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送君回家
那個被胡牧陽忽然想起的人,叫做魏構。
正是不久前在百柳山莊,被玄彬幾句話就逼得自斷一臂,而後徑直遁走的那個鬼魅男人。
胡牧陽清楚的記得,他憑借一己之力戲耍蔣家二子,在將其中一人重傷之後,也如那虛影相同,極其享受的舔舐掉匕首上的血液。當初玄彬輕鬆破去他的鬼魅功法,曾說道:“如今你還剩最後一副陰身,我不介意幫你一齊留下。”
如此來看,這黑袍虛影與那魏構定屬一致,甚至說不準他就是魏構背後之人!
再按玄彬話中意思分析,這一脈的鬼修應該都有兩副身軀。對戰時將陰身置於敵前,既不傷及根本又能吸引攻擊,而另外一副且暫稱為陽身,則隱匿於暗處,伺機而動。
若真是如此,便能解釋那虛影為何在受到不釋重擊後,還能迅速凝結,並發動反攻。
胡牧陽不動聲色,暗施功法,使得眼中保持“辯氣”狀態,然後才小心翼翼的巡查四周。有術法疊加於雙眼,此時那虛影和不釋的每一招都已轉換為多條粗壯的靈力線。除此之外,在石台上平躺的高僧胸前,也能看到或粗或細的靈力線通過管子在不斷上移。隻是這些淡藍色的靈力線實在太多了,想從其中發覺隱匿的“陽身”,太過困難,除非,能讓他動起來……
此時不釋早已重新翻身而起,顧不得背後傷勢,正在咬牙與那虛影攻守互換。而那虛影此時一邊對付出手淩厲的不釋,一邊對著蘇毅嘲諷道:“怎麽大師隻讓小徒弟出手,自己卻是無動無衷呢?難不成你我其實都一樣,是那薄情寡性自私自利的鬼門一族麽!”
蘇毅受激,氣急而抖,但此時胡牧陽心中卻已有了計較。
隻見胡牧陽站直身體,先將心下著急但確實無力的蘇毅扶到石台邊坐好,然後安慰道:“師父莫急,在此觀戰便是,我這就去助師弟一臂之力,將這惡賊擒來。”
說罷,胡牧陽絲毫不理會蘇毅的疑惑表情,單托著石膏右臂迅猛前衝,嘴裏“哼哼哈嘿”的給自己打氣助威。
那黑袍虛影原本見有人來援,心下一緊。但見得胡牧陽周身並無一絲靈力,且手臂負傷,腳步虛浮,故而輕蔑道:“不知死活的臭蟲也配與某家一戰,滾開!”
抬手間,一股陰風襲來。但胡牧陽裝作未知,陰麵撲上。隨即整個人便被掀翻在地,一動不動。不釋見狀,怒意更盛,拳腳間大開大合,絲毫不再防禦,全心進攻。
這正中了虛影的下懷。隻聽他陰森笑道:“嘿嘿,終於可以結束了。”
下一秒,變故突生。但卻並非發生於不釋和虛影對戰之處,反而蘇毅所倚靠的那方石台竟“轟”的一聲發生爆炸,火花迸濺,光華四溢。
不釋大驚失色,全力一掌遞出,便要翻身來救。
隻是胡牧陽卻先一步移至蘇毅身邊,眼中精光爆射,整條左臂包裹著半透明的無名火焰,對準虛空之中,低喝一聲:“夜炎!”
霎時間,一股直衝心底的嘯叫聲自虛無中傳出,隨後一個灰蒙蒙的人形迅速浮現在胡牧陽麵前。蘇毅在極近之處看的真切,胡牧陽左臂已將那灰影完全貫穿,而且手中仿佛還攥著些什麽。
不過未待看清他手中之物時,胡牧陽已再次出聲:“爆!”
“砰”的一聲過後,灰影完全消散。而胡牧陽卻甩甩手道:“真特麽惡心,好在被‘無名火’都燒幹淨了。”
此時不釋也已來到蘇毅身邊,先是上下仔細查過師父身體,發覺確實無恙,這才對胡牧陽嗔怪道:“你說你早些展露實力多好,省的我還受傷。”
而不遠處的黑袍在灰影爆炸後便已浮現出真身,顫抖的指著胡牧陽,咬牙切齒道:“你究竟是誰!”
胡牧陽卻沒去看那黑袍人,反而抬起頭盯著石壁上方的光暗處,沉聲道:“我是誰,我是取你性命的人!”
