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第7章 ·
媽媽總說我是個夢想太多的女孩,虛幻而不務實際。我自己也有這種感覺,我常常會陷進一種空漠的冥想裏,一坐數小時,不想動也不想說話。那年冬天,這種陷入冥想的情況更多了,我發覺我有些消沉,對什麽都提不起勁來。我無法確知自己是怎麽回事,一切都令我心煩,令我厭倦,連圈圈裏的聚會,都不能引起我的興趣了。
我把這種消沉歸之於天氣不好和下雨,那正是雨季,雨已經一連下了一個多月了,我自稱這是“情緒的低潮”,認為過一陣就會好了,可是,過了一陣,我還是很不快樂。媽媽為我非常擔憂,不止一次,她望著我說:
“你是怎麽了?藍采?”
“沒有什麽,媽媽,隻是因為天下雨。”
“天下雨會讓你蒼白嗎?”媽媽說,“告訴我吧,你有什麽心事?”
“真的沒有,媽媽。”
“可是,我好久都沒有看你笑過了。”媽媽憂愁地說,“而且,你也不對我撒嬌了,我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情,隻是你瞞著我。”
“我發誓沒有,媽媽。”我說,勉強地笑了笑。“你看我不是笑得滿好嗎?”
“你笑得比哭還難看呢!”媽媽凝視著我,“我覺得你是想哭一場呢!”
不知怎麽,給媽媽這麽一講,我倒真的有些想哭了,眼圈熱熱的,沒緣由的眼淚直往眼眶裏衝。我咬了咬嘴唇,蹙緊了眉頭,說:“別說了,媽,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我隻是有些心煩,你別管我吧,媽媽。”
“我怎麽能不管你呢!”媽媽看來比我還煩惱,“除了你我還有什麽,我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你過得快樂呀!”
“噢,媽媽!”我喊,眼淚終於衝出了眼眶。用手揉著眼睛,我跺了一下腳說:“你幹嗎一定要逗我哭呢!”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媽拍著我的肩膀說,“又變成小娃娃了,別哭了,去休息吧,我隻是希望你快快活活的。好了,好了。”
給媽媽一安慰,我反而哭得更凶了,把頭埋在媽媽懷裏,我像個小孩一般哭得淚眼婆娑,媽媽也像哄孩子一樣拍撫著我,不斷地,喃喃地說些勸慰的話。好半天,我才停止了哭,坐在媽媽的膝前,我仰望著她,她的臉在我潮濕的眼光裏仍然是朦朦朧朧的,但她的眼睛卻是那樣清亮和溫柔。我忽然為自己的哭不好意思起來,畢竟我已經二十歲了呢!於是,我又帶著些慚愧和抱歉的心情笑了起來。
我的哭和笑顯然把媽媽都弄糊塗了,她撫摩著我的臉,帶著個啼笑皆非的表情說:
“你這孩子是怎麽了嘛,又哭又笑的!”
是怎麽了?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一段時間裏,就是那樣沒緣由地煩惱,沒緣由地流淚,沒緣由地消沉,沒緣由地要哭又要笑。
一連兩次,圈圈裏的聚會我都沒有參加,沒什麽原因,隻是提不起興致。然後,懷冰來了,一進門,她就拉著我的手,仔細地審視著我的臉說:
“你怎麽了?”
怎麽又是“怎麽了”?怎麽人人都問我“怎麽了”?
“沒什麽呀!”我笑笑說。
“那麽幹嗎兩次都不來?你不來,有人要失望呢!”
“別胡說。”
“真的有人失望呢,”懷冰笑著,在我臥室的床沿上坐下來。“有人一直向我問起你。”
“誰?”我問。
“你關心了?”懷冰挑起了眉毛。
“別開玩笑,愛說不說!”我皺皺眉,“你也跟著何飛飛學壞了。”
“那麽你不想知道是誰問起你呀!”
“是你不想說呀!”
