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第14章 ·

  夏天將來臨的時候,大家都很忙,聚會的時間自然而然就減少了。主要是因為期終考馬上就要到了,而我們大部分都已是大三的學生,柯夢南比我們高一班,暑假就要畢業。別看我們這一群又瘋又愛玩,對於功課,我們也都挺認真的,所以,那一陣我們隻是私下來往,整個圈圈的團聚就暫時停止了。


  這並不影響我和柯夢南的見麵,我們幾乎天天都要抽時間在一塊兒談談,走走,玩玩。尤其因為暑假裏他要去受軍訓,我們即將麵臨小別的局麵,所以我們就更珍惜我們可以相聚的時間了。日子裏是摻和著蜜的,說不出來有多甜,說不出來有多喜悅。我們沉浸在一種幸福的浪潮裏,載沉載浮,悠遊自在,把許多我們身外的事都忘了,把世界和宇宙也都忘了。


  許久沒有見到懷冰他們,也沒有人來通知我聚會的時間,我呢,在忙碌的功課中,在戀愛的幸福裏,也無暇主動地去和他們聯絡。因此,我好久都沒有大家的消息,直到有一天,懷冰突然氣急敗壞地來找我:

  “藍采,你知不知道祖望出了事?”


  “怎麽?”我驚愕地問。


  “他喝醉了酒,騎著自行車,從淡水河堤上翻到堤底下去,摔斷了一條腿!”


  “什麽?”我大驚,“這是多久以前的事?”


  “兩天以前,現在在XX醫院。”


  “你去看過他沒有?”


  “沒有,我正來找你一起去。”


  “等我一下。”我跑進去和媽媽說了一聲,立即走了出來。我和懷冰一麵走向公共汽車站,一麵談著。我問:

  “祖望從不喝酒的,怎麽會去喝酒呢?而且,他一向做任何事都是小心翼翼的,會騎著自行車翻下河堤,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假如是無事忙或者三劍客,都還有可能,祖望怎會如此糊塗?”


  “還不是受了刺激!祖望就是那麽傻裏傻氣的!”


  “你是說彤雲?”我問。


  懷冰點了點頭,歎口氣說:

  “有那麽傻的姐姐,又有那麽傻的愛人!”


  “你是什麽意思?”我怔了一下。


  “彤雲完全是為了紫雲,你看不出來嗎?藍采?她對妹妹的感情好到連愛人都要相讓,結果,祖望卻受不了她的拒絕,一個人跑去喝酒,當晚就出了事!”


  “我不認為彤雲完全是為了紫雲,”我說,“彤雲不會那麽傻,愛情又不是糖果或玩具,可以送給別人的!”


  “事實是如此!”懷冰說,“我問你,假若你的一個親密到極點的好友,也愛上了柯夢南,你會讓嗎?”


  我望著懷冰。


  “不!”我說,“絕不可能!你呢?你會讓掉穀風嗎?”


  她想了想,也搖搖頭。


  “所以,”她說,“我們都沒有彤雲偉大。”


  “不能這麽說,”我不讚同地說,“你忽略了人性,彤雲這麽做是不合理的,如果這其中沒有別的隱情,彤雲就是個大傻瓜!”


  “人有的時候就是很傻的。”


  “但是,彤雲是個聰明人。”


  “就因為是聰明人,才會做傻事呢!”


  我愣了愣,懷冰這句話仿佛哲理很深,粗聽很不合理,仔細一想,卻有她的道理在。我不說話了,我們默默地走向車站,我心裏恍惚不定地想著,我們這一群人都不笨,都是聰明人,是不是也都會做些傻事呢?

  我們到了醫院,祖望住的是二等病房,一間房間兩個床位,但是另一個床位空著,所以就等於是一個人一間。我們去的時候,穀風已經先在那兒了,無事忙和水孩兒也在,另外,就是彤雲和紫雲姐妹。祖望的父母反而不在,大概因為我們人多,他們又要上班,就不來了。我們一進去,就把一間小房間擠得滿滿的了。


  祖望躺在床上,腿已經上了石膏,頭也綁了紗布,手臂上也纏著繃帶,看樣子這一跤摔得非常厲害。好在沒有腦震蕩什麽的,他的眼睛大大地睜著,神誌十分清醒。


  “瞧!又來了兩個!”無事忙看到我們就嚷著,“祖望,你簡直門庭若市呢!剛剛一個護士小姐抓著我問,你是不是交遊滿天下,怎麽朋友川流不斷的!”


  我們走到床邊上,我問:

  “怎麽搞的?祖望?”


  祖望苦笑了一下,笑得淒涼,笑得苦澀。


  “天太黑,我看不清楚路。”他低聲說。


  紫雲坐在床沿上,癡癡地望著祖望,聽到這句話,她眼圈陡地一紅,忍不住地說:

  “什麽天太黑?好好的去喝酒,又不會喝,自己找罪受嘛!何苦呢?”


