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 第十一章 ·

  一夜風狂雨驟。


  早上,天又晴了,但夜來的風雨,仍留下了痕跡,花園裏葉潤苔青,落英遍地。俞慕槐站在園中,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挺了挺背脊。昨晚又一夜沒睡好,那陰魂不散的楊羽裳,竟一連打了三次電話來,第一次不說話,第二次破口大罵,第三次唱歌,一次比一次莫名其妙!但是,不能想楊羽裳,絕對不能想她,如果想到她,這一天又完了!他用力地一甩頭,甩掉她,把她甩到九霄雲外去,那個瘋狂的、可恨的、該死的東西!


  是的,不想了,再也不想她了。他今天有一整天的工作要做。早上,要去機場接一位外國來的要人,趕出一篇專訪,明天必須見報。晚上,某機關邀宴新聞界名流,他還必須要出席。走吧!該去機場了!別再去想夜裏的三個電話,別再去分析她的用意,記住,她是個不能用常理去分析的女孩!她根本就沒有理性!你如果再浪費時間去思想,去分析,你就是個天大的傻瓜!


  推出摩托車來,他打開大門,再用力地一甩頭,他騎上了車子。整個上午,他忙碌著,他奔波著,采訪、筆錄、攝影……忙得他團團轉。中午,他回到了家裏,吃完飯,立即鑽進了自己的房間,攤開稿紙,他準備寫這篇專訪。


  咬著原子筆,他對著稿紙沉思片刻,他的思想又飛回到昨夜去了。她為什麽要打那三個電話?為什麽?再一次開玩笑嗎?深夜的三個電話!怎麽了?他搖搖頭,他要想的是那篇專訪!不是楊羽裳!他的思想怎麽如此不能集中?這要命的、不受他控製的思想!再這樣胡思亂想下去,他的記者生涯也該斷送了!惱怒地詛咒了幾句,他提起筆來,對著稿紙發愣,寫什麽?寫什麽呢?


  “夜幕低張,海鴟飛翔,去去去向何方?”他腦中浮起了楊羽裳的歌詞,那麽憂鬱,那麽哀淒!他又想起第一次在渡輪上聽她念這幾句話的神情。唉,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孩呢?怎樣一個古怪的精靈?怎樣一個惱人的東西!拋下了筆,他用手托著下巴,呆呆地沉思了起來。


  依稀記得,他曾看過一個電影,其中的男主角寫過一首小詩,送給那女主角,詩中的句子已不複記憶,但那大意卻還清楚。把那大意稍微改變一下,可以變成另一首小詩。他提起筆來,在稿紙上迅速地寫著:


  我曾經認識一個女孩,

  她有些狂,她有些古怪!

  她裝瘋賣傻,她假作癡呆!

  她惹人惱怒,她也惹人愛,

  她變化多端,她心意難猜,

  她就是這樣子;

  外表是個女人,

  實際是個小孩!

  拋下筆來,他對著這幾行字發呆,這就是他寫的專訪麽?他預備拿這個交到報社裏去嗎?他惱怒地抓起那張稿紙,準備把它撕掉。但是,他再看了一遍那文字,把它鋪平在桌上,他細細地讀它,像讀一個陌生人的作品一般。這就是他給楊羽裳的寫照麽?他蹙起了眉,一下子把頭埋進了雙掌之中,痛苦地自語著說:


  “你愛上她了!俞慕槐,你早已無可救藥地愛上她了!你愛她的變化多端,你也愛她的瘋狂古怪!這就是你為什麽忘不了她,又拋不開她的原因!盡管她給你苦頭吃,盡管她捉弄你,你仍然無法停止愛她!俞慕槐,你完了,你已經病入膏肓了!”


  把頭從雙掌裏抬了起來,他苦惱地瞪視著桌上的小詩,反複地低念著“她就是這樣子,外表是個女人,實際是個小孩”的句子,連念了好幾遍,他禁不住又自問了,你既然知道她是個孩子,又為什麽要和她慪氣呢?可是,不慪氣又怎樣呢?這孩子早已名花有主嗬!


