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一)
蕪淵翻動著手指,他身後的漂浮在半空中的江淹便跟著上下浮動。這位大哥還不自知,皺著眉頭問:“雖然和我沒什麽關係,可我且問一句,冥界的結界被破壞,諸鬼出逃這個事情,連我這兒都已經知道消息了,仙界那邊,大約也知道了吧。”況且江淹的身份特殊,既然是仙界那位要護的人,再加之那個穆安崎竟然有這麽強大的先天靈力,這件事情就注定會鬧大了,那麽仙界的人呢?仙界會派什麽人來處理這個事情?且能夠破壞結界的冥界的人,究竟是為了什麽,才要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這件事情若是真的掰扯起來,到了最後極可能還是仙界自己的幺蛾子到處亂撲騰。
陸言之哪裏會意識不到這一點,可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在仙界抓著這個事情不鬆口之前,把彌留在人界那些難處理的鬼都處理幹淨了。他向著蕪淵拱了拱手:“既如此,江淹這邊的後續,就要麻煩鬼君了。惡鬼什麽的,是鬼君的司掌範圍,也比我們像沒頭蒼蠅似的到處問的好,我和依依先去處理餘下亂七八糟的東西。”
陸言之說著就去拉孟依依的手,可是孟依依就固執地正站在那裏,沒有說話。太熟悉了。蕪淵方才形容的那個景象,什麽惡鬼,什麽深愛的人才能殺了他這一幕,就好像演變成了畫麵一樣浮現在她眼前了,她看到模糊的景象,小小的自己站在濃重的黑霧之間,什麽人帶著她的手,把那邊匕首慢慢捅進自己的胸口,恍惚間,人影又換了一個,是長大了的她,卻還是一樣的畫麵,一樣地在手刃一個,好熟悉好熟悉的人。什麽時候開始,連呼吸都變成了這麽困難的事情呢?孟依依微微張大著嘴,像是要窒息的魚一般,不知為何,淚流滿麵。
可孟依依說不清楚,她在為誰哭呢?在為江淹和穆安崎,還是她自己呢?
“孟依依······”陸言之看見了,看見了小姑娘顫抖著身子,眼神空洞不知道在看什麽方向,她那副樣子,讓陸言之莫名覺得心疼,也覺得不安。他正想安慰著說些什麽。蕪淵卻是惡狠狠地模樣:“哭什麽哭!”孟依依被冷不丁一厲聲嚇回了神。蕪淵皺著眉,看到孟依依看過來,下意識軟下聲音,卻還是帶了狠氣:“不準哭了,本來就不好看,哭起來更難看了。”孟依依:“???”陸言之不高興地上前一步,袖子一掃,遮住了兩個人交錯在一起的手,他輕輕捏了捏小姑娘軟乎乎的手心。蕪淵沒有注意到陸言之的動靜,說:“江淹我本就受人所托要護的,穆安崎那邊,我也可以幫忙打聽打聽,隻是你們做好準備,不一定能夠找的回來的。下手的人做了萬全之策,那火起得奇怪,甚至還彌漫著一股孟婆湯的味道,縱火的人是冥界的人是沒有疑問的了,至於江淹,哪怕醒來了,怕也不會記得塵世間種種了。”
孟依依想,做惡鬼,大約也是很痛苦的,可這個世界上成為惡鬼的那個起因已經把此間種種忘了一幹二淨了,而那個惡鬼也再沒有可以死去的理由了,於是這份痛苦就需要千百年地蔓延下去,唏噓之下,太讓人覺得難受了。
三人分別於江宅之前,陸言之帶著孟依依前往附近又出了狀況的鄰鎮,而蕪淵留下來處理後續的諸多事宜。
蕪淵看了看孟依依和陸言之離開的背影,眼神中晦暗不明,心中暗罵:那個二皇子果然不是什麽好人,裝什麽失憶,有病。他轉身帶著江淹離開的那一刻,身形變得透明,而在他徹底消失不見的時候,那竄天的火苗再次恢複了動態,晏晏燃燒得如同要吞噬一切,江宅之外終於開始人影攢動著,救火的,呼救的,直到快淩晨的時候,江家宅子的火才終於被撲滅了,可叫人覺得奇怪的是,宅子不大,可明明空無一人,燒毀的家具也好植物也好,也不是什麽珍貴的東西。可從那一天開始,北都再也沒有一位公子江淹了。
