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
楚泱是皇帝, 楚宮中的下人皆為能侍奉君王左右而感到榮幸。可此刻, 黎晚晴眼眸清淡,臉上無絲毫喜悅之色。
女皇雖不動聲色, 卻已將黎晚晴的神色全都瞧在眼中了。楚泱清楚,黎晚晴並非想真心實意侍奉她。
也是。這人從前是公主, 千金之尊,自有一番傲骨,哪會心甘情願回想起侍奉別人?委屈求全做這一切, 隻不過是形勢所迫, 身不由己罷了。
楚泱眼眸幽幽, 心情複雜,同時也很好奇。在民間小巷那晚, 她身受重傷之際,黎晚晴本有機會繼續逃脫。可,對方並沒這麽做, 而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她背回客棧, 絕了最後一絲可以逃脫的機會。
回想起先前的那一幕, 楚泱眼眸中泛起詫異:“其實有件事,朕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麽會費盡心力把準備回客棧療傷?按照常理, 你應該盡可能逃離才對。”
黎晚晴沒說假話:“雖然我一直很向往自由,但我絕不能置陛下於不顧。畢竟您救了我一命。”
待在楚宮中, 要比忍受那些土匪流氓的“□□”好上千萬倍。
楚泱薄唇微啟, 仿佛對黎晚晴這個回答很滿意, 輕聲道:“你與朕想象中的,很不一樣。”
楚泱問:“你不是應該很恨朕才對?”
倘若是真的黎國公主自然是無比仇恨楚泱,可這身軀之下已換了一個靈魂,如今的黎晚晴和楚泱間沒有國仇家恨,頂多是對楚泱有些埋怨罷了。楚泱冒死救過她一命,這些埋怨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黎晚晴不會讓楚泱看出破綻,自然也不會將心中真實想法說出來,眼眸平靜如水,淡淡回答道:“一碼歸一碼。”
為報她的救命之恩,能摒棄國仇家恨,黎晚晴確實不是一般的女子。事實上,女皇也從來沒把她當一般女子看待過。
聽完黎晚晴的回答後,楚泱心情很好。
燈光映襯下的黎晚晴,眉眼生動、臻首峨眉,有天人之姿,眼前人的身影和那夜白衣神女侍者的影子相重疊。
楚泱望著燈火闌珊下的黎晚晴好一會兒,才慢慢收斂目光,指著桌旁的那碗香噴噴雞肉粥,“把那碗雞肉粥端來,朕自己喝。”
楚泱心有觸動,心緒也跟著悄然變化。她突然間,不太想強迫黎晚晴做些不願意做的事。
不過現在江山未穩,四海未平,作為一個帝王,她需要考慮的更加全麵透徹,現在還不能將黎晚晴放出宮去。
黎晚晴隻知楚泱性情陰狠,心思難測。並不知女皇心中,也有這若隱若現的繾綣心事。
是以,她很驚訝,楚泱之前明明要她喂食物,怎會突然間又改變主意了?不過,她倒也樂得開心。
因為她確實沒給人喂過東西,準確的說,是沒給成年的陌生人喂過東西。
覺得這實在太別扭了。畢竟二十一世紀的人都是奉行,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準則,黎晚晴是穿書過來的,還沒有徹底融合這個古代社會的習慣。
三月的夜晚依舊有些清涼,原本熱氣騰騰的雞肉粥,已不在像之前那麽燙手,熱氣消散,碗底也涼了。黎晚晴端起雞肉粥,放置楚泱麵前。
楚泱對山珍海味其實並無多大興趣,她最鍾愛的便是雞肉粥。年少時每逢發燒,她的母妃總會做香噴噴的雞肉粥給她喝。半碗粥,少許雞肉,幾粒蔥花,這便是楚泱兒時的美味。
對於她而言,雞肉粥不僅僅是一種食物,更是母妃的味道。
楚泱望著雞肉粥,眼底無限滿足。她端起碗,舌尖輕卷,拿勺子一勺一勺將粥送入嘴中,在細細品嚐美味佳肴。品嚐了幾口之後,忽然聽見旁邊傳來的一陣一陣咕嚕聲。
黎晚晴赧然,肚子不爭氣、不合時宜地叫著,頓時覺得好尷尬。
女皇抬起眼眸看向黎晚晴:“你也坐下吃吧。”
黎晚晴從沒想過和楚泱待在一塊吃飯的畫麵,她忙擺手:“不用了,陛下您吃吧。”
剛說完後,肚子又在不爭氣叫著,這次的咕嚕咕嚕聲比之前還要響亮。
她確實也真的餓了。
楚泱覺得神奇,這人肚子這麽餓了,居然還要繼續逞強?
