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江淹(二)
陸言之和孟依依到江家宅子門口的時候,恰好碰到第四個逃出來的媒婆,和那個瞎了眼睛的道士。小道士生得好看,在門口碰到陸言之和孟依依微微怔了怔,回了神,立馬端正行了個禮。僅從此處看來,這個人也算是有點能耐,但一句話沒說便匆匆走了。後麵追趕不及的管家婆婆險些被門檻絆倒,孟依依忙上前扶了老人一把。陸言之指著兩人離開的方向:“冒昧叨擾,這是?”
管家婆婆有些戒備地躲到門後,甚至虛掩了掩那小小的宅門:“你們是?”
孟依依笑臉盈盈的模樣是很討老人家喜歡的,她退後一步,給足了老人家安全空間:“江淹公子要娶的那個人,我和她算是故交。”“故交?”管家婆婆頗為不信任的表情基本已經讓孟依依肯定了這個所謂要求娶的女子的身份。這個人絕對是“九皇子”穆安崎沒有錯了。試問,生前是皇子,身體不大好,因而舊居深宮的人,怎麽可能和一個普通女子相識且有牽扯。孟依依看到那個老人救要關門,伸手去拉門扉,卻被陸言之搶先一步,因而慘兮兮被夾了手的人,自然也從孟依依變成了陸言之。
孟依依一驚,老人也已經鬆開了大力關門的手,陸言之把那隻被夾紅的手背在身後,雖然因痛皺著眉,卻還是保持著良好的禮數:“確實是故交。我們和穆安崎,穆小姐,很熟悉。”老人的臉色一變,半晌才恢複了正常,重重歎了口氣,然後讓了開:“進來吧。若是你們真的相熟,也請勸一勸我們家公子。”
勸一勸?你們家公子?孟依依和陸言之皆是不解。照理來說,都說了是穆安崎的故交,怎麽會是,勸那江淹呢?
但很快,陸言之和孟依依便知道,老人這麽說的原因了。江家宅子並不大,甚至對於同等身份的世家來說,實在是小得不行,且一進來便能夠發現,宅子內大部分地方樹木遮蔽,一看就知道做園林的不是什麽擅長給貴家做園林的,因為整個宅子也好花園也罷,從頭到尾隻貫徹了一點,就是夠肆意。所有的植物都是肆意生長不加以克製的,除非是實在擋著路了,不然是絕對不會有一點沒有生著花木的地方。可這樣的地方最大的弊端就是,陰氣實在太重了,就好像刻意這麽做的一般。
且若是尋常人家要這麽做也就算了,可是,陸言之的腳步一頓,走在陸言之背後的孟依依就差點撞到了陸言之身上。“怎麽了?”孟依依一進門就被院子裏稀奇古怪的植物吸引了,倒實在是用來做孟婆湯的好材料啊。孟依依朝著陸言之的目光看了過去,一時間也僵住了,那個公子江淹就坐在堂門前的台階上,風貌一如傳言,隻是那張稱得上漂亮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他坐在輪椅上,風過的時候,斑駁的樹影打在他的臉上身上,實在有些嚇人。這個人腿上有疾,怎麽可能能夠承受都是樹木的宅子到了雨季的陰冷潮濕?他難道不難受嗎?可是偏偏好像是這樣,更能夠解釋,這樣一個人才怎麽能夠安然離開那座皇城。他留下的不僅是自己的一切權力,甚至還留下了行走的能力。陸言之探查世人過往的本事比孟依依要再精確一些。他知道,江淹能夠坐在這裏,還因為他的父母還流放在西荒之地。他若是有什麽出格之舉,便會要了他父母的命。江淹,幾乎是沒有了一切了。
看到兩個陌生人,江淹也沒有多給一個表情,隻是看著管家婆婆,喃喃:“她不肯嫁我。”管家婆婆大約也是想勸的,可也知道自家公子的性格,帶著懇求地輕輕握了握孟依依的手,留下一句:“我們公子的藥還在煮,恕我不招待了,等等我沏茶來。”
陸言之也沒打算理那個江淹,顧自分辨了方位,便掐了咒術,不消半刻,便有個少女的人形顯了出來,少女發現自己的行蹤暴露了,哆哆嗦嗦立馬就要躲。坐在那兒的江淹眼神一亮,帶著威嚇斥道:“你若是再躲,我就死在你麵前。”聲音嘶啞,甚至情急之處還有些破了音。少女背對著江淹,身子還是在抖的,卻再也不敢動彈。她委屈又小聲:“你、你不會的,你如果死了,你爹娘怎麽辦?”“不管了,我管不了了,我會把他們的事情處理好。可是如果再失去你一次。我真的會死的,我會死的穆安崎。”穆安崎不敢動,江淹又哪裏敢動呢?穆安崎的出現就像是夢境一般,他多害怕啊,要是一動,這場美夢就消散了該怎麽辦?
孟依依適時出麵打破僵局,她走到穆安崎麵前,少女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麵時候的那副模樣,一身淺黃色的衣裙,裙擺上是白色的仙鶴。穆安崎看到孟依依驚喜笑道:“是你啊孟婆大人!”
