就是那位草上飛。此刻這位西域大盜滿頭是包,十幾個馬賊隱藏在樹林裏,渾身又癢又痛,苦不堪言。無它,林子裏的蚊子實在太多了。
這姓施的小子不知得罪了什麽人,竟然有人出大價錢買他的命。接下這筆生意時,草上飛以為今天隻是普通的文人聚會,周邊不會有太多的護衛。隻要找個機會,乘施平落單時幹掉他,到時候還不是手到擒來。
可惜千算萬算,沒想到大宋的宰相也來了,而且來了不止一個。周邊一下子多了許多禁軍,負責警衛。這幫馬賊可不敢在這些正規軍麵前輕舉妄動。
無可奈何之下,隻好潛伏在密林裏,不敢暴露行蹤。此刻,遠處傳來的音樂聲飄飄渺渺,讓人昏昏欲睡。樹林裏又悶又熱,蚊子又賊多,草上飛有些後悔接這單生意了,這位姓施的小子能夠和大宋的宰相打交道,絕對不是那人所說外地來的小地主。
跟施家小子起衝突,自己雖然吃了虧,但也算不上什麽大事。不過才過去幾天。怎麽偏偏就有人這麽準確的找上自己,這事情看上去太過蹊蹺!恐怕涉及到朝廷上的爭鬥。這樣的人不是自己這幫馬賊得罪得起的。
自己跟那小子又沒有深仇大恨,為了這點錢,萬一失手,反送了卿卿性命。即使得手,說不定還會被人滅口。咱們千裏迢迢跑到大宋是為了發財的,汴梁可不是西域。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恐怕逃回西域都是一種奢望。
“不值得啊!”
草上飛心道。他不是一個莽撞的人,否則也不可能成為馬賊的首領。此刻越想越不對勁,已經有了退縮的意思……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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