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 第十章 ·
至剛瑟縮在嘉珊的房裏,把自己整個蜷縮在一張躺椅中,像是負傷的野獸般蟄伏著,動也不動。他不說話,不睡覺,不吃東西。眼睛大大地睜著,看著曙色漸漸的,漸漸地染白了窗紙。
嘉珊嫁到羅家來已經六年了,六年中,她看得多,聽得多,想得多,隻有說得少。對至剛,她有種深深沉沉的愛,這是她生命裏唯一的男人,是她兒子的父親,是她終身不變的倚賴。她是舊式社會中,保有一切傳統美德的那種女子。她尊重老太太,尊重雪珂,尊重至剛……連家裏的管家馮媽、老閔……她都有一份尊重。如此尊重每一個人,她幾乎是謙卑的,謙卑得往往不受注意。但是,嘉珊並不愚昧,她內心,纖細如發,溫柔如絲。六年來,她已經看得太多,懂得太多。
一場離婚鬧得驚天動地,丫環仆婦都在竊竊私語。嘉珊雖不在現場,香菱已經把前後經過都說了。嘉珊注視著至剛,看他那樣一個大男人,竟把自己蜷縮在躺椅中,用手無助地扯著頭發。她幾乎看到了他的內心,那顆負傷沉重的心,流著血,上麵全是傷口。最悲哀的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去縫合自己的傷口。因為他那麽忙於遮掩自己的傷,忙於張牙舞爪地喊:
“我沒有受傷!我太堅強了!沒有人能打得倒我,隻有我去打擊別人……”
看到他這種樣子,嘉珊實在充滿了憐惜之情。
天色已經亮了,一夜無眠折騰得至剛形容憔悴。嘉珊捧來一碗熱騰騰的豆漿,又拿來一盤包子。
“願不願意吃點東西?”
至剛怒瞪了嘉珊一眼,一伸手,想把小幾上的碗碗盤盤掃到地上去,嘉珊機警地攔住,雙手接住了他揮舞的那隻手,沉聲說:
“遷怒到那些盤子杯子上去,是沒什麽道理的!”
“你少管我!”他陰鷙地低吼著。
嘉珊凝視至剛,再也忍不住,她撲過去,半跪在他麵前,緊握他的雙手,她懇切而真摯地說:
“你這麽深切地愛她,為什麽不告訴她?”
至剛像挨了重重一棒,整個身子都從椅子裏彈了出來。他臉色慘白,眼神狂亂,激動得無以複加,他搖著嘉珊,爆炸似的吼著叫著:
“我怎麽會愛她?我恨她!恨死了她!我從沒有愛過她!隻有恨,恨,恨,恨,恨……恨不得捏碎她,殺了她,毀了她……”
“哦,不是的!”嘉珊熱烈地喊,“你恨的並不是她,而是你征服不了她!你對她充滿了嫉妒,充滿了懷疑,你花很多時間觀察她,刺探她……那實在因為你心底,太在乎她,太要她的緣故!我不知道你們的婚姻,怎麽會弄到今天的地步?我卻看你一直在做相反的事!明明深刻地愛著她,卻總是在傷害她……”
“沒有,沒有,沒有……”至剛淒厲地嚷著,“我不愛她,我絕對不愛她!我怎會愛一個心裏根本沒有我的女人!不可能的!你說這種話,對我是個侮辱……”
她又去抓回了他在空中揮舞的雙手,熱切地盯著他。
“不!不!你愛她!你拚命壓抑,越壓抑就變得越強烈!你最大的痛苦是她不愛你!但是,你用暴力,你用凶狠,你用無數比刀還銳利的言辭,不斷不斷地去傷她,把她傷害得遍體鱗傷,於是,她排斥你、怕你、躲你……她越躲越遠,你就越來越生氣。一生氣,你就喪失理智,想盡辦法去折磨她,事實上,你在傷害她的同時,你更深地傷害了自己!當她遍體鱗傷的時候,你自己也遍體鱗傷……這是不對的!至剛,至剛!如果你愛雪珂,要讓她知道,要讓她能體會,你需要付出的,是包容,寵愛,憐惜和體貼!隻有用這種方式,你才能得到一個女人的心!”