“告訴你吧,”懷冰歪了歪頭,“是柯夢南。”
我的心髒突然不受控製地亂蹦了幾下,我想我的臉色一定變白了。
“亂講!”我本能地說。
“亂講的不是人。”懷冰說。
“他——怎麽問的?”我望著窗子,從齒縫裏低低地說。
“你‘又’關心了?”懷冰的語氣裏充滿了調侃。
“不說拉倒!”我站起來,想走。
“別跑!”她拉住我。“他呀,他一直問,藍采到哪裏去了?藍采怎麽不來?藍采是不是生病了?他還問我你的地址呢!”
我看著窗子,我的心還是跳得那麽猛,使我必須控製我的語調。輕描淡寫地,我說:
“這也沒有什麽呀,值得你這麽大驚小怪!”
“好,好,沒什麽,”懷冰仰躺在我床上說,“算我多管閑事!簡直是狗咬呂洞賓!”沉默了一下,她又叫:“藍采!”
“怎麽?”我走過去,坐在床沿上望著她。
“穀風說希望和我先訂婚,你覺得怎樣?”她望著天花板說。
“好呀!”我叫,“什麽時候訂婚?”
“別忙,”她說,“我還沒答應呢。”
“為什麽?”我有些詫異,“你們從高中的時候就相愛了,依我說,早就該訂婚了。”
“本來是這樣——”她怔了怔,說,“不過,這段婚姻會不會幸福呢?”
“你是怎麽了?”我納悶地說,“難道你不愛他?”
“我不愛他!”她叫,眼睛裏閃著光彩,臉頰因激動而發紅。“我怎麽會不愛他?從十五歲起,我心裏就隻有他一個人了,我怎麽可能不愛他呢!”
“那麽,你擔心些什麽?”
“我媽媽總對我說,選一個你愛的人做朋友,選一個愛你的人做丈夫。”她慢吞吞地說。
我“噗”一聲笑了出來,拉著她的手說:“原來你有了丈夫還不夠,還想要個男朋友!”
“別鬼扯了!”她打斷我,“人家來跟你談正事嘛!”
“你的事根本沒什麽可談的,你愛穀風,穀風愛你,性情相投,門當戶對,我不知道你在考慮些什麽。”
“我隻怕我太愛他了,將來反而不幸福,”她說,麵頰紅灩灩的,說不出來有多好看。她並非擔心不幸,她是太幸福了,急得要找人分享。“你瞧,我平常對他千依百順,一點也不忍心違逆他……”
“他對你又何嚐不是!”我說。
“是嗎?”她望著我,眼睛裏的光彩在流轉。
“你自己最清楚了,反而要來問我,”我笑著說,攬住了她的肩。“別傻了吧,懷冰,你選的這個人又是你愛的,又是愛你的,你正可以讓他做你的丈夫,又做你的朋友,這不更理想了嗎?”
“真的,”她凝視著我,帶著個興奮的微笑。“你是個聰明人,藍采。”
“是嗎?”我笑笑。
“好了,給你這麽一說,我就放心了,”她開心地說,“但願每個人都能得到每個人的那份愛情,藍采,你可別失去你的那一份呀!”
“我沒有愛上誰呀!”我說。
“你會愛上誰的,我知道。”
“你才不知道呢!”
“我知道。”她站起身來。“我要走了,藍采。告訴你一句話,別躲著大家,我們都想你呢!”
“真的嗎?”
“怎麽不是真的,我們前幾天還談起呢,大家公認你是最奇怪的一個人,外表很沉默,可是,誰跟你接近了,就很容易地要把你引為知己。柯夢南說,你像一支紅頭火柴,碰到了誰都會發光發熱。”
我一震,身體裏似乎奔竄過一陣熱流。懷冰走向了房門口,我機械化地跟著她走過去。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說:
“下星期日下午,我們在穀風家碰頭!”
她走了。我倚著窗子站在那兒,窗外還是飄著雨絲,薄暮蒼茫,雨霧迷濛。我站了好久好久,忽然覺得雨並不那麽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