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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憶昨去家此為客

  第三十章

  憶昨去家此為客


  羅中夏和顏政張大了嘴巴,露出兩張土包子的表情。


  在他們麵前是一棟豪華的白色別墅,西式風格,雖然隻是三層小樓,卻顯出不凡的氣度。在別墅的周圍是一個效仿蘇州網師園的小園林,無論鬆柏灌木都修剪得異常精致,看得出主人付出過很大心血。


  十九看到他們兩個的樣子,抿嘴一笑,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請進吧。”兩個人對視了一眼,有些膽怯地踏入了別墅的大門。


  他們從紹興回上海沒再坐火車,諸葛家專門派了三輛黑色林肯去紹興接駕,兩輛坐人,一輛先導,開在杭甬高速公路上十分拉風。十九不知為什麽,主動選擇和羅中夏坐到了一起;顏政隻好一臉委屈地和諸葛一輝同一輛車,暗自遺憾二柱子沒一起來。


  二柱子畢竟是韋家的人,去諸葛家做客實在敏感。所以他先行一步,去永州和彼得和尚會合。


  一路上十九沒怎麽說話,一直望著窗外,羅中夏也不敢多嘴,就把身體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車隊沒有開進上海市,提前下了高速。又開了將近半小時,車窗外的景色變得和剛才迥異,農田減少,綠地增多,遠處還有些別致小樓,彼此之間的間隔很遠,甚至還有高爾夫球場,看起來是專門為那些富人開發的別墅區。羅中夏不知道另外一輛車裏的顏政感想如何,反正自己的腿肚子有些轉筋。


  他們四個人一進別墅的廳堂,顏政忍不住“嘖”了一聲。這裏的裝潢風格充斥著近代民國氣息:兩側是高大的古木書架,上麵密密麻麻擺放著線裝書;一套明式桌椅邊擺放的是暗綠色的燈芯絨沙發;一個落地式仿古地球儀擱在書桌旁邊。一副廳聯掛在廳牆正中:進則入世,修身養性齊家治國平天下;退而出關,絕聖棄智清靜無為悟妙門。


  一位老者早已經恭候在廳內,一見他們四個人進來,立刻迎了上去。


  “羅先生,幸會!”老人伸出手,羅中夏也伸出手,兩手相握,他感覺一股力量透過這個身材矮小的老人右手猛衝過來,稍做試探又退了回去,如浪湧潮去。


  “不愧是青蓮筆。我此生能見到青蓮筆吏,真是死也瞑目了。”老人笑道,羅中夏有些尷尬,撓了撓頭,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十九說:“這一位是諸葛家的管家,你就叫他費老吧。”費老略一點頭,對羅中夏說:“老李就在樓上等您,請隨我來。”


  十九推了推羅中夏,示意他跟著費老走。羅中夏不太放心地看了她一眼:“我自己去?”他其實對諸葛家並不了解,潛意識裏還認為是敵人,除了十九以外他對其他人都不放心。十九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不必擔心。


  顏政愣頭愣腦也要跟過去,卻被諸葛一輝一把拉住:“來,來,顏兄,讓我帶你參觀一下我們諸葛家的收藏。”


  “俗話說讀萬卷書不如打百遍拳,”顏政活動活動手指,忽然來了興致,“不如我們去切磋一下。”


  “若要打拳,我倒有個好去處。”諸葛一輝笑道。


  羅中夏看顏政和諸葛一輝興致勃勃地從旁門離開,深吸一口氣,跟著費老上了樓梯,心裏忐忑不安。十九一直目送著他。他們爬上三樓,走到一條鋪著地毯的長廊盡頭,那裏有一道紫檀木門,門麵雕刻著一幅山水圖,山皴水波與木紋配合得渾然天成,十分精美。


  費老在門上謹慎地敲了三下,門裏很快傳來一個聲音:“請進來吧!”費老推開門,讓羅中夏進去,表情很是恭謹。


  這一間顯然是書房,三麵牆都是滿滿的書籍。屋子中間有一個大大的實木書桌,桌上文房四寶俱全,一張雪白的宣紙鋪開來,桌後站著一個人正提筆欲寫,筆毫欲滴,顯然已經蘸飽了墨。一本線裝書倒扣在一旁。


