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 第二十章 ·
這天,阿克丹騎著一匹快馬,直抵碩親王府。
阿克丹奔進王府,奔到雪如麵前,撲跪下去,就大聲地稟報:“皇上帶著王爺和兩位貝勒爺已經進京,皇上要順道來探視公主,所以王爺派我先行趕回,通知府中快快準備,恭迎聖駕!”
雪如嚇得直跳了起來。
“皇上要親自駕臨王府?真的嗎?”
“福晉有所不知,”阿克丹滿麵焦灼之色。“皇上是接到了皇後派來的信差,說什麽公主遭邪魔作祟,久病不愈,情況堪虞,皇上才要過來,親自一探究竟啊!”
雪如不禁變色。但是,現在什麽都來不及細想,隻有趕快命府中眾人,準備在大廳接駕。
轉眼之間,皇上果然駕到。
大廳中,一條紅地毯長長地由內鋪到外,地毯兩旁,分列侍衛,整齊劃一地站著。隨著一聲“皇上駕到”,就應聲跪下。雪如帶著翩翩及眾女眷,全體匍匐於地。
“叩見皇上!”雪如和女眷們齊聲說。
“起來吧!”
“是!”雪如帶著女眷站起,個個垂手肅立。低頭斂眉,不敢抬眼平視。
皇上在大廳正中的椅子上落座。王爺、皓禎、皓祥,和隨身侍衛太監們侍立於後。皇上抬眼,環視一周,沒有見到蘭馨公主,心中狐疑,就沉著聲音問雪如:
“這蘭馨,怎麽不曾前來接駕?”
“回皇上,公主玉體有些違和,動作緩慢了一些,我這就去通知公主,請她立刻前來……”
“免了!”皇上一伸手,做了個阻止的手勢。“等我喝杯茶,自己去看她罷了!”
此時,早有小太監,用細瓷黃龍杯,盛著最好的碧螺春出來。皇上輕輕啜了口茶,身後眾人鴉雀無聲。王爺、皓禎、皓祥雖是久未回家,這時,全都不敢和家人目光相接,個個筆直站著,目不斜視。雪如心中像擂鼓般七上八下,卻苦於沒有任何機會和王爺交談。
皇上喝完了茶,立即就起身。
“去吧!去公主房!”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就到了公主房。才走進院裏,蘭馨公主已扶著崔嬤嬤和小玉,顫巍巍地跪伏於地。
“皇阿瑪!聽說你還不曾回宮,就趕來看我,我真是太感動了!請原諒我沒有在大廳接駕,因為……我實在不敢跨出這院子一步啊!”
皇上聽了,實在困惑。抬眼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原來,院中的圍牆上、樹木上、太湖石上、花窗上,以及正房的窗窗格格,鏤花門的片片扇扇,全都貼滿了黃色的符咒。這等奇異景象,不隻驚呆了皇上,也驚呆了王爺,和跟隨在後的皓禎和皓祥。王爺飛快地看了雪如一眼,眼中盛滿詢問,雪如回了哀傷無奈的一瞥。皓禎暗中深吸口氣,麵色就整個陰暗下去。皓祥皺皺眉頭,心中又氣又急,不知家裏又出了什麽狀況,生怕自己會遭“池魚之災”。
皇上按捺住驚愕,扶起公主。一見到公主蒼白的臉龐,昏亂的眼神,憔悴的容顏,和那形銷骨立的身軀,皇上就激動起來了。
“怎麽弄成這副模樣?簡直叫人不忍卒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把你整個人都變了樣子?快說!”
“皇阿瑪不要生氣,”公主瑟縮著說,“我……我……我前幾天是病得很厲害,但是,現在已經好多了,不礙事了!那……那隻白……白……”她四麵看著,害怕的又縮回了口。
“白什麽?”皇上大聲追問。
“白狐啊!”公主小小聲地說了出來,說出口膽子就壯了些。“皇阿瑪,你看,道長給了我好多符咒,我把裏裏外外全貼滿了,這樣,那白狐就進不來了。所以,我現在身體已經好多了,也許我的氣色不大好,不過假以時日,我會慢慢恢複的!請皇阿瑪不要擔心!”
皇上聽了這篇話,眼睛都直了。
“白狐?”他愕然說,“哪兒來的白狐?”
皓禎麵孔雪白,衝上前去,對皇上跪下了。
“這白狐之說,完完是怪力亂神,一派謠言!皇上天縱聖明,千萬不要聽信這種無稽之談……”
皇上瞪視著皓禎,心裏頓時明白了。
“原來是你那個小妾!叫什麽名字來著?”皇上問。
“回皇上,名叫白吟霜!”皓禎無奈地說。
“立刻給我帶上來!”皇上一聲令下。“我倒要看看,這白吟霜是怎樣一個女子!”
