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節

  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


  陽春三月,柳綠鶯啼。禁宮深處,碧翠掩映之間,深灰色層樓將這滿園春色距之門外。一層正門中央端掛著一匾,上書“淩雁閣”。


  飛揚的比畫是帝王跋扈的文字,向天下召告他九五之尊寵愛的是一名叫淩雁的琴師。


  十四歲時她入宮,誰都知她是當世無雙的琴師。從她十指下滑出的樂曲,據說能引領該下地獄的人步入天堂,那是仙宮才擁有的音符。她本想在天下倡順時彈奏,在戰勝歸來的將領前彈奏,想用手下的琴曲伴著帝國步步昌盛。


  但那帝王欣賞的不止於那驚駭世俗的琴技。


  重陽宮暖,燭影淺照。她彈著琴,竟醉於年輕帝王的字字珠璣——君當以民為先,憂民之憂,寬而栗,柔而立,願而恭,亂而靜……………………朕必體察天下民生之疾苦,宏揚先帝之大業,使民之歡如魚水,安居樂業,盛世空前……


  卻不知一夜夢醒,紅燭成淚,皆為流水。


  自那以後,她的琴,她的樂,都成了靡靡之音。她成了文武百官口中的妖,媚惑帝王的妖。


  隻因她麵如滿月,豔賽桃花,竟生了一張連九天仙女看到都會嫉妒不以的臉。


  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此話,不虛啊!


  十年,整整十年。就算是再堅韌的磐石也該被磨平了,更何況是她那女子本不該有的抱負?


  “淩雁,朕賜你的這殿,還喜歡嗎?”


  她撫著琴,淡淡答道:“回陛下,淩雁能得陛下如此寵信,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哪敢再有什麽不滿。”


  可這話並不討帝王喜歡。他從坐椅上支起身,用那雙宇宙般深邃的眸子緊緊盯住眼前撫琴的女子:“撒謊!你根本不高興!”


  “陛下明查,淩雁自歎不如。”


  帝王又倒回坐椅,雙眼緊閉,語氣是說不出的失望:“十年了,為什麽朕始終看不到你的笑?是朕愛你還不夠深麽?是朕的賞賜還不夠重麽?後宮粉黛,佳麗三千,朕看都不看一眼,朕隻要你為朕笑一下,為什麽……”


  她停止撫琴,鉤起嘴角,幾盡妖嬈,露出那傾國的一笑。抬頭卻見帝王眼中的傷凝得更深,更深。


  “不,朕要的不是這種笑!那日,你進宮那日,宴席上的清笑,為什麽不給朕呢?再笑一次,好不好?”


  近乎哀求的語氣。


  是什麽,讓當年驕傲的帝王,爭霸四方的豪氣全都消耗殆盡了呢?正如世人所傳,是她嗎?那她豈不是成了千古的罪人?罷了,讓人們去議論吧,反正她已經倦了。又有誰,能理解她的痛?

  “陛下,人,已非那日的人,笑,又怎能是那日的笑呢?”


  帝王默然,良久才吐出一句:“淩雁,你說我當日是得了你,還是失了你?”


  無言,她叩動琴弦,樂曲悠然…


  四月,鳥語花香。


  近來宮中日日喧鬧,處處揚溢著喜氣。她派人打聽,原來是番王用來和親的公主已經入關,再過幾日就可進京。聽宮中的人們議論著,那公主貌若天仙,又是西域出名的舞女,定能叫陛下從那妖媚的迷惑中解脫出來。那些人見了她立刻閉住嘴,滿臉的鄙夷與戒備。


  她並不在意,衝他們嫣然一笑,轉身回淩雁閣去了。


  閣中長年冷清,隻因她討厭終日被異樣的眼光所束縛。累。


  也該結束了吧。陛下對我的寵幸,是該有個了解的時候了。她長歎一口氣,哀轉異常。就算是為了王家的血脈傳承下去,也不該在我這無後之人身上拖延。一念至此,她突然想起,陛下好像是有個兒子,是他還做太子時生的。今年也有十五、六歲了吧。這麽說來,陛下今年不過三十又二……


  哎,想這等事做什麽!她執起桌上的書卷,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想焚香撫琴,無奈心浮氣燥,怎麽都平靜不下來。


  正在這時,聽得殿外傳進一絲笛聲。


  那是怎樣的樂曲啊!仿佛一尾銀蛇,倏地分開水麵;又如那陽光撒滿荷堂,含苞的睡蓮在聖潔的光下緩緩綻放……忽地曲調一變,聲聲彌漫在空中,如怨如訴,如泣如歌……漸漸低沉下去,遂至細不可聞…………


  她不由地癡了。良久才回過神,卻馬上飛奔出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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