聽到穆安崎對孟依依的稱呼,江淹大驚,他雖不信鬼神,可也知道穆安崎能重新出現定非常理之內,為了這個人,他不得不信,聽到孟婆二字,他萬般戒備,立馬抬手自己推著輪椅要下來:“滾開!滾開!”他手忙腳亂驚慌失措地,輪椅沒能夠順著樓梯中間的平台滑下來,半隻輪子出了平台便失去了平衡,他摔在了地上,一雙手腕破了皮,磕出了血,卻還是拚了命地往前,抄起手邊的石頭,就狠狠往孟依依的方向砸:“離她遠一點!”
陸言之出手幾乎是下意識的事情,雖實際上那塊石頭根本打不到孟依依,可是陸言之壓根兒控製不了自己出手的動作,那顆拳頭大小的石頭瞬間散開,散成小碎石子,在落地之前便散成了粉末。
穆安崎被嚇得不輕,看到江淹摔倒,立馬跑到江淹身邊,想扶他,可是幾次錯過,兩人的手都無法握在一起。穆安崎急得要哭,孟依依有些不忍,想去幫忙,陸言之卻攔住了她,無聲地搖了搖頭。
孟依依自然知道,他們無法插手。他們今天到這裏的唯一目的是把穆安崎帶回冥界。如若幫了穆安崎,讓兩個人有接觸,不僅是誤了江淹的壽元,也會給這兩個人沒有必要的期待。他們會覺得兩個人還有可能在一起。可不管是江淹還是穆安崎,兩個人必須知道,人鬼殊途,穆安崎已經死了,兩個人再也沒有在一起的可能。
穆安崎試了又試,失敗了一次又一次,幹脆就坐在江淹身邊哭了起來,江淹反而笑了,自己勉勉強強撐著身子跪坐在了地上,那雙手帶著傷,滿是血汙,可偏就好像不知道疼一樣,他想伸手去擦一擦小姑娘的眼淚,可是哪裏碰得到呢,他隻好小聲安慰:“別哭了,嗯?”尾聲萬分溫柔,帶著滿滿情愫,聽著都叫人耳朵發紅。穆安崎自己抹著眼淚,哽咽著:“我都說了,我待不了多久的,我本就不想叫你發現的,你看見了我,我就不舍得走了。”
“不走了?我說了我要娶你的?”
“江淹!我死了!我已經死了你知不知道啊?”穆安崎眼淚來得更凶了。江淹半爬著向前了兩步,把穆安崎擋在自己身後,朝著陸言之和孟依依重重磕了兩個頭:“兩位既然有這樣的本事,這般尋來,我就知道兩位非常人之材。在下江淹,願與兩位做個交易,我願用我的全部來換穆安崎的一年壽元,”江淹頓了頓,大約意識到自己實在貪心,“或者把我剩餘壽元都分給她,叫她能活比我多一天也好。求求二位大人。”
“你的全部?你有些什麽呢?”陸言之這麽問的時候,臉上再不是從前那般輕率地笑意,刻薄得不像話。孟依依第一次看到這樣冷漠的陸言之。
江淹額頭還碰在地上,沒有抬頭,身形顫抖著,卻沒有再出聲。是啊,對方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仙官仙君,怎麽可能看得上他一個凡人的命呢?可是,他怎麽還能再承受一次這般剜心的痛苦呢?
孟依依不忍,勸慰道:“人生海海,皆有定數。死而不能複生,這是自然法則,別無他法。我們不是不想幫忙,是真的無能為力。而且你要知道,安崎的元魂並不穩定,也不強大,你這裏哪怕做得再陰涼,擺再多破壞風水的東西,也不可能再做出一道死門,安崎待在人間越久,隻有兩種可能,一是變成惡鬼,被活活打散,再無轉世的可能,甚至還要在冥界受盡了折磨,二則是被人界的陽氣消耗完盡,繼而就是第二次死亡。你舍得嗎?”
江淹那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孟依依便知道了,他在掙紮。陸言之輕輕拍了拍孟依依的肩膀。他也知道這兩個人也許真的是一對苦命鴛鴦的故事,可是如若這麽縱然,隻會徒增痛苦,這個時候快刀斬亂麻讓江淹知道,沒有辦法的,然後抹除記憶,帶走穆安崎,才是最好的辦法。陸言之抬手的一瞬間,江淹覺得腦子中什麽東西被牽扯出來,帶著劇痛他蜷縮著倒在地上,穆安崎察覺到江淹的異常,焦急萬分,可偏偏連愛人的手都拉不住,她看著陸言之施法的那隻手,隻覺得全身本應該早就消失的血氣開始逆流,連眼睛都發了紅:“停手!停手啊!”陸言之沒有想到江淹竟有這樣好的精神控製力,死死地與他抗衡,不肯交出他再次看見穆安崎的這段記憶。孟依依發現穆安崎的異常,立馬打斷了陸言之的動作:“你要是再繼續,穆安崎當即就會變成惡鬼跟你打起來!”
陸言之聞言立刻停了手,江淹的痛苦緩解,吃力地趴在地上,喘著粗氣,顫抖著伸出手,還想要安慰自己的小姑娘:“不要哭,也不要變成什麽惡鬼······”
在這樣的情況下,知道兩個人的故事,叫孟依依有一些不好受。她也歎息,原來饒是仙法,也是沒有辦法揣摩這樣的感情,發現真實的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