  看到羅中夏來了,老者從容擱下筆,微微一笑。費老道:“這位就是老李,亦是諸葛家的族長。”


  老李最多也就五十出頭,而且滿麵紅光,頭發烏黑,一張略胖的寬臉白白淨淨,不見一絲皺紋,濃眉大眼,留了一個大背頭。


  羅中夏看了一眼桌子上倒扣的書,上麵隻有兩個字:春秋。


  “羅先生,歡迎你!”老李衝他和藹地笑了笑,“等我寫完這個字。”說完他重新俯下身子去,運氣懸腕,轉瞬間寫了一個“道”字。


  “羅先生你看這字如何?”


  “挺好,寫得蠻大的……”羅中夏不通文墨,隻好這麽回答。老李也不生氣,哈哈大笑,把毛筆在水裏涮了涮,擱到了筆架上,然後踱步出來。


  “你的事情,我已經都聽說了。”老李讓他坐到沙發上,自己則坐到了對麵,雙手優雅地交錯在一起。羅中夏摸不清楚他的用意,保持著沉默。這個人的雙眼非常有特點,裏麵總似燃燒著一些什麽東西,很有激情。


  “退筆之事,他們韋家幫不上忙,我們諸葛家亦無辦法。既然雲門寺的退筆塚是個圈套,那麽你唯一的選擇,就隻有去永州的綠天庵碰碰運氣了。”老李開門見山。


  羅中夏鬆了一口氣,很久沒碰到這麽坦誠的人了:“多謝您的關心!我會盡快退掉筆靈,至於青蓮遺筆和點睛,等退出來,你們想要就拿去吧。”


  老李似笑非笑:“羅小友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可惜啊,樹欲靜而風不止。我看你身具渡筆之才,必然是要被諸方覬覦的。”羅中夏心中一驚,想不到他和韋定邦眼力一樣犀利,一眼就看出了自己是渡筆人的身份,而且也說了一樣的話。


  老李看到羅中夏的反應,抬起手來,語氣凝重:“本來呢,你退筆,我取筆,兩廂情願,沒什麽問題。可是這一次諸葛長卿的背叛,讓我發現,除了諸葛家和韋家之外,還有第三股神秘勢力在悄然布局。我有直覺,他們才是最可怕的敵人。”


  “是韋勢然?”


  “有可能,但不完全是。”老李道。


  那麽,秦宜去韋家盜筆,背後是否有人唆使?這麽一分析,羅中夏發現,真的隱隱有一股力量,似乎把這兩家的邊緣人都統合在了一處,儼然成勢。


  “諸葛家和韋家再不和睦,也不會傷人性命,這是鐵律。可這第三股勢力,卻不會在乎人命,他們很可能是殉筆吏的餘孽,這可就麻煩了。”老李沉聲道。


  “殉筆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羅中夏隱隱覺得,這件事十分關鍵。秦宜就是用奇怪的法門,把鄭和給煉成了筆,而諸葛長卿殺房斌,似乎也與此有關聯。


  老李把目光移向房間內的文房四寶,徐徐道:“既然羅小友你問起來,我便直言相告。筆塚自南宋關閉,從此再無筆靈,這你是知道的。可是曆代總有個別筆塚吏不甘心,希望能找回筆塚主人的煉筆法門,再開筆靈之道。可惜他們沒有筆塚作為參考,亦無正道在胸,最後從兩家煉製筆童的手法裏,開發出一套以活人煉筆的邪路,叫作殉筆。”


  老李說到這裏,信手拿起一管毛筆,用手指摩挲其筆尖:“筆塚主人煉筆,是取那些天才死後的不昧魂魄,凝煉成筆靈;而殉筆之道,則是拿一個與筆靈相合的活人生生煉化,再讓筆靈將其奪舍——換句話說,是筆靈吞噬掉人的魂魄,借著人軀複活。筆塚吏是身懷筆靈,而殉筆吏,則是占據了筆塚吏身體的筆靈。”