“皇阿瑪!”公主急了,慌忙說,“不要帶她來這兒,千萬不要帶她來這兒,我……我現在和她井水不犯河水了,我躲在這院子裏很安全,您老人家千萬別把她再弄來……現在道長也不在這兒,沒有人製得了她……”
“她怎會把你嚇成這樣子?”皇上驚愕之餘,怒氣陡然上升。“帶上來!立刻帶上來!看她有什麽法術可施!”
於是,吟霜被好幾個太監,押了過來。
吟霜麵如死灰,發亂釵橫,神態倉皇。跪在皇帝麵前,她匍匐於地,雙手橫擺於地麵,額頭輕觸著自己的手背,動也不敢動。
“抬起頭來!”皇上沉聲說,聲音威嚴極了。
吟霜這一生,好幾次被人命令“拾起頭來”,但都沒有這次這樣,令人膽顫心驚,嚇得神魂俱碎。吟霜抬起了頭,仍然垂著睫毛,眼光隻敢看地麵。
“抬起眼睛,看我!”皇上命令著。
“是!”吟霜揚起睫毛,眼中不自禁地充淚了。她被動地、怯怯地看著皇上,那眼睛是水汪汪而霧蒙蒙的,一對烏黑晶亮的眼珠,在水霧中閃著幽光。
皇上愣了一下,怎有如此美麗的女子?後宮佳麗三千,都被這女子比下去了。怪不得蘭馨鬥不過她!“色”字一關,幾個男人能夠逃過?要救蘭馨,必須除掉這個女子!管她是人是鬼是狐是仙!皇上死死瞪著吟霜,目光如電。吟霜在這樣的逼視下,神色越來越倉皇,心跳越來越迅速……她惶恐地眨了眨睫毛,目光就無法停在皇上的臉孔上,而悄悄地垂了下來。
“大膽!”皇上一聲暴喝,“我要你看我,你看何處?目光不正,媚態橫生,果非善類……”
“皇上!”皓禎一急,就跪著膝行而前,倉皇伏地,冒死諫辭,“皇上開恩!吟霜絕非如傳聞所言,請皇上明察!公主玉體違和,是臣的過失,不是吟霜的罪過,請皇上降罪於臣,我自願領罪,以替代吟霜……”
“住口!”皇上見皓禎對吟霜這樣情深義重,不禁更加有氣,轉頭看一公主,隻見公主那對目光,竟癡癡地落在皓禎身上。皇上心中一緊,已做了決定。“不管白吟霜是人、是狐,她以邪媚功夫,迷惑額駙,引起家宅不和,已失去女子該有的優嫻貞靜,和品德操守,原該賜死!今天看在額駙求情的份上,免其死罪!著令削發為尼,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吟霜腦中,轟然一響,伏在那兒,萬念俱灰了。皓禎更是如遭雷殛,麵色慘變。兩人都還來不及反應,雪如已撲上前去,“咚”地跪下,慘聲哀求:
“皇上!臣妾鬥膽,請皇上責罰臣妾,施恩吟霜吧!這家宅不和,皆因臣妾領導無方,管理不善,與吟霜無關呀!臣妾願削發為尼,潛心禮佛,每天持齋頌經,以懺悔今生罪孽,但求吟霜免罪!”
王爺驚駭極了,怎麽也沒想到雪如會膽大如此!又忘形如此!怎會要替代吟霜去削發為尼呢?他伸手想拉雪如,又不敢輕舉妄動,整個人都不知所措了。
雪如這一個冒冒失失的舉動,使皇上也大出意料。他看看雪如,看看皓禎,再看看吟霜。鼻子裏重重地“哼”了一聲,他氣衝衝地說:
“看樣子,傳言不虛!這女子有何等蠱惑功夫,才能讓你們一個個合命相護!現在,誰都不許為她求情,我限你們三天以內,把這女子給我送到白雲庵去!如三日之內不見交代,就派人前來捉拿,立即賜死!”皇上拂了拂袖子,回頭再看公主。“至於蘭馨,我帶回宮去細細調養!等你們處理完了這段公案,再來接她!”