  煩惱!煩惱!那麽煩惱!在這種煩惱的心情下,他怎能工作呢?站起身來,繞室走了一圈,再走了一圈,他停在書桌前麵,眼睛定定地注視著桌上的電話機。


  她能打電話給你,你為什麽不能打一個給她呢?僅僅問問她,昨夜的三個電話是什麽意思?還有,當她唱完歌後,又低低地、模糊不清地嘰咕了一句什麽?僅僅問問她!別發脾氣,別暴躁易怒,要心平氣和!昨夜,你原就火氣太大了!現在,一定要平靜,一定要平靜,那個歐世澈,未見得真是你的對手啊!幹嗎這麽早就撤退呢?

  拿起聽筒,撥了電話,他壓製著自己的心跳,一再提示自己要冷靜,要耐心,因為:“她外表是個女人,實際是個小孩”呀!


  “喂!”接電話的是秀枝,他一聽聲音就知道了。


  “請問楊小姐在嗎?”他問。


  “小姐去陽明山了!”


  陽明山?他愣了愣,廢然地放下了電話,當然,不用說,她準是和歐世澈一起去的!楊家在陽明山有別墅,別墅中有遊泳池,他幾乎已經看到楊羽裳穿著泳裝,和歐世澈嬉笑在池中的畫麵。閉了閉眼睛,他低聲自語:


  “俞慕槐!你還不醒醒嗎?難道你在她那兒受的侮辱還不夠多!她的三個電話又勾走了你的魂嗎?醒醒吧!她隻是拿你尋開心,人家早就有了意中人了!”


  經過自己給自己的這一頓當頭棒喝,他似乎腦中清醒了一些。看著桌上的稿紙,他不能再不工作了,晚上還有宴會呢!強迫自己拋開了那個楊羽裳,他開始認真地、仔細地寫起那篇專訪來。


  一連幾天,他都忙得厲害,他又把自己習慣性地拋進工作裏了。他發現,這仍然是治療煩惱、失意,與落寞的最好辦法。他工作,他忙碌,他奔波,他不允許自己有時間思想,他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思想已成為他最大的敵人了。


  數日來夜裏都有豪雨,他竟有了倚枕聽雨的雅興。或者,他潛意識中仍有所期待,但那深夜的電話是不再響了。這樣也好,希望她能夠從此放過了他,讓他安安靜靜過一過日子。他是多麽懷念那些遇到她以前的生活,那時,他不會失眠,他不會內心絞痛,他也不會整夜聽那深夜雨聲!

  這天,他又是一清早就出去跑新聞,忙到中午才回家。一走進客廳,他就看到慕楓和俞太太並肩坐在沙發中,不知道在喁喁細談些什麽,看到他走進來,母女兩個都立即住了嘴。他有些狐疑,也有些詫異,站住了,他看看母親,又看看妹妹:


  “你們有什麽秘密嗎?”他問,“有什麽事是需要瞞我的嗎?”


  “才沒有呢!”慕楓說,站起身子,走到唱機邊去選唱片,“我們談的事情與你毫無關係。”


  “那麽,是與你有關的了?”他似笑非笑地望著慕楓。“在討論你的終身大事嗎?”


  慕楓紅了臉,低下頭去弄唱機,選了一張瓊·貝茲的金唱片,她播放了起來,立即,室內響起了瓊那甜潤、溫柔,而純女性的聲音,這歌星是個偉大的藝術家,她的聲音確有蕩氣回腸之效。他不禁想起有一次曾和楊羽裳談到唱歌,那時他還沒揭穿她的真麵目,曾試探地問:

  “聽說你很會唱歌,為什麽不去做歌星呢?”


  她立刻回答:

  “全世界隻有一個瓊·貝茲!而她是上帝創造的傑作,不可能再重複的那種傑作!至於我們呢?”她聳聳肩,滿不在乎地,“都是些平凡庸碌之徒,根本談不上‘會’唱歌!”


