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 第二十一章 ·
十二月一過,新的一年來臨了。
一九七二年的元旦,帶來了嶄新的一年,帶來了充滿希望的一年,帶來了有光、有熱、有愛、有溫情的一年,元旦,這該是個好日子。
在風雨園中,這天也洋溢著喜悅的氣息,好心情的雨薇,使整個風雨園裏的人都跟著高興起來。一清早,雨薇就在竹梢上掛了一串長鞭炮,讓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把若塵驚醒,他睡夢朦朧地跑出來,隻看到雨薇酣笑得像園中那盛開的一盆蘭花。她笑著奔過來。對他眨眼睛,喊他是懶蟲。她那渾身的喜悅和那股青春氣息感染了他,使他不能不跟著笑,跟著高興。他抓住她的手臂,問:
“什麽事這麽開心?”
“新年快樂!”她嚷著,又說,“你別想瞞我,昨天唐經理和我通了電話,他說你今年的訂單堆積如山,工廠中正在趕工,預計到夏天,你就可以轉敗為勝,使債務變成盈餘,而且,他還說,以目前的資產負債表來說,資產已遠超過了債務。我雖然對做生意一竅不通,也明白一件事,就是你成功了!你使克毅公司重新變成一家大公司,一年以前,這公司尚且一錢不值,現在已身價億萬!”
“這是你的功勞!”若塵也笑著說,“如果沒有你拿著馬鞭在後麵抽我,我又怎麽做得到?”
“算了!算了!”雨薇笑容可掬,“我不想居這個功!我也沒拿馬鞭抽你,別真的把我形容成一個女暴君好不好?我自己還覺得自己很女性、很溫柔呢!”
“一個最溫柔、最女性、最雅致、最動人、最可愛的女暴君,好不好?”若塵笑著說。
“別把世界上的形容詞一次用完,留一點慢慢用,要不然,下一次你就沒有句子可以用來誇我了。”
“用來誇你嗎?”若塵輕歎一聲,“實在可以用來誇你的句子太少了,因為古往今來的作家們沒有發明那麽多的形容詞!你,雨薇,你的好處是說之不盡的。”
雨薇的臉紅了。
“算了吧,若塵,少肉麻兮兮了!”她笑著,微側著她那美好的頭,“告訴你一聲,今晚我請了客人來吃晚飯,你不反對吧?”
“為什麽要反對?”若塵說,突然笑容一斂,“我知道了,你請了那個X光!”
雨薇笑得彎了腰。
“我幹嗎要請X光?我又沒害肺病!”她笑嚷著,“你心裏除了那個X光之外,還有別人嗎?”
“我不知道你除了X光之外,還有什麽別的男朋友!”若塵悶悶地說。
“那你對我了解太少了!”雨薇用手掠掠頭發,笑意盎然。“我請了……”她掐指細數,“一、二、三、四,一共四個男客,一個女客也沒有。”
“四個男客?”若塵蹙起眉頭,“少賣關子了,雨薇,你到底請了誰?”
“不告訴你!”雨薇奔進房間,嗬著手,“我快凍僵了,應該把壁爐生起來了!”
“喂,女暴君,你到底請誰來吃飯?”若塵追進來問,“不要吊人胃口好不好?”
“到晚上自見分曉!”
“不行!你非說不可!弄得人心神不定!”
“都是我的男朋友嘛!”雨薇笑著,“我把他們統統請來,和你做一個比較!”
“少胡扯了,鬼才信你!”
“那麽,你等著瞧吧!”
“你真不說嗎?”若塵斜睨著她。
“不說!”她往沙發上一躺,“反正是男人!”
“好,”若塵撲了過來,“你不說我就嗬你癢!”
“啊呀!”雨薇跳起來就逃,若塵追了過去,他們繞著沙發又跑又追又笑,雨薇被沙發一絆,站立不住,摔倒在地毯上,若塵撲過去,立即按住她,用手輕觸她的腋窩,輕觸她的腰際,嘴裏叫著:
“看你說不說!看你說不說!”
“好人!別吵,我說,我說!”雨薇笑得滿地打滾,長發散了一地。
“是誰?”他仍然按著她。
“是朱律師,唐經理,和我的兩個弟弟!”
“噯!你這個——小壞蛋!”若塵笑罵著,“你就會捉弄我!我非懲罰你不可!每次都要弄得人心魂不定!”他又開始用手指抓她的脅下和腰間,“讓你嚐嚐味道!看你還敢不敢捉弄我!”