陸言之和孟依依也是在這一日快淩晨才趕到了隔壁那座叫吳罔的鎮子附近。此前陸言之在翻魂冊的時候除了再找不到穆安崎的信息之外,有一個小鬼的信息也很反常,正值牛頭馬麵傳了訊息過來,除了幾個不好辦的小鬼,其餘的都已經由冥界的鬼兵收回了冥界,上一任孟婆多少還能做點事情,被臨時喊了回來,為了防止再出問題,凡是收回冥界的鬼魂都已經喝了孟婆湯,由判官沈迦歸案,繼而投入轉世輪回之道。
吳罔鎮鎮外的梧桐廟外。這座梧桐廟不僅是在北都有名,在整個大千世界都是鼎鼎有名的存在,甚至連孟依依都是知道的,而她之所以知道,不過是聽冥界來投胎的小鬼們說的多了。這座梧桐廟不拜鬼神,不拜諸佛,隻供奉了一棵梧桐。傳說這棵梧桐樹活了千年之久,神鳥鳳凰曾在此棲息,傳說這棵梧桐是連接六界的關鍵點,從這裏傳遞的所有聲音都可以被聽到。這座梧桐廟貯藏了世間太多人的聲音。照理來說,不至於是現在這副模樣啊。
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牆角簷下拉了蛛網,幕簾破破爛爛,地上的軟墊不知所蹤,唯獨那棵千百年不曾改變的梧桐樹,還是高高立在那裏,仿佛被洗盡了鉛華,每一片葉子都是淬了金子一般的黃色,奪目而神聖。梧桐樹半個人高的地方,有一個很大的樹洞,一眼忘進去的時候,裏麵黑壓壓的,什麽都看不清,隻有一股若有若無的木質香氣纏繞在鼻尖,倒是把關於這梧桐的諸多傳說又坐實了些,就好像洞裏真的躲了一個了不得的人,能夠把聲音通傳六界。
孟依依的感知能力終歸比不上身邊這個仙二代,她偏了偏頭,看著陰森森的廟門,問:“啊喂,你有感覺到什麽嘛?”陸言之這個官二代此刻正躲在她身後扯著她的袖子瑟瑟發抖,委屈得就好像一個沒有糖吃的孩子一般:“我好怕啊娘子!!”
孟依依強忍下想揍人的衝動,那顆毛茸茸的腦袋頂著她的腰窩,一副恨不得把眼淚鼻涕都往她身上蹭的模樣,不行,忍不了,孟依依轉過身,就想對著陸言之一頓胖揍,陸言之卻在這個時候站起身來,一邊把她拉入懷抱,左手緊緊攬住她,一邊抬起右手,準確無誤地握住了自廟中飛出來的一顆梧桐子。
拋出梧桐子的那個人明顯使了巧勁,還帶了法術,力道極大,打入陸言之的手心,都堪堪留下紅色的一大團印記,印記正中間的位置滲了血,陸言之卻抖都沒抖一下,淡定地把傷口包進手心,隻是孟依依眼尖地看到了滾落到地上的那顆帶了血跡的梧桐子,不難想,若是這顆梧桐子方才打在她的頭上,此刻這麽躺著的就是她了吧。
“不巧得很。”陸言之嘴角帶著笑意,眼神卻淩厲得好像要吃人,“我和這顆梧桐樹有些淵源,閣下的嚇人把戲可以收一收了,我實在不信,也不感興趣。”
應著這一聲,慢慢悠悠散步似地從廟裏晃出一道黑影,身上卻沒有半點氣息,不是神仙,也不是妖魔。陸言之護著孟依依,兩個人皆戒備地後退了半步。那道黑影慢慢具象,然後變成了一個六七歲奶娃娃的模樣。頭上紮了一個小髻,模樣生得嬌俏可愛。晃晃悠悠盤著腿懸在半空,嘴裏叼著一根草,嘴巴一張一合的時候,露出一顆可愛的小虎牙,實在叫人覺得對這樣的孩子抱著戒心實在太不人道了。孟依依上前了兩步,一臉慈母模樣地想摸摸奶娃娃的腦袋,孟依依嘴角的笑還沒有斂下去,那小魔頭出了手,又扔了顆梧桐子出來,不偏不倚正中孟依依的腦門,這次下手不重,隻是恰好止住了孟依依前進的步子。
小魔頭說順口溜倒是說得利落的,搖頭晃腦的:“此路是我開,此廟是我待,此地由我說了算,別人統統不許來。”
孟依依捂著額頭:“小朋友,你哪兒來的?”