  她的眼睛閉了閉,再揚起睫毛時,已經滿眶淚水,祖望注視著她,他的臉色變了,用牙齒輕輕地咬了咬嘴唇,他的眼光溫柔地停在她的臉上。然後,他拍了拍她放在床沿上的手,像安慰孩子似的說:

  “我根本沒什麽關係,紫雲,我很快就會好的,真的,紫雲。”


  經他這樣一安慰,紫雲完全控製不住自己了,她猛然間撲倒在他床邊上,“哇”地大哭了起來,哭得好傷心好傷心,似乎把她所有的癡情、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焦慮和擔憂、都借這一哭而發泄無遺了。祖望大大地動了容,費力地支起了身子,他撫摩著她的頭發,一迭連聲地說:


  “怎麽了?怎麽了?紫雲?我真的沒什麽呀,你看,我隻不過傷了點皮肉呀!噢,紫雲!”


  他的手攬住了她的頭,眼眶也不由自主地濕潤了。彤雲站在床邊上,目睹這一幕,也不住地用手擦著眼淚,但是她的唇邊帶著笑,分不出是喜悅還是悲哀。然後,我們忽然醒悟到應該退出這間房間了,我對懷冰和水孩兒使了個眼色,拉著彤雲、穀風、和無事忙,一起悄悄地退出了房間,留下紫雲和祖望,讓他們好好地哭一哭,好好地訴一訴。無事忙為他們關上了房門,站在門口說:


  “我要守在這兒,幫他們擋駕別的客人。”


  一個護士被哭聲引來了,急衝衝地要衝進病房裏去,無事忙一把攔在前麵,笑著說:

  “別去,小姐,裏麵沒事!”


  “有人哭呢!”護士小姐說。


  “你沒聽過哭聲嗎?”無事忙笑著問,“別去打斷她,這眼淚是可以治傷口的,比你們的特效藥還好!”


  那護士莫名其妙地望著我們,搖了搖頭,又莫名其妙地走開了。我們大家彼此對望了一下,都禁不住地微笑了起來。我拉了拉彤雲的袖子,低低地說:

  “我要審你,彤雲。”


  我和她離開了大夥,走下醫院的樓梯,來到醫院前的大花園裏,站在噴水池前,我說:

  “你想做聖人嗎?彤雲?”


  “想做凡人。”她說,安安靜靜地望著水池中的荷葉。


  “你真不愛祖望?”


  “我告訴過你。”


  “你確定?你不會弄錯自己的感情?”


  她抬起頭來,深深地望著我,好一會兒,她說:

  “最起碼,我沒有紫雲那麽愛他,我對他的感情早就不忠實了。”


  “我不懂。”我說。


  “我告訴你吧,”她深吸了一口氣,“我確實跟祖望好過一陣,有一段時間,我甚至想,我會愛上他的,會跟他結婚,會跟他過一輩子。可是,當有個男孩子闖進來的時候,我馬上就變了。這證明我對祖望的感情沒有生根,也禁不起考驗。而紫雲不同,她從高中的時候起,眼睛裏就隻有祖望一個人,從沒有對其他任何一個男孩子動過一點點心。所以,她才是祖望所該愛的人,她才是能給祖望幸福的人。你懂了嗎?藍采?”


  “還是不太懂,”我凝視她,她的眼光熱情而坦白。“你是說,你和另外一個人戀愛了?”


  “不是我和另外一個人戀愛了,是我愛上了另外一個人,但是,這已經是過去了。”


  “圈圈外的?”


  “圈圈裏的。”


  “誰?”


  “你難道不知道?”


  我們相對注視,好半天,兩人誰也不說話。然後,她灑脫地一笑,用手拍撫著我的肩膀,故作輕鬆地說:

  “別放在心裏,藍采,這事早就成為過去了,每個女孩子都會做一些傻氣的夢的,是不是?何況,在我們這個圈圈裏,有幾個女孩沒有為他動過心呢?除去一片癡情的紫雲,和永不會戀愛的何飛飛以外。”


  我垂下頭,水池裏的一片大荷葉上麵,滾動著一粒晶瑩的小水珠,映著日光,那小水珠閃爍出五顏六色的光線。彤雲碰了碰我,說:

  “你對我的話介意了?”


  “不,隻是有點難過。”


  “為了我?”她問,笑了。“別傻了,藍采。每個人有屬於每個人自己的幸福,你焉知道有一天,我不會比你更幸福?”


  我抬起頭來,誠懇地望著她那對閃亮的眸子,握緊了她的手,我由衷地說:


  “但願你會!我祝福你!彤雲。無論如何,你在我的眼睛裏是偉大的。”


  “別輕易用‘偉大’兩個字。”她說,“我們都很平凡。不過,生命多複雜嗬!假若我們每個人都像何飛飛一樣單純就好了!”她歎息了一聲。


  是的,生命多麽複雜,像荷葉上那粒滾動的小水珠,閃爍出那麽多五顏六色的光彩。但是,它是美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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