  羅中夏聽得毛骨悚然,這可真是至邪之法。細細一想,這正是鄭和所遭遇的事。秦宜拿來殉筆的,雖然隻是一支無心散卓,但原理是一模一樣的。


  老李又道:“筆塚傳人,最崇靈性。而殉筆搞出來的,都是行屍走肉,隻配叫作筆童,實在是大逆不道。這個殉筆法門太過邪惡,諸葛家和韋家曾數次合力圍剿,銷毀典籍,殺死行邪法之人。我本以為這已失傳,想不到……今日又重新見到了,還把爪子伸進我諸葛家來。”


  說到這裏,他冷哼了一聲。諸葛長卿是家中主力,居然都叛變了,還不知殉筆吏餘孽在諸葛家滲透了多少人。


  “羅小友,你未來要麵對的,恐怕是這些敵人。他們要取筆,可絕不會顧惜人命。何況你的渡筆資質,可是殉筆吏們求之不得的上等材料。你,逃不掉的。”


  韋定邦說過同樣的話,看來兩家的族長,都不看好羅中夏的退筆之旅。羅中夏心中一陣躁鬱,他想逃避,可是越逃,牽涉越深。原來隻是為完成一個課外作業,可折騰到現在,卻變成了整個筆塚世界的紛爭核心。他坐立不安,覺得壓力從四麵八方湧來,簡直要窒息而死。


  這時老李忽然問了一個奇怪的無關問題:“羅小友,問你個問題,你覺得如今的時代怎麽樣?”


  羅中夏沒料到他會忽然問這麽一個高深的問題,隻好敷衍著回答道:“還好吧。”


  老李搖搖頭,聲音略微有些激昂:“就表麵上來看,當然還算不錯,經濟在發展,城市居民生活水平在提高,然而同時人們的道德水平卻在直線下降啊。你覺不覺得,如今的社會,已經到了古人所說禮崩樂壞的程度了?金錢至上,利益至上,整個社會完全物質化了,已經忘記了傳統道德和精神。國學不存呢!”


  “也沒那麽嚴重吧。”當然這句話羅中夏沒說出口。“現在不是出了許多談國學的書嗎?還有電視上也天天講,還有人上讀經班呢。”


  老李不屑地揮了一下手:“現代國人太缺乏古風熏陶了,琴棋書畫一門不通,諸子百家一人不曉。人心不古,世風日下,是普遍的現象,並非是一兩個人、一兩場講座可以扭轉的——說到電視講座,客氣點是隔靴搔癢,實質上徹底的誤人子弟,建議你還是別看為好。”


  “不過總算有人去做,總歸是好的啊。”


  “沒錯。我們諸葛家也是筆塚主人一脈相承下來的,從很早的時候起就以‘不教天下才情付諸東流’為己任。所以我們筆塚後人,有責任把先人要維護的東西保留下來,發揚光大。這既是諸葛家的天命,也是諸葛家的責任。”


  老李把右手按在胸口,雙目閃閃:“所以以前我一直運用諸葛家的財力和影響力,在各地邀請學者講演,投資建設國學院。我記得你們華夏大學也是我們推動的項目之一。我原本希望能借此振興國學。”


  “不、不會吧……”羅中夏心裏罵了一句粗話,沒想到鞠式耕的國學課,竟然就是眼前這個人推動的。看來他和這些筆塚家族發生聯係的時間,要比他想象中還要早。


  老李的眼神忽然從慷慨激昂變得有些憂鬱:“但是我後來意識到了,一個人再有錢,他所做的也很有限。比如我斥資數千萬去購買廣告,但那也隻能占幾分鍾時間。而每天二十四小時全國播放的廣告差不多有我的幾萬倍。僅僅靠這些手段去挽救傳統,是不夠的。”


  “那……該如何?”