她又笑得滿地滾,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得又喘又咳,終於叫著說:
“我投降!我投降!快停止!好人!好若塵,饒了我吧!”
“講一聲好聽的,就饒你!”若塵繼續嗬著她。
“我最好心最好心的人!我最心愛的人!”
“這還像話。”他停下手來,她仍然止不住笑,頭發拂了滿臉,他用手拂去她麵頰上的頭發,看著她那笑容可掬的臉,聽著她那清脆的笑聲,他猝然間長長歎息,伏下身來,他用嘴唇堵住了那愛笑的小嘴,他們滾倒在地經上,她本能地反應著他,用手緊緊攬住他的頭。半晌,她掙紮著推開他,掙紮著坐起來:
“不要這樣,”她紅著臉說,“當心別人看見!”
“誰看見?”他問,“你怕誰看見?”
她抬頭望望那爐台。
“怕你父親!”她衝口而出,想起耿克毅給她的那封信。
他愣了愣,也抬頭望著爐台上父親的那張遺像。
“為什麽?”他問。
“因為……因為……”她支吾著,垂下眼簾,“因為我想,如果你父親在世,是不會讚成我們的。”
“你憑什麽這樣想?”他驚奇地問。
“因為……因為……”她又支吾了起來。
“因為什麽?”他緊盯著她,懷疑的神色逐漸浮上了他的臉,明顯地寫在他的眼睛裏。“他很喜歡你,不是嗎?”
“我想——我想是的。”
“他也很喜歡我,不是嗎?”
“那是當然的,你是他最寵的兒子。”
“那麽,如果我們兩個相愛,對他而言,不是正中下懷嗎?”他深深地看著她。
“我——並不這麽想。”
“為什麽?”他再問。
“因為……因為……”她再度支吾起來了。
“天哪!”他喊,“你從來不是這樣吞吞吐吐的!”懷疑在他的眼睛裏加深了,他的臉色開始嚴肅而蒼白了起來,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看在老天份上,雨薇,對我說實話!難道他曾經對你……”
她猛地跳起來,臉色也發白了。
“你又來了!”她說,嚴厲地盯著他,“你又開始懷疑我了!你又轉著卑鄙的念頭,去衡量你的父親和我!”
“不是這樣,雨薇!”他急急地叫,“我並不懷疑你,隻是你的態度讓我奇怪,為什麽你覺得我父親會反對我們結合?你為什麽不爽爽快快說出來?”
雨薇一怔,然後,她放鬆了自己的情緒,輕輕的歎口氣,把手放在若塵的手腕上,深深地、深深地凝視著若塵的眼睛,低語著說:
“你剛剛用了結合兩個字。”
“是的。”
“這代表什麽呢?”她問,“你從沒有對我談過什麽婚姻問題。”
“老天!”他叫,熱情漲紅了他的臉,“你明知道我是非你不娶的!”
“我為什麽該知道?”她瞅著他。
“這……”他瞪視著她,“你是傻瓜嗎?雨薇?我已經為你快發瘋了,你還不知道嗎?哦,對了,我還沒向你正式求過婚,是不是我需要跪下來呢?”
“這倒不必,”雨薇幽幽地說,“隻要告訴我,你有權利向我求婚嗎?”
“權利?”他愣了愣,“這是什麽意思?”
“我一直在想……”她沉吟地說,“我並不完全了解你過去的戀愛曆史!我曾想略而不談,可是,你的曆史中有婚姻的障礙嗎?”
“婚姻的障礙!”他的臉色又由紅轉白了,“你指紀靄霞的事嗎!你答應過不再介意了,不是嗎?”他逼近她。“雨薇,雨薇,”他懇切地、至誠地、發自內心地呼喊,“我愛你!雖然我也愛過紀靄霞,但決不像愛你這樣深、這樣切。雨薇,雨薇,別再提她吧,讓她跟著我過去所有的劣跡一起埋葬,而讓我們共同創造一個新的未來吧!雨薇,答應我!”
“我並不想提起你的過去,”她低語,融化在他那份濃濃的摯情裏,“隻是……記得宣讀遺囑那天嗎?”
“怎樣?”
“記得你父親曾分別給我們兩封信的事嗎?”
“是的。”
“我不知道你父親對你說了些什麽,他卻在信中警告我不可以接受你的愛情,所以,我想,他是不讚成我們結合的。”
“真有這種事?”他困惑地問。
“真的,他特別提醒我,最好弄清楚你的戀愛曆史,所以,告訴我,你還有什麽特別的戀愛曆史,是我所不知道的嗎?”