至剛聽得膽戰心驚,會嗎?是嗎?自己早已不知不覺地愛上了雪珂,所以才變得這般暴躁易怒?這般痛苦?這般無助?這般提不起又放不下?是啊,雪珂,她牽引著他內心深處,每一根神經,忽悲忽怒,嫉妒如狂!是啊,雪珂!她不知何時開始,已攻占了他整個心靈的堡壘。
他痛楚地埋進躺椅裏,痛楚地用手抱住頭。
“嘉珊,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難道你不吃醋,難道你不想獨占我的感情?”
“我想的!”她坦白地說,“但是,我一嫁進來就知道是二房,我不想去侵犯別人的地盤。再說,我是那麽愛你,你的健康和快樂,對我比什麽都重要!我不要一個遍體鱗傷的丈夫!”
至剛震動了,抬起眼睛,他不禁注視起嘉珊來。嘉珊的眼光,真摯溫柔,盈盈如水。他心中一動,嘉珊,她實在是很美麗的!
這天早上,王爺、福晉和羅老太也做了一番懇談。自從離婚之議一起,羅老太忽然像是撥開了濃霧,見到了陽光一般,發現雪珂和至剛這個死結,實在可以輕易打開的。現在已經是民國了,大學生天天遊行,舉著牌子要求男女平等,結了婚也可以離婚,九年前顧慮的一切問題,早已隨著時間淡化了。於是,離婚,這兩個字就深刻在羅老太的心中了,隻要離了婚,就再也不需要麵對雪珂的恥辱,和至剛的劍拔弩張了!雖然對羅家來說,還是吃虧的,但,總比有個成天吵吵鬧鬧的家庭來得好。
於是,王爺、福晉和羅老太太把至剛找進房裏,第二度和他談“離婚”。
王爺已經平靜了,他沉重地看著至剛,幾乎是帶著歉意地說:
“至剛,此時此刻,我願意拋開我的自尊和身份,僅僅站在一個父親的立場來對你說話!當年,我以欺瞞的方式讓雪珂嫁給你,對你造成無可彌補的傷害,致使你怨恨至今,心裏對我沒有絲毫尊敬,這都是我咎由自取,我的確沒有資格來教訓你什麽,我希望你了解的是,昨天之所以提出離婚,完全與情緒無關,那不是一時氣話,而是正視到這個婚姻,已經到了無可挽救的地步!”至剛靜靜地聽著,一語不發。
“真的,”福晉接了口。“我們也不樂見你們分手,可是,雪珂真的很痛苦。我看嘉珊賢惠美麗,你們又有了玉麟,何不放了雪珂,扶正嘉珊,不是皆大歡喜嗎?”
“至剛,你心裏有什麽話,你就說出來吧!我的意思,這次和王爺福晉,倒是不謀而合!”羅老太盯住了至剛。“你和雪珂,吵吵鬧鬧了八年,經常弄得全家雞犬不寧,也實在該做個結束了!你不要再固執了,今天咱們三位老人家,同心合力,目標一致。他們要挽救女兒,我要挽救兒子!你就體會我們的心,答應離婚吧!”
至剛抬起頭來,臉色蒼白而憔悴,眼睛裏,盛滿了一種深刻的悲痛。他看看王爺,看看福晉,看看羅老太。他的眼光在三人間逡巡,最後停在王爺的臉上。他咽了口氣,終於低沉地,真摯地開了口:
“我懇求你們三位老人家,求你們別再逼我離婚,我……我為我昨天的言行道歉,也為我過去多年來,種種惡劣的態度道歉,我知道沒法要你們馬上相信我,但最少,你們可以給我一個機會……”
羅老太忍不住霍然站起:
“你在說些什麽?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不要離婚!”至剛定定地說,“不是耍狠,也不是報複,而是因為……我不能失去雪珂,我愛她!”
此語一出,三位老人家全體變色,驚愕得目瞪口呆。
“你……”羅老太緊盯著至剛,完全不相信地問,“你說什麽?你說什麽?”