“朕的話是聖旨,你確定要違抗?你若是餓死了,誰伺候朕?”
黎晚晴猶豫了會,還是向美食乖乖投降,誰叫肚子不爭氣呢。
燭光搖曳,兩人身影倒映在光滑地板上。
黎晚晴坐在楚泱對麵,她沒抬眸看楚泱眼睛變化,隻顧自己吃著。皇宮中的美食果然名不虛傳,好吃極了,舌津生香。
她沒注意楚泱,可楚泱卻注意到她了,女皇眼眸中透露著深深詫異。
因為黎晚晴的吃相很不矜持,壓根就不像是一位公主應該有的風範。黎國食物偏辣,楚國食物偏甜,楚泱本以為黎晚晴會吃不慣,可沒想到這黎國公主居然胃口如此好。
不過楚泱也沒想那麽多,稍加思考,隻把這一切歸因於黎晚晴可能是餓太久了。她自己當初餓了好幾天,後來吃上飯時的樣子不也非常狼狽麽?
楚泱繼續喝雞肉粥,黎晚晴繼續大快朵頤著。
酒足飯飽後,黎晚晴才意識到一個更尷尬的問題,擺在她麵前的食物似乎已被吃了大半,楚泱除了喝雞肉粥之外,筷子並沒沾其它食物。
因為這畢竟是一件尷尬事,既然楚泱也沒多加詢問,黎晚晴當然也不會說出口。
酒足飯飽後,楚泱休息片刻,乾元宮中沙漏在緩緩滴下,已到了換藥時辰。
按照原本意思,楚泱是要讓黎晚晴替她換藥的,突然間又想到一件非常嚴肅的事:背上有傷痕。
宮女巧樂之前一直在楚泱麵前盡心盡力侍奉著,然而楚泱卻從沒讓巧樂替她寬衣解帶過,更別說讓巧樂看到這些傷痕了。
黎晚晴是第一個,親眼目睹她千瘡百孔背部的人。
這些傷口一直是楚泱心中深深埋藏的秘密,甚至可以說是禁忌。雖然之前被黎晚晴看過,可如今,楚泱卻不想在將這些傷口剝開來。
楚泱眉頭變得有些深沉,她緩緩道:“朕自己來,你先下去吧。”
黎晚晴想了想後,覺得楚泱的心思還真是不可捉摸。沒加猶豫,很快便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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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宮中,明月皎皎。蕭翩翩著一襲紅色長裙,靠在在軟榻上,在認真思考問題。軟榻旁邊點著西域進貢的熏香,熏香繚繞,蕭翩翩美豔的臉龐似乎增添了一份朦朧美。
夜間清涼。尋影拿了一件小披風搭在蕭翩翩肩上。
“太妃娘娘夜裏涼了,當心凍著。”
蕭翩翩在想薛錚的事情,哪裏還管夜間清不清涼,自己凍不凍著這個問題。
尋影跟在她身邊很多年,蕭翩翩知道這個丫鬟主意很多,人聰明,對很多事情看的也透,於是輕輕問尋影。
“你覺得薛錚,薛將軍這個人怎麽樣?”