“紀靄霞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其他的,我也告訴過你,我曾經很荒唐,曾經墮落過,卻沒有不可告人之事。”他凝視她,“或者,父親指的是我那段荒唐的日子,怕我會對你用情不專,他太怕你受到傷害,所以先給你一個警告,這並不表示他反對我們結合。”
“也可能。”雨薇沉思了一會兒,抬眼看他,“那麽,你會對我用情不專嗎?你會傷害我嗎?你會嗎?”
“我會嗎?”他長長歎息,用手捧住了她的麵頰,“雨薇,假若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假若你知道我腦中充塞的都是你的影子,假若你知道我血管裏流的都是你的名字,假若你知道我愛你的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百萬分之一有多深的話,你就不會問我這問題了!”
“但是,你也曾這樣瘋狂地愛過紀靄霞,不是嗎?”
他用手一把蒙住了她的嘴,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她。
“別再提她的名字,我也不再提X光,好嗎?”
“可是,我可從沒有愛過X光啊!”
“別騙我,”他說,“也記得父親給我的信吧?”
“當然。”
“他說他已經調査過了,你和X光實在是感情深厚的一對,他還警告我橫刀奪愛是件不易的事呢!”
她瞪大眼睛。
“你父親在撒謊,我從沒有和X光戀愛過,我不知道你父親為什麽要這樣做?”
“可能是同樣的理由,他怕我帶給你不幸。”他說,眼裏卻流轉著喜悅,“可是,這卻把我弄慘了!那X光真不知讓我吃了多少醋,傷過多少心!”
“哎!”雨薇輕輕歎息,“你父親如果這樣千方百計地想‘營救’我,可見你有多壞了!”
他漲紅了臉。
“事實上,我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雨薇。”他祈求地低語,“我發誓,如果我有一天負了你,我就……”
她蒙住了他的嘴。
“不要發誓,”她說,“愛情的本身就是誓言!我相信你,而且,即使你真的很壞,我也已經愛上你這個壞蛋了!”
“雨薇!”他喚了一聲,俯下頭來,深深地吻住了她,吻得那樣深,吻得那樣沉,吻得那樣熱切,吻得那樣長久,使他們兩人的心髒都激烈地跳動起來,兩人的血液都加速了運行,兩人都渾身發熱而意識朦朧。
一聲門響驚動了他們,雨薇迅速地掙開了他,臉紅得像一朵盛開的薔薇。進來的是李媽,目睹了這一幕,她“啊呀”地叫了一聲,慌忙想退出去,可是,若塵叫住了她:
“別走!李媽!”
李媽站住了,雖然有些尷尬,卻掩飾不住臉上的喜悅,她在圍裙裏搓著手,訥訥地說:
“我——我隻是來問問江小姐,晚——晚上的菜,十個夠不夠?”
“不夠!”雨薇還沒開口,若塵已經搶著說了,“你起碼要準備十二個菜,李媽!”
“幹什麽?”雨薇驚奇地問,“十個菜足夠了,又沒有多少人,別浪費!”
“我要豐富一點,”若塵說,望著雨薇,“假若你不嫌太簡陋,我希望在今天晚上宣布我們訂婚!”
“啊呀!”李媽大叫了一聲,“真的嗎?三少爺,江小姐,恭喜呀,怪不得今天一早我就覺得喜氣洋洋的呢!啊呀!太好了!太好了!”她拉起圍裙,擦起眼淚來了,一麵飛奔著往外跑,“我要去告訴他們去!我要去告訴老趙和我那當家的!讓他們也跟著樂樂!啊呀,太好了!太好了!如果老爺在世呀,啊呀,如果老爺在世……”
她一邊嘰哩咕嚕地叫著,一邊跑得無影無蹤了。
這兒,若塵凝視著雨薇。
“或者,我決定得太倉促了,會嗎?雨薇?或者,你希望有個盛大的訂婚典禮?”
雨薇癡癡地注視著他。
“這是最好的日子,”她低語,“新的一年,新的開始。今天是元旦呀!”
他走近她,握住了她的雙手。
“我能勉勉強強地算一個男子漢了?”他怯怯地問,擔憂而期盼地,“能嗎?”
“讓我告訴你。”雨薇熱切地看著他,“你一向就是我心目中最標準的男子漢!從在醫院的走廊裏第一次見到你開始,我就知道你是個道道地地的男子漢了!”
他注視了她好一會兒,然後,他低下頭去,拿起她的手來,他虔誠地把自己的嘴唇緊貼在那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