皇上說完,帶著眾侍衛,往門外就走。
“恭送皇上!”王爺和家眷們又跪伏在地。
於是,皇上帶著公主,連同崔嬤嬤、小玉等宮女,一起回宮去了。那公主不情不願地跟著皇上離去,還不時地回頭看皓禎。而皓禎,在這麽巨大的晴天霹靂下,早已魂魄俱散,心神皆碎了。
這天晚上,整個王府中,除了公主房以外,處處燈火通明。
雪如抓著王爺的手腕,迫切地搖著,苦苦地求著:
“你再想想辦法吧,好不好?你明兒進宮去,再求求皇上,請他開恩!吟霜才二十一歲,和皓禎情深義重,塵緣未了,送進尼姑庵裏去,豈不是冒瀆了青燈古佛!你去跟皇上說,咱們想盡辦法來彌補公主,勸皓禎回頭……隻要能留下吟霜……”
“你好糊塗!”王爺忍不住對雪如嚴厲地說,“你難道還不明白,這事已經毫無轉圜的餘地!今天咱們都在刀口上掠過,全仗著公主在辭色之間,對皓禎仍然一片癡心,皇上才沒有把我們全家治罪!現在不過是把吟霜送人白雲庵,已經是皇恩浩蕩了!你不要不識相,禍闖得已經夠大了!現在,吟霜好歹有條活路,你再得寸進尺,她就隻有死路一條了,你難道還看不出來,皇上對吟霜,實在是想除之而後快的嗎?”
“那……那……”雪如震顫著,“好,我們要怎麽辦?要怎麽辦呢?”
“怎麽辦?”王爺一瞪眼,果決地說,“皇上雖給期限三天,咱們一天也不耽誤,明天一早,就把吟霜送到白雲庵去!”
雪如神情慘烈,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同時間,在靜思山房,皓禎正站在吟霜麵前,緊緊握著她的手,一臉激動地說:“吟霜,咱們逃走吧!”“逃走?”吟霜癡癡地看著皓禎。
“對!”皓禎用力地點點頭。“沒有人能幫助我們了,我們必須拯救自己的命運,除了逃走已無別的路可走了!我不要活生生和你拆散,不能忍受你削發為尼。逃吧!咱們逃到外地,逃到一個不知名的小地方,隱姓埋名,去過一夫一妻的簡單生活!”
“奴才跟了你們去!”阿克丹一步向前,大聲說,“保護你們,幫你們幹活!”
“我也要去!”香綺拭了拭淚。
“好!豁出去了!”小寇子一拳捶在桌子上。“今夜摸黑走!我去幫貝勒爺收拾東西,香綺,你幫白姨太收拾收拾……”
吟霜熱淚盈眶地看看皓禎,再看看三個義仆,終於投入皓禎的懷裏,把皓禎緊緊一抱。
“哦!我真的很想說,好!我跟你去!咱們一塊兒去浪跡天涯吧!可是……咱們真能這樣做嗎?這是違抗聖旨,罪在不赦,即使逃到天涯海角,真能逍遙法外嗎?而且,咱們走了,阿瑪和額娘怎麽辦呢?”吟霜想著雪如,想著自己肩上的“梅花烙”,更是別有情懷在心頭,真正是柔腸寸斷了。“咱們身為兒女,不曾孝順過爹娘,隻是……隻是……讓他們操了好多心……現在,還要一走了之,讓他們來幫我們頂罪嗎?”
皓禎震動著,清醒了。一時問,啞口無言。
小寇子、阿克丹和香綺都默默地垂下了頭。
室內靜了片刻,然後,皓禎猝然衝開去,用力地捶打著牆壁。
“這太不公平了!這太沒道理了!怎會發生這樣的事?皇上因一時的憤怒,卻決定了別人一世的悲苦!兩個相愛的心靈,卻注定不能相守在一起……這太沒有天理了!這樣的世界,我還能相信什麽?神嗎?佛嗎?菩薩嗎?它們都在哪裏呢?都在哪裏呢?”
吟霜奔上前去,從背後抱住了皓禎,顫聲說:
“青絲可斷,我和你的情緣,永遠永遠不斷!”
皓禎聳動著肩膀,無法回頭,無法看吟霜。
“皓禎,你不要太難過,”吟霜咽著淚說,“說不定我是一隻白狐,你就當我是隻白狐吧!”
“你是嗎?”
“我……”吟霜一怔,淚霧迷蒙。“可能是。我來報恩,我來還願,如今恩情已經報完,我的……期限已到,必須走了!”
“你——是——嗎?”皓禎再問,一字一字地。
吟霜的心,頓時粉碎了。她抱緊皓禎,哭著說:
“從來沒有一個時刻,我這樣期望自己是隻白狐!如果我不是人,而是隻狐,那有多好,好有多好……我真想,鑽進你的衣袖裏,追隨你,陪伴你,今生今世,再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