“挺好啊。模樣長得好,武功高強,人也善良,就是好像有點傻氣。”
蕭翩翩皺起眉頭,很認真地糾正著尋影的說法:“那不叫傻氣,那叫童心未泯,稚氣未脫。”
尋人笑道,忙點點頭:“是是,這叫童心未泯。薛將軍哪裏都好,沒有半點不足之處。”
尋影這麽聰明的一人,自然看出了這家太妃娘娘對薛將軍很不一般。經常時不時提起這個人的名字。
薛錚可真是有福氣,能得到太妃娘娘的青睞。
不過當想起薛錚在玄武街上醉酒的一幕時,她又有些替蕭翩翩意不平。太妃娘娘如此身份高貴,如此風華絕代的一個美人,居然要受著委屈,而且這委屈還是心儀之人所給的。
念及至此,尋影心突然一沉,不用說,她也看得出薛錚對黎晚晴情深意重,她怕太妃娘娘陷入痛苦和單相思中。
尋影本是一個丫鬟,沒有資格和蕭翩翩談論如此嚴肅問題。可她想著太妃娘娘待她不薄,秉著這一份恩情,她參與到蕭翩翩的感□□中來。
“太妃娘娘,奴婢有些話不知當不當講。”
軟榻之上傳來蕭翩翩柔柔的聲音:“想說便說,如今隻有我們倆人,你在哀家麵前用不著這麽拘謹。”
蕭翩翩也真的沒把尋影當成丫鬟看待,更多的時候,她是把尋影當成妹妹般看待的。
“是。”尋影緩緩點頭,開始說些嚴肅問題。
“有些話說出來恐怕會惹娘娘不高興,可奴婢想了想,總覺得還是有必要說,當給太妃娘娘一個參考意見。”
“娘娘,那薛錚對黎國公主情深意重,而且以薛將軍的性子,她很難動搖自己的心。奴婢希望太妃娘娘開開心心的,不要難過,更不要受委屈。”
蕭翩翩輕輕眯起眼睛,嘴唇彎起,問尋影:“你的意思是讓哀家放棄薛錚?你的意思是說,哀家比不過哪裏晚晴嘍?”
尋影聽罷,趕忙搖頭,立刻跪在地上:“奴婢絕不是這個意思,娘娘莫要誤會。如果真說配不上,應該是薛錚配不上太妃娘娘才對。那黎晚晴雖也容貌出眾,可太妃娘娘的姿色更勝一籌。”
蕭翩翩發出輕盈的笑聲,微微抬手:“你這是做什麽?趕快起來吧,瞧把你嚇成什麽樣了。哀家當然知道你沒有這個意思,不過說了句玩笑話而已。”
“娘娘。”尋影輕輕拍著膝蓋上的灰塵,這才起身來。
“你雖然說的是實話,雖然這些話,哀家聽了心裏會有些不舒服,可未嚐沒有道理。”蕭翩翩把弄著纏繞在額前的一縷發絲,“哀家自以為長得很美,風華絕代,可從某些角度來說,還真比不上人家黎晚晴。”
蕭翩翩嘴唇中傳來若有若無歎息聲。
“薛錚,可以為黎晚晴赴湯蹈火,可以為了她不惜觸怒陛下,甘受懲罰,卻從不會為本宮做這些。哀家之前溺水,她下湖相救,不過是因為心中善良所行的義舉罷了。”
尋影以為太妃娘娘身陷感情漩渦中,有些事情看不透,其實蕭翩翩比她還要看得透徹。
蕭翩翩繼續說道:“古語說得好,君子當成人之美,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倘若黎晚和薛錚之間,真是心意相通,兩人互相愛慕。哀家自然成全她們,再不會有多餘想法。”
太妃語音一頓,聲音中忽然染上一層淡淡的欣喜:“可是哀家之前和黎晚晴說過此事,她告知哀家,薛錚不過是對她一廂情願罷了,黎晚晴並沒有對薛錚動情,她隻把這老實人當成姐妹看待。”
蕭翩翩白皙的手指在長長的發絲間打轉,“所以,哀家還是有機會的。雖然這世上有很多人比薛錚更出色,可剛巧不巧,這麽多年來,也隻有她入了哀家的眼。”
太妃性子直爽,向來敢愛敢恨。一直奉行人生得意須盡歡的原則,人生苦短,匆匆易逝,必須要及時行樂。當年被迫入宮,她對先帝並無絲毫感情,要想盡一切迂回辦法來保住自己的處子之身,日子難過也寂寞。
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就在淒涼的皇宮中度過了。
沒想到上天最終還是憐憫她,先帝駕崩,楚泱繼位。她再也不需要擔心那個老皇帝會什麽時候偷襲,自己的處子之身會什麽時候不保。也不需要擔心,今日受哪個嬪妃妒忌,明日便背後插她一刀的宮鬥事。
蕭翩翩從冷宮中搬出,風風光光的成了太妃,楚國曆史上最年輕最美貌的太妃。
當人生中所有艱難險阻全被掃除之後,蕭翩翩自然心無顧忌,碰到美好愛情,肯定是要想辦法牢牢抓住的,絕不會輕易退縮。
她蕭翩翩的人生中,就沒有退縮二字。
“你明日去給薛錚傳話,讓她明晚來芳華中一趟。哀家要設宴,當麵謝謝她救的命之恩。”
尋影心中鬆了口氣,開心道:“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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