  他別有深意地看了羅中夏一眼,一字一頓說道:“挽救中國精神,唯有國學;而挽救國學,唯有筆塚。”


  “總算說到正題上來了。”羅中夏心想。


  “青蓮筆是管城七侯中最為特別的一個,它從來沒有臣服過筆塚,它一定掌握著打開筆塚的關鍵。事實上,一直在搜集管城七侯的不隻是他們韋家,我們也一直致力於此。但我和那些自私的人不同,我如果借助七侯的力量,就有能力打開筆塚。到時候中國數千年來的精粹都將得到解放,讓那些偉大的先輩重現今世,重新感化這個已經接近道德底線的社會。”


  羅中夏沒想到這個人這麽坦誠,坦誠到他都不敢正麵回答。


  “我知道你一直想退筆出世,歸隱山林。不過天已降大任在你頭上,往小了說,你自己要保命存身;往大了說,國學興亡,匹夫有責啊。”老李把身體朝前傾了傾,聲音變得緩和,但口氣依然緊迫。


  “經曆過智永之事後,你也該知道,退筆畢竟隻是虛妄,還不如做些有意義的事情。”然後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怎麽樣?要不要和我一起來實現國學理想?”


  諸葛長卿垂頭半跪在陰冷的地下室內,兩隻胳膊被高高吊起,半身赤裸。他已經恢複了神誌,然而兩隻眼睛既沒有神采也沒有焦點,如同一匹受了傷的孤狼。


  顏政沒想到諸葛一輝會把自己帶來這裏,他不太喜歡這種密閉空間的混濁味道,也不喜歡這種酷刑的氛圍。他們現在身處這間地下室隔壁的監視室內,通過閉路電視觀察著諸葛長卿的行動。


  “這算是非法羈押吧,不怕被警察臨檢抓到嗎?”


  諸葛一輝淡淡回答:“顏兄,法律麵前人人平等,但平等有先有後。”


  顏政倒抽一口涼氣,想不到他們家勢力這麽大,竟可以肆意動用私刑。同時他又有些不屑,顏政以前是流氓出身,打架犯事講的是實力和氣魄,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仗著自己爹媽身份而四處囂張的人,連帶著對特權階層都有些隔閡。


  諸葛一輝俯下身子吩咐工作人員把鏡頭拉近一點。顏政看到,在諸葛長卿的胸口、後頸和太陽穴都貼著微小的白色電極,長長的電線連接到地下室外的某一個地方。電極有節奏地放著微弱的電流,使得他不時抽搐。


  “就這麽鎖著他,會不會被他用筆靈掙脫?”顏政忽然問。


  “顏兄你看到他身上那些電極了嗎?”


  “不會是用高壓電這麽直接吧?”


  諸葛一輝笑著搖搖頭:“筆靈是精神,電刑管什麽用呢?那個電極其實傳送的是數字化了的《白頭吟》。”


  顏政比出一個放棄的手勢,無可奈何地說:“諸葛兄,兄弟我讀書少,您把話給一次說全吧。”


  諸葛一輝取過一張打印紙遞給顏政,顏政展開一看,這《白頭吟》原來是一首詩: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嫋嫋,魚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就算顏政不懂詩,也能聞到這詩中頗多哀怨之氣。諸葛一輝忽然問道:“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典故,顏兄該知道吧?”


  “知道一點。古代泰坦尼克號,富家小姐卓文君愛上窮小子司馬相如,兩人私奔去了紐約,最後淹死在格陵蘭島。”


  諸葛一輝忽略掉後一半的胡說八道,繼續說:“後來司馬相如被漢武帝賞識,他發達以後,就有休妻之念。卓文君寫了這首《白頭吟》給他,以示勸誡,讓他慚愧不已。千古閨怨詩詞,這首當稱得上超絕了。”


  顏政拍了拍腦袋:“我明白了,司馬相如怕老婆,所以你們就用這首卓文君的詩克製了諸葛長卿的相如淩雲筆?”