陸言之卻笑了。這梧桐樹他認得,不過是因為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言沒有一句是真的,說什麽神奇的,最神奇的不過是栽種這棵樹的仙君成了上神,而跟著他的幾個小仙官現在各奔東西,原本說好要照顧這棵梧桐的人一個也不在了。
他和孟依依幾個都還是小娃娃的時候,初次拜師,玄衣給四個小孩下了拜師的第一個任務。四個娃娃被放到了人間這處破廟,圍著這棵半死不活的梧桐樹,那一年那棵梧桐已經有百歲之久了,隻是壽命也終究是到了盡頭,他們四個人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要守著這棵梧桐。小孟依依托著下巴:“挺沒意思的。”小穸以點頭:“我看是。”
小陸言之伸了個懶腰:“要不走吧。玄衣仙君的命題太沒意思了,就兩個字守著。”隻有小薛瞳瑟瑟發抖:“這樣、這樣不好吧。”小孟依依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站起身來:“那不如我們做點有意義有意思的事情吧!”小丫頭的兩隻眼睛裏閃著光,小穸以莫名覺得有些不安,孟依依要做有意義有意思的事情,簡單來說,就是要搞事情,他雖然也很想搞事情,可是他也知道這個時候不大適合搞事情,他比較想擺脫了他那個成天醉醺醺的師父,跟著玄衣學些有用的。
小孟依依眼疾手快奪過小穸以懷裏的仙酒,劈頭蓋腦就澆在了那棵老梧桐,場麵寂靜了一時,梧桐樹沒有半點變化,小陸言之手撐在後麵,兩隻腳晃晃悠悠的:“你要做什麽?”小孟依依搖頭晃腦:“這麽好的梧桐,活了這麽久,若是這麽死了,多可憐啊。對了陸言之你那裏是不是還有我們上次從老君那裏偷來的玉露啊!再加上穸以這瓊漿,那就沒問題了,快倒了倒了試試!”
小姑娘咋咋呼呼的模樣好像還在眼前。陸言之無奈地搖了搖頭。後來他們確實救活了那棵梧桐樹,卻也因此被玄衣不僅是罰跪,還被罰著既然做了這樣的事情,就要對老樹負責任,哪怕是千萬年,都要風雨無阻地看護。薛瞳入妖之前,他們都還會約著來的,可後來······
孟依依看著這個奶娃娃實在好玩兒,卻不確定陸言之說的出問題的究竟是不是這裏,她想要回頭問問陸言之的時候,看到對方一臉傻笑,比奶娃娃還奶娃娃的時候,還是果斷選擇轉過頭自己處理,她伸手掌心朝上,靈力匯聚,可關於那個小孩兒的景象不見一星半點。她是孟婆,是冥界的要員,照理來說,她能夠探查冥界所有生靈的生來史往才對,哪怕沒有閻王和判官探查得那麽周全,也不至於到了什麽都看不清楚的狀態,可這個人非仙非妖,有這樣的本事也絕不可能隻是凡人這麽簡單,難不成這個人已經是惡鬼了?
可如果是惡鬼,為什麽身形和模樣沒有一點變化。
小魔頭就好像是要順應著她的想法一般,洋洋得意:“你奈何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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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大綱還是容易陷入瓶頸啊。前兩天看到閱讀量不客觀再加上瓶頸,開始自我懷疑,雖然好像仙俠現在確實沒什麽人看,但這個故事也是很早就像好的,鎖了之後還是想寫,結果解鎖以後前麵的章節就進入了無休無止的審核,我(╯‵□′)╯︵┻━┻
我錯了,我會好好寫完再挖新坑的.……我再也不會隨隨便便鎖文了,再也不會隨隨便便斷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