  當時,他曾認為這是她違心的遁詞,可是,現在細聽瓊·貝茲的歌聲,他才體會出她說的竟是由衷之言!她就是那樣一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女孩子,你就摸不清楚她什麽時候說真話,什麽時候說假話。可是……唉,怎麽又想起楊羽裳了呢?搖搖頭,他看著慕楓,那臉紅及那沉默豈非承認了嗎?他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伸長了腿,看著母親:


  “怎麽?媽?咱們這個小丫頭也紅鸞星動了嗎?是哪個倒黴鬼看中了她?我見過的嗎?”


  “你當然見過,”俞太太慢吞吞地說,“就是歐家那個老二。”


  俞慕槐像被針刺了一下。


  “歐家!”他衝口而出地嚷,“那歐老頭是個老奸巨猾,兩個兒子準是小奸巨猾!”


  “哥哥!”慕楓被激怒了,迅速地抬起頭來,直視著俞慕槐,她氣衝衝地說,“你別胡說八道吧!隻為了你追不上楊羽裳,給人家歐世澈搶走了,你就把歐家的人全恨上了!你不怪你自己沒出息,反而罵人家,真是莫名其妙!”


  俞慕槐的臉孔一下子變得雪白了。


  “說得好,慕楓,”他氣得發抖,“你已經來不及地要爬進他們歐家的大門裏去了!他們歐家是一門英雄豪傑,你哥哥隻是個沒出息的廢物,哪敢和人家歐氏兄弟相提並論!我走了,你們去繼續研究吧,我原也無權過問你的終身大事!”站起身子,他轉身就走。


  “慕槐!”俞太太及時阻止了他。“怎麽了嗎?你們兄妹兩個,每次一見麵就拌嘴,難道不能好好討論一些事情嗎?”


  “她需要我討論嗎?”俞慕槐憤憤地說,“她已經決定好了,急著要嫁了。媽,我告訴你,女大不中留,你還是早些把她嫁到歐家去吧!”


  “誰說過要嫁了?”慕楓哭了起來,嗚咽著說,“你別有氣就往我身上出吧,我大學畢業之前是不會結婚的,我又不是楊羽裳,那麽早結婚幹嗎?人家歐家不過是希望趁世澈和羽裳結婚之便,宣布我和世浩訂婚,我還不願意呢,也不過是問問媽媽的意見,你就插進來罵起人來了。歐世澈得罪了你,世浩也沒惹你,你心裏不開心,何苦找著我出氣呢?我又不是沒幫過你忙。”


  俞慕槐怔了。他慢慢地轉過身子來,麵對著慕楓。


  “誰要結婚了?”他慢吞吞地問。


  慕楓垂下頭去,不住地拭著眼淚。


  “歐世澈和楊羽裳。”她輕聲地說,“日子都訂好了,下個月十五日。”


  俞慕槐呆立在那兒,身子僵直,麵色灰敗,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慕楓。好半天,他就這樣站著,室內的氣壓低沉而凝重,隻有瓊·貝茲在那兒自顧自地唱著歌。終於,俞慕槐搖了搖頭,蹙緊了眉,倉猝地說了一句:

  “對不起,慕楓,我無意於傷害你!”


  說完,他迅速地轉過身子,大步地走出客廳,衝進自己的臥室裏去了。


  “哥哥!”慕楓叫著,追了過去,一直追到俞慕槐的房門口,她用手抵住門,不讓俞慕槐關門,急急地說,“你別這樣苦惱吧!你真要罵我,就罵我吧,罵了我出出氣,遠比這樣憋著好!”


  “好妹妹!”俞慕槐說,眼眶潮濕了,他伸手捏捏慕楓的下巴。“你的哥哥是真的沒出息。”


  “別這樣說,別這樣說!”慕楓又哭了,“我剛剛是急了,根本不知道說了些什麽。你別生氣吧!”