至剛直視著母親,一個字一個字地回答:
“我愛雪珂!”
羅老太跌進椅子裏,半晌都不能動彈。然後,實在不能承受,她猛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大怒地說:
“胡說!不可能的!你為什麽要捏造這樣的謊言?為什麽?”
“我不管你們相不相信!”至剛激動地輪流著看著三人。“我隻能說,我是鼓足了勇氣,才在你們麵前說出我心底的秘密。這對我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要告訴我說你們不能理解!是你們主宰了我和雪珂的命運,我們被動地結合,又被迫一起生活,然後最悲哀的是,我竟然愛上了她!今天,我逼不得已,坦白道出我的心事!在你們為著各自立場,對我軟硬兼施的時候,或者現在該停一停,正視一下我的悲哀,對我公平一點吧!”
至剛說到最後,眼中已浮現淚光,他咬咬牙,迅速起身,就奪門而去了。
室內的王爺、福晉、羅老太都深受震撼,麵麵相覷,誰都說不出話來。
這是雪珂想都想不到的情況。
她不能置信地看著王爺和福晉,近乎神經質地抓著福晉的手,搖著她,悲切地看著她。
“他愛我?他怎麽可能愛我呢?對這個還沒過門,就已經對他不忠實的妻子,他恨我都來不及,怎麽可能愛呢?這八年來,如果他對我有愛,我怎會感覺不到?爹、娘!你們不要被他騙了,不要被他說服了!這一定是個詭計,是個手段……他不願放過我,他昨晚就說了,他要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地和我算賬,他要慢慢地折騰我,把我一點一滴地侵蝕殆盡!我告訴你們,這些年來,我就是這樣過的!我不是一個妻子,我隻是一個囚犯!他閑來無事,就折磨我,諷刺我。看我受苦,是他的一大樂事!他說他不能失去我,隻是不能失去一個羞辱的對象而已!爹,娘,你們要救我!你們真的要救我呀!”
“雪珂,你冷靜一點!”福晉握住雪珂,深深看著她,十分困惑地說,“說不定,是你誤會了他,因為打從一開始,你心裏就另有其人,你從沒有給過至剛愛你的機會,是不是?”
“娘!”雪珂淒然地喊,“你已經動搖了!他的一篇話,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他愛我!你們就投降了!你們怎麽不看看我!看看我被他愛得多麽悲慘,多麽絕望!”
“孩子啊!”福晉急急地說,“我們並不是投降,而是被他感動呀!他是那麽飛揚跋扈的一個人,談到對你的感情,卻說得那麽誠懇真切!我們也活了大半輩子了,真話、假話,我們不至於混淆不清!雪珂,我覺得,你實在應冷靜下來,和他麵對麵,心對心地再談一談!把所有心裏的結,都試著去解一解!說不定就都解開了!”
“對!”王爺深有同感地點著頭。“你娘說的是!”
雪珂的心,像掉進一個冰洞裏,就這樣冰冷冰冷地墜了下去。她含著淚,看看王爺,又看看福晉,越來越明白,父母是真的被至剛收服了!畢竟,至剛是他們選擇的女婿,而亞蒙,是她“私訂終身”的!她絕望地一甩頭,淒涼地說:
“你們不預備救我了!你們要眼睜睜看著我毀滅……”
“不會的!”王爺說,“你喜歡用強烈的措辭!毀滅一個人不是那麽容易的……”
“容易!容易!”雪珂拚命點頭。“毀滅我是很容易的!搶走我所愛的,再給我不斷的壓力,我就會像雞蛋殼一樣碎掉的……”
“可是,你不是雞蛋殼呀!”福晉快被雪珂攪昏了。
“我已經被折磨得比蛋殼還脆弱了!”雪珂痛楚地望向王爺。“爹,你不是說,不管是非對錯,你已經被我感動,要幫我解開這個婚姻枷鎖的嗎?”