  “正是,司馬相如有愧於文君,有《白頭吟》在,他的筆靈是斷不敢出的。”


  諸葛一輝指了指監視器旁邊,那裏擺著一台電腦,屏幕上一條類似心電圖的曲線在跳動:“這是我們諸葛家最新的研究成果,可以將詩詞數字化,然後轉化成有規律的電波。用科學的角度去看,筆塚吏與筆靈互動的表現形式可以視作一種特殊的神經脈衝。我們把《白頭吟》轉化成特定頻率的電波去刺激他的神經,自然就能起到克製的作用。”


  他停頓了一下,盯著屏幕感慨道:“目前這項研究剛剛有個雛形,想不到第一個拿來試驗的竟然是他。”


  顏政想起羅中夏的青蓮筆也曾經被秦宜用崔顥的詩鎮住過,大概能理解其中原理。


  “諸葛兄好厲害。這種東西,如果不是文理兼修,恐怕是做不到。”


  “謬讚了。”諸葛一輝一邊謙虛一邊得意,“舉凡筆靈特性、如何破法,整個諸葛家我是最熟知不過的。”


  顏政想問問自己的這管畫眉筆該如何使用,如何破法。可這時候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兩個人回頭去看,原來是費老和十九。


  “有成果嗎?”費老背著手,一改剛才的慈祥麵孔,地下室的光線不足,他的臉看起來很陰沉。


  “我覺得用刑用處不大,這個人我了解,拷打沒用。”諸葛一輝抬了抬下巴,屏幕裏的諸葛長卿還是一副桀驁不馴的神態,還不時用威脅的眼神盯著鏡頭。十九恨恨地咬了下嘴唇,如果不是費老在場,恐怕她就已經衝進去把他的頭斬下來了。


  “不妨事,我進去看看。”


  費老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威嚴,他彈了彈手指,旁邊有守衛趕緊打開鐵門。諸葛一輝有些擔心地提醒道:“費老,這個克製程序還不成熟,您小心點。”


  費老“唔”了一聲,表示知道了,然後走進地下室。他慢慢來到半跪下的囚犯跟前,諸葛長卿聽到聲音抬起頭來,與他四目平視。費老端詳了片刻,鼻孔裏忽然冷哼一聲:“諸葛家待你不薄。這麽多年養育之恩,食祿之義,你倒回報得好啊!”


  “要殺就殺……”諸葛長卿虛弱地說。


  “你的同謀都還有誰?”


  諸葛長卿沒有回答。費老知道他不會說,也不再追問。他袖子一擺,突然出手,迅捷如閃電。在外麵的顏政甚至沒看清楚他的動作。隻聽“啪啪”六聲,六枚電極貼片幾乎在一瞬間被費老撕了下來。


  電腦發出一陣尖厲的鳴叫,把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


  諸葛長卿突然仰頭一陣痛苦的低吼,胸前靈光乍現,被壓製已久的淩雲筆驟然失去束縛,開始劇烈地擺動。費老抬起如同樹皮般枯槁的右手,手指一翻,“噗”的一聲直接插入諸葛長卿的前胸。等到他退手出來的時候,右手二指夾住了一管筆靈的筆頂。


  費老再一運力,雙指慢慢夾著筆頂朝外帶,漸次拉出筆杆、筆鬥……最後他竟生生把淩雲筆從諸葛長卿身內拽了出來!


  隻見整支淩雲筆被從主人身體裏扯出二尺多長,隻剩筆毫還與諸葛長卿藕斷絲連,就像是用筷子夾起一塊拔絲地瓜,有絲絲縷縷的細線相連。一人一筆隻憑著這一點連接著,似乎隨時可能會扯斷。


  淩雲筆猛然被人抓住,像一條受驚的鱔魚左右拚命搖擺,雲氣亂飛,費老的二指卻似一把鋼鉗,泛起紫青光芒,死死扣住筆靈,絲毫不曾動搖。


  諸葛一輝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喃喃自語道:“想不到費老竟動用自己的筆靈……”旁邊顏政聽到,問他費老的筆靈是什麽來曆。諸葛一輝和十九都沒回答,全神貫注盯著地下室裏的情景。顏政自討沒趣,隻好也把視線轉回屏幕。


  地下室內,費老握著筆靈冷酷地對諸葛長卿說:“現在你的身體已經不受你的神誌控製,你的神經已經隨著淩雲筆被我抓了出來,你還不說嗎?”