  “沒關係。”俞慕槐抬了抬眉毛,輕輕地把妹妹拉進屋裏,把門關上了。“和我談談,好嗎?”


  慕楓順從地點了點頭。


  俞慕槐沉坐進了椅子裏,用手支住了頭,他閉上了眼睛。慕楓在他身邊坐下了,帶著一種驚悸的情緒,她望著他,不敢說話。半晌,俞慕槐睜開眼睛來,振作了一下,他燃起一支煙,重重地吸了一口。“告訴我,”他說,聲音似乎很平靜了。“她很快樂嗎?”


  “羽裳嗎?”慕執說,“我不知道。”


  “怎麽呢?”


  “她在生病。”


  俞慕槐一震。


  “生病?快做新娘子了,應該很開心才是,怎麽會生病呢?”


  “不知道她是怎麽弄的,前些日子她都住在陽明山,說是每天夜裏就跑到樹林裏去淋雨,淋得渾身透濕的,就病了,這幾天燒得很高,醫生說可能轉為肺炎,假若轉為肺炎的話,婚期一定會耽誤,所以,楊家和歐家都急得很,整天湯呀水呀打針呀醫生呀,房間裏擠滿了人,我也沒有機會和她談話。”


  “淋雨?”俞慕槐喃喃地說,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她一向就有淋雨的習慣。”他注視著那煙霧的擴散,依稀仿佛,又看到那站在雨夜的渡輪上的楊羽裳。“她病得很厲害嗎?”


  “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我想沒什麽關係,她的身體底子強,過兩天大概就沒事了。”


  俞慕槐不說話,那厚而重的煙霧,把他整個的臉都籠罩了起來,他的眼睛像兩泓深不見底的深潭。


  “哥哥,”慕楓輕聲地說,“你就忘了她吧!天下的女孩子多得很,我給你再介紹一個。”


  俞慕槐盯著慕楓。


  “免了吧,好妹妹,”他的語音怪異而苦澀,“我承認我沒出息,再也沒興趣招惹女孩子了,你饒了我吧!”


  慕楓怯怯地看了俞慕槐一眼。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她問。


  “沒有生你的氣,”他幽幽地說,“一直沒生過你的氣,如果我在生氣,也隻是生我自己的氣而已。”


  “你也別生你自己的氣吧,哥哥。”慕楓說,誠懇地望著俞慕槐,“我前天和楊伯母談了很久,她說,她一度也希望你能和羽裳結合。但是,她認為,你們真結合了,卻不一定幸福。因為羽裳像一隻脫了韁的野馬,你呢,卻像隻固執的騾子,假若你們結合了,兩人都使起性子來,誰也不會讓誰,那麽,後果會怎麽樣呢?而歐世澈呢,他平穩、踏實、有耐心,永不發怒,他能容忍羽裳。”


  “所以,楊家是非常讚成這樁婚事了?”俞慕槐陰沉地說。


  “是的,他們很高興這件婚事。”慕楓點了點頭,“哥哥,楊伯母的看法也有她的道理,你們兩個的個性都太強了,事實上並不見得合適。現在,事已至此,一切都成了定案,你也就認了吧!”


  俞慕槐深吸了一口煙。


  “我能不認嗎?”他冷冷地哼了一聲。“他們男家滿意,女家也滿意,男女本人也滿意,這顯然是一件天作之合的婚姻,我還會怎樣?又能怎樣?”他望著慕楓。“你放心,慕楓,我不會去破壞你意中人的哥哥的好事!去轉告楊羽裳吧,我祝她和世澈白頭偕老!”


  “你也不要恨歐家吧!”慕梘憂愁地皺皺眉,“這可能是命中注定的安排!”


  “可能。”俞慕槐咬咬牙,“我答應你,慕楓,我不會破壞,我也不仇視歐家,而且,我會盡量努力去和歐世浩做朋友,行了嗎?”


  “你是個好哥哥。”慕楓站了起來,勉強地微笑著,“還有,你要去參加婚禮!”