“雪珂呀,”王爺迷惑地說,“我想我是老了!亞蒙到北京,一篇話說得我感動極了。我來到承德,你的一篇話又讓我感動萬分。可是,剛才,聽了至剛的一篇話,我竟然又被至剛感動了!我這樣為你們三個而感動,連我自己都糊塗了!我想,當年那個當機立斷、堅定不移的頤親王爺早已消失,如今的我,確實有顆易感的心!我實在……沒辦法把至剛看成一個罪大惡極的人呀,我看到的他,就和你一樣,也像雞蛋殼似的,那麽脆弱呀!”
雪珂愣愣地看著王爺,實在無言以對了。
羅至剛這一招,讓雪珂完全失去招架的能力,甚至,失去應付的能力。她方寸大亂,感到自己又被逼進了一個死胡同,進退不得。晚餐時,馮媽第一次命令小雨點端盤端碗,侍候茶水。小雨點戰戰兢兢,生怕砸了碗碟,小心翼翼地給每個人添飯送茶。雪珂的眼光跟著她小小的身子轉,看到她顫巍巍地捧著熱騰騰的茶,她的心就跟著顫巍巍熱騰騰,簡直沒有辦法集中意誌去吃飯。王爺福晉也食不下咽,看看雪珂,看看小雨點,兩位老人家心如刀絞。
“小雨點!”羅至剛忽然喊了一聲。
“是是少少爺!”小雨點一驚,手中捧著一碗燕窩粥竟歪了歪,雖沒整個潑出來,一部分已流到手指上去。小雨點燙得唏哩呼嚕,握緊碗沿的手就是不敢鬆。雪珂心中一痛,跳起身子,還來不及做什麽,至剛已搶先一步,去接住了小雨點的碗。
“翡翠!翡翠!”至剛忙不迭地喊,“你快帶小雨點去上點藥,這燕窩粥挺燙的!”他注視小雨點,眼光非常溫和。“我叫你,讓你嚇了一跳嗎?”
“是……是……是……少……少……少爺!”小雨點牙齒打著戰,好不容易才把話說完。
“其實,我是要你下去,做點容易的工作!”羅至剛歎口氣,連個小丫頭聽到他的聲音,都嚇得發抖,難怪雪珂對他敬而遠之。“這馮媽也太過分了,這麽小的丫頭,怎麽能侍候飯桌呢?我們有翡翠綠漪藍兒香菱還不夠嗎?”
“馮媽也是好意!”羅老太凜然地說,“不從小訓練起,將來永遠上不了台麵!”
“好了!好了!”至剛溫柔地說,“翡翠,帶她下去吧!我說,以後幹脆把她撥到雪珂房裏,專門服侍雪珂就好了!我看,她和雪挺投緣的!”
雪珂的心怦然一跳,她很快地掃了至剛一眼,心中七上八下,不安極了。他知道了嗎?他懷疑了嗎?是不是自己露了行藏?是不是他已打聽出什麽?但,至剛的臉色那樣平和,一點火氣都沒有,當她的眼光和他接觸的一刹那,她覺得,他眼中竟閃過一絲光彩,那眼光幾乎是謙卑的。
雪珂真是心如亂麻,完全失去了主意。
飯後,至剛來到雪珂房裏,摒退了所有的人,他凝視著她,非常溫和地開了口。
“我們必須談一談!”
“是的!”雪珂深吸了一口長氣,要勇敢!她告訴自己,父母已經不能倚賴。現在,隻有靠自己來奮鬥,她決心要麵對至剛,談個透徹。
“關於離婚,”至剛先說出主題。“這種新潮的名詞,這麽時髦的作風,實在不是我們這種大家門第應該效法的!對不對?我們之間,不管開始得多麽惡劣,好歹做了八年夫妻!八年間,你並沒有提離婚,現在來提,多少受了新思潮的影響!我不知道你和新思潮有些什麽接觸!我猜,和寒玉樓,和高寒……是根本沒有關係的,對不對?”
她震動地看著他,覺得這談話還沒開始,就已經被他占了上風。寒玉樓、高寒!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在講和,還是在威脅她?
“我很抱歉。”他麵色一正,誠心誠意地說,“我不該對你疑神疑鬼,不該跟蹤你,不該限製你的行動,更不該對你粗聲粗氣……現在,讓我們忘掉所有的不愉快,重新開始吧!”