話音未落,便一腳蹬地猛然竄出。再不似之前那般形若病患,反而生機十足,戰意非凡。眨眼間,便已來在黑袍人身前,將“無名火”再次融為液體形態,附著於左臂,單掌迅疾推出。那黑袍人雖身心震驚,但手上功夫卻並未遲疑。見對方徑直來攻,並無後手,便同樣伸出一掌,打算以力對力。
隻是兩掌在剛剛接觸的瞬間,黑袍人便哀嚎一聲,迅速後退。隻見他形若枯骨的掌心已然沾上了對方如液體般的火焰,而且肉眼可循的順著手臂飛快上掠。不及一息時間,半透明色的火焰已躥至肩頭,而燒過之處僅有絲絲黑煙漂浮,竟是連骨頭都沒能留下。
蝕骨灼心的疼痛讓黑袍人喪失了基本思維,眼見即將燒掠至肩膀,便本能的用右手去拍打,希望能將它熄滅。隻是這火焰詭異至極,不僅無法拍滅,反而順著右手手掌開始繼續上竄。
黑袍人此時肝膽俱裂,仰身摔倒,哀嚎不已。
胡牧陽看著麵前幾乎已是半死狀態的黑袍人,心中波瀾起伏。這是他真正意義上第一次“殺人”,這種感覺無關於自己是否是修者身份,也無關於對方是不是邪靈,“殺人”就是“殺人”。一個原本活蹦亂跳的生命即將死於你手,任誰在第一次時都無法做到無動於衷。
他隻能勉力讓自己適應,盡可能的壓製胸腔中翻湧的靈力和心底深處那一絲絲莫名的快感,仿佛自言自語道:“你剛剛說的沒錯,終於可以結束了。”
蘇毅強打起精神,走到胡牧陽身邊,鄭重道:“本還想在離開之前還清你的人情,沒想到又多欠了一份。”
胡牧陽笑著擺擺手:“你這人可真是矯情,要不然還是做回和尚算了。你求個六根明淨,我也能落個耳根不煩。”
在如此邪惡詭秘的地方還有心思開玩笑,看來胡牧陽的確有些興奮。隻是對比來說,蘇毅更顯得尤其悲憤了。隻見他沒再繼續二人之間的對話,而是望向麵前一座座落寞的石台以及上麵的百位僧侶,淡淡道:“此間事情已了,胡兄弟便帶上不釋走罷。”
不釋剛剛在與黑袍人對戰時,傷了後背。所以不用蘇毅提醒,他也準備帶孩子去找妻子。畢竟醫術高明又同事修者的人,自己隻認識若溪。哦不對,還有四叔,不知他說去找那“老混蛋”結果如何。
胡牧陽點點頭,向不釋招手,示意他要跟著自己。但才走出兩步就忽然停下,轉頭看向將後背對著自己的蘇毅,不解道:“愣著幹嘛呢,走啊。”
但蘇毅卻沒有絲毫動作,隻能聽到自極遠處的石壁反射回來的他的聲音,悠遠而綿長:“你們走罷,我要留在這裏為死去的僧侶念經超度,助他們脫離苦海。”
想想也是,如今黑袍人已被自己解決,想必他在這裏所設下的秘法也會同時失效,而沒有靈力作為心魄的支撐,這滿地僧侶很快就會真的死去。
所以胡牧陽低頭想了想,然後說道:“好,那我先將不釋送到家中治傷,然後就回來陪你一起。”
不過蘇毅卻直接拒絕了他的提議:“胡兄弟高義,我記在心中了。隻是你並非佛門弟子,即便留在這裏也是無用。況且我終是要離開的,不如就將這次當做分別,祝願彼此珍重吧。”
聽完這些,胡牧陽還想再勸,不過卻被一旁的不釋拉住了衣袖。
轉過頭,看見這個還不及自己肩膀高的孩子一臉老成的搖頭,頓時便放棄了這個想法。蘇毅自有蘇毅的堅持和驕傲,再執意插手的話,便失了這個“朋友”的意義。
所以胡牧陽對著蘇毅的背影,勉力抱拳道:“願你早日尋根入道,達至無垢境界。再歸來時,兄弟為你洗塵。”
說罷,再不猶豫,帶著眼有淚痕的不釋徑自離去。
蘇毅始終沒有回頭,隻待身後腳步聲消失,才喃喃自語道:“此去真若喪命,但有你這個朋友,也算死而無憾了。”
隨後,緩步走至石室中央,盤膝而坐。對著四周的空曠,朗聲道:“和尚最後一篇經文,送諸位師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