  俞慕槐迅速地抬起頭,緊盯著慕楓。


  “婚禮那天,”慕楓低聲地說,“我是女儐相,世浩是男儐相。”


  俞慕槐低下了頭,重新燃起一支新的煙。慕楓已經輕悄地退出了他的房間,關上了房門。聽到門的闔攏聲後,他才跳了起來,繞著房間,他像個困獸般地兜著圈子,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停在牆邊,他一拳頭對牆上揮了過去,拳頭碰上了那堅硬的牆壁,像撕裂般地痛楚起來,他的另一隻手,又一拳揮向了那堵牆。然後,他伏在牆上,用自己的額頂住了牆,痛苦地、輾轉地搖著頭,嘴裏低低地喊著:

  “羽裳,羽裳,羽裳,你太殘忍,太殘忍,太殘忍!”他的身子滑了下去,坐在地板上,他用雙手緊緊地抱著頭。“羽裳,”他低語,“我會恨你一生一世!我會恨你一生一世!”


  同一時間,楊羽裳正躺在她的床上,在高燒中掙紮。昏沉中,她覺得自己奔跑在一個燃燒著的叢林裏,四周都是火焰與濃煙,腳底下的草也是燃著的。她赤著腳,在火焰上奔跑,奔跑,奔跑,……她跑得喘不過氣來,跑得筋疲力竭……於是,她忽然看到,在那濃煙的後麵,俞慕槐正咧著嘴,對她嬉笑著。她伸出手去,哀求地喊:

  “救我!救我!救我!”


  他繼續嬉笑著,滿不在乎地望著她。她向著他奔跑,他卻一步一步地倒退,於是,她永遠追不上他,而那火焰卻越來越盛地包圍過來。她跌倒了,爬起來,她再跑,她的手渴求地伸向了他:

  “求求你,慕槐!求求你,救我!求求你,我要死掉了!我要死掉了!”


  她撲過去,她的手差一點抓住了他,但他迅速地擺脫了她,身子向濃霧後麵隱退。她狂叫: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丟棄我!不要丟棄我!求求你!不要丟棄我!”


  可是,他嬉笑了一聲,轉過身子,他跑走了,輕快地消失在那濃煙的後麵,再也看不到了。她發狂般地尖叫了一聲,身子從床上直跳了起來。於是,她感到一隻溫柔的手按住了自己,一個慈愛的聲音在她耳邊喊著:


  “怎麽了?羽裳?你在做惡夢呢!羽裳!醒一醒,羽裳!羽裳!”


  她“噯呀”的一聲,睜開了眼睛,隻覺得一頭一身的冷汗和渾身的痛楚。在她麵前,哪兒有火?哪兒有煙?哪兒有俞慕槐?隻有母親擔憂而慈和地望著她。


  “怎麽了?羽裳?做了什麽噩夢?”母親問,把冰袋壓在她的額上。“瞧,燒得這麽火燒火燙的。”


  她環室四顧,一屋子靜悄悄的,她想找尋什麽,但她什麽都沒看到。


  “有人……來過嗎?”她軟弱地、渴望地問。


  “是的。”俞太太悄悄地看了她一眼。“世澈來過,看到你睡著了,就先走了,他要去新房子那兒,監督工人裱壁紙。”


  “哦!”她輕籲。“還有……還有人嗎?”


  “沒有了,隻有慕楓來了一個電話,問你好些沒有?她還說……”她看看女兒,橫了橫心,這一刀遲早是要開的,不如早開為妙。“她還說,她哥哥要她告訴你,他祝你和世澈白頭偕老!”


  “哦!”楊羽裳把頭轉向了床裏,手在被中緊緊地握成了拳,指甲深陷進肉裏去。眼淚迅速地湧上來,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的牙齒咬住了被角,死死地咬住。在心中,她絕望地、反複地呼號著:

  “俞慕槐!我要恨你一生一世!恨你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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