“為什麽?”她困惑地看他。“你為什麽不乘此機會,擺脫了我?這婚姻是我們共同的不幸,八年來,你對我吼吼叫叫,多少紛爭、吵鬧、痛苦、悲哀……我們的婚姻裏,實在沒有絲毫美好的回憶,你要這個婚姻做什麽?我不了解你,真的不了解你!”
至剛輕輕一歎。
“如果我說,是因為我麵臨到要失去的時候,才發現我多麽珍惜!如果我說,是因為我愛……”
“別說你愛我!”雪珂激動地喊出聲。“你可以在你母親和我父母麵前演戲,但是,請不要在我麵前演戲!在我忍受了這麽多年的痛苦以後,你忽然說你愛我,這實在太荒謬了,你怎麽說得出口?”
至剛的容忍,已經到了邊緣,如此低聲下氣,這個女人卻全不領情!他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了雪珂的肩膀,用力地搖著:
“聽著!”他更加激動地吼出聲。“我希望我不要愛你,我希望我恨你,我更希望我不在乎你,那麽,我不管怎麽做,都會做得很漂亮,決不會像現在這樣窩囊!但是,我就是這麽倒黴!我就是這麽不幸!離婚!一旦談到離婚,我才發現你早已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根本割舍不掉!你信也好,你不信也好,我就是愛你!”
“愛?愛?愛?”雪珂悲憤地接口,“你怎麽能輕易吐出這個字?你從哪一天開始愛上我的?怎麽我一點都不知道?”
哪一天?至剛一愣。哪一天?他呆怔了片刻,驀地抬起頭來,雙目炯炯地注視著她。
“你相信嗎?”他收起激動的語氣,變得痛楚起來。“新婚那天,家裏大事鋪張,驚天動地地把你娶進門,我全心全意要迎接我的新娘,那麽喜悅,那麽興衝衝的,而你,卻告訴我你心中另有其人,你那麽大無畏地坦白了一切,你那麽視死如歸地想保有你的貞潔,你甚至毅然斷指,做了任何女人不可能做的事……讓我告訴你,當時,我就為你發瘋了,我瘋狂地嫉妒和羨慕,我真恨不得就是你心裏那個人!”他點點頭。“你問我哪一天愛上了你?現在回憶起來,似乎是那第一個晚上,你就把我給折服了!”
雪珂呆呆地看著他。在他眼中,看到了隱隱的淚光。她忽然就心中一震,開始覺得,他所說的,可能句句出自肺腑,可能都是真的了。
“對不起!”她喉中哽哽地說,“這婚姻,從頭開始,就是我錯!我對不起你,讓你受了這麽深的傷害……我真希望,如果今生不能報答你,來生……”
“讓我們停止說對不起吧!”他忽然熱烈地握住她的手,真情流露地喊著,“也別說什麽來生的話,因為我們的今生,還有漫長的一輩子!雪珂,過去的對與錯,是與非,我願意一筆勾銷!我們重新開始。如果你對我已失去信心,那麽,再給我半年時間,考驗我!如果半年以後,你還是認為我不好,這婚姻不好,那麽,我們再離婚!”
她瞪著他。
“八年都過去了!”他急迫地說,“你還在乎多等半年嗎?讓我告訴你,我一定停止嫉妒,不算舊賬!我一定改頭換麵……為你重新活過!我要敞開心胸來愛你,不止愛你,還要愛屋及烏,你最親近的翡翠,你最喜愛的小雨點兒,我都會另眼相待,還有你的父母,我也會真誠地尊敬他們!雪珂,相信我!”他看進她眼睛深處去。“好奇怪,一個丈夫在對他娶了八年的妻子傾訴愛慕……好奇怪!也好悲哀!”
她的眼眶濕了,他的臉在一片淚霧中浮動。
“你哭了!”他震動地,啞聲地嚷著,“這證明,你還是會被我打動,這證明,你對我還是有一絲絲柔情的!請你為我,留住這一絲柔情吧!”
雪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