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鼓聲與號角聲突然停下,沒有半點預兆。男子們的動作也生生定住,好似一些立在台上的塑像。但氣氛卻更緊張起來。每個人都屏息注視台上,像稍呼出口氣,就會打破那樣的平靜。就在此時,響起一聲羌笛。和著那淒涼哀傷,就像是死在戰場上的冤魂發出的淒厲長呼,一步一步,從台後踏著拍子走出來,一個身著赤紅裝束的女子。 紅裝,黑發,凝脂樣的肌膚,妖嬈。 若說剛才眾人是因怕打破氣氛而不敢呼吸,那現在,正是因為那女子的出現,忘了呼吸! 一具酒器落地的聲音。隨後是接二連三的一串。可誰也沒有因這不和諧的音而回過神來。 悠長的一聲吹奏。末了像是終於堅持不住了般,笛聲漸弱……又突然爆響一聲,用盡最後的力氣,消失。 女子站在那一群塑像般的男人中間,低著頭任漆黑的長發遮住她的臉,似複活的怨靈。 又是悠長的號角。女子將手中亮著的胡刀高舉過頭,緩緩抬起臉。 這張臉,是不能用美來形容的。仿佛“美”這個字本身,就玷汙了她。沒有笑,幾乎是麵無表情。不過正因如此,才能看到這張臉最本質的東西。 那是張女人的臉,卻有著男人特有的剛毅。不能用“聖潔”來形容,因那是人造出的詞;那是種,代表著自然的野性;代表著殺戮、征服、統治、支配,卻不是“殘忍”;也不是“仁慈”。原始的,自然的,神秘的,野性的,未知的,恐懼的…… 以及……讓人頂禮膜拜的…… 帶著敬重的瘋狂。 樂聲再怎樣響起,已沒人知道。女子舞動著手上的刀,像籠在她身上的一裘百紗。她舞著,翩若驚鴻,矯若遊龍;她一轉頭,一勾手,是剛和柔,是力與氣,是險血的灑濺,是死靈的怨咒。她跳著,她統領著,她占據著。即使腳下踏著森白的骷髏與還未冷卻的屍體,她依然高貴。 與生俱來的,何其高貴的氣質。 舞停了。無人鼓掌。那舞需要的不是虛俗的掌聲,而是鮮血的祭拜。 那是戰之舞。 “陛下還喜歡這舞嗎?”使者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帝王沒有回答,而是解下腰間匕首,示意侍從遞給公主。 “我們將這首《金戈曲》與我國最美的公主獻給陛下,以代表對貴國的誠意。” 使者起身,向公主站的地方深深玩下腰,似乎在懇求公主原諒他們這一行為。 所有番民也都向公主致敬。 然而此時公主卻笑了。蕩漾開的,無聲的微笑。她接過匕首,拔出在刀刃上輕吻。寒光射進她眸子,幽幽泛綠。 “這刀很鋒利,我喜歡。” 公主收刀入鞘。 “還有你——”她麵向帝王,“你是第一個見了我的舞連臉色都不變一下的人,連卡隆安答也沒有你冷靜。我喜歡你——”頓了頓,望著帝王的眼裏是躍動著的生氣,“我叫婆娑羅,你叫什麽?” 又是一笑。 趁所有人都注視公主與帝王時,她默默退出紫凝宮,默默回到淩雁閣。 閣中漆黑。無人為她點燈。她被幾台絆了一下,撲倒在地,懷中的琴砸在地上,摔毀了。 她知道,以後這宮裏,會時常奏起《金戈曲》,一抹紅色在其中翻滾,盡顯人間妖嬈。 她知道,往後帝王再也不會愁容滿麵,夜不能寐。 她知道,琴碎了,自己就再也不能彈奏《逍遙遊》、《廣陵散》…… 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