  諸葛長卿用沉默做了回答。


  費老道:“有骨氣,那麽我隻好直接問筆靈了,它們是永遠不會撒謊的。”仿佛為了證實自己說的話,他的拇指稍微在淩雲筆管上用了一下力,諸葛長卿立刻發出一聲慘號,如同被人觸及自己最痛的神經一般。


  “你在諸葛家內的同夥,是誰?”費老厲聲問道,他的頭頂隱約有白氣蒸騰而出,顯然也在全神貫注。


  諸葛長卿口裏發出噝噝的聲音,眼角開始滲血。現在的他整個神經已經被拽到了淩雲筆內,實際上是筆靈在利用他的身體說話。


  “是誰?是殉筆吏的餘孽嗎?”


  “不是……”聲音虛弱沙啞。費老不得不讓自己的問題盡量簡單一些,同時右手的五個指頭靈巧地在淩雲筆管上遊動著,像是彈鋼琴,又像是操作傀儡的絲線。筆靈畢竟隻是非物質性的靈體,他的能力還不足以對它們進行很精細的操作。


  “為什麽你們要殺房斌?”


  “不知道……”


  “誰是幕後主使?”


  “主人的力量,是你們無法想象的……”


  諸葛長卿全身的抖動驟然停滯,他的嘴唇嚅動了幾分,試圖繼續吐出字來。費老聽不清楚,朝前走了兩步。突然諸葛長卿雙目圓睜,從嘴裏“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紅的血,正噴在距離他不到半米的費老臉上。


  費老猝不及防,身體疾退,右手大亂,淩雲筆趁機擺脫了控製,圍繞著諸葛長卿不停鳴叫。


  這一次,是諸葛長卿本身的強烈意識壓倒了淩雲筆,強烈到甚至可以影響到已經被拽出體外的神經。可強極必反,這一舉動也讓他受創極深。他隨即又噴出數口鮮血,隻是再沒有剛才那種高壓水龍頭的強勁勢頭,一次弱過一次。最後鮮血已經無力噴出,隻能從嘴角潺潺流出,把整個前襟都染成一片可怖的血紅。


  就連他頭頂的淩雲筆,光彩也已經開始暗淡,繚繞雲氣開始變得如鉛灰顏色。


  “快!叫急救醫生來!”


  諸葛一輝見勢不妙,立刻喝令手下人去找大夫。很快四五個白大褂衝進地下室,費老看著那群人手忙腳亂地把奄奄一息的諸葛長卿抬上擔架,滿是鮮血的臉上浮現古怪的神情,甚至顧不得擦擦血跡,就這麽一直目送著諸葛長卿被抬出去。


  諸葛一輝他們也隨即衝進地下室,十九細心地拿了一條毛巾遞給費老。費老簡單地擦拭了一下,轉頭對諸葛一輝說:“看起來,有人在他的意識上加了一個極為霸道的禁製,一旦涉及主使者身份的敏感話題,就會自動發作。”


  “到底是誰如此可怕!”諸葛一輝倒抽一口涼氣,但想不到哪支筆靈可以做到這一點。


  費老擦了擦臉,沉聲道:“至少我們知道,諸葛家之外,有一個強大的敵人。連長卿這種心高氣傲的人,都稱其為主人。”


  諸葛一輝點點頭,這個情報他們早就從顏政那裏知道了,現在不過是再確認一下。費老長歎一聲,把沾滿血跡的毛巾還給十九:


  “趕緊去查一下,這幾個月以來,諸葛長卿打著諸葛家的旗號,到底偷偷行動了多少次、殺了多少人、用這種有傷天和的齷齪手法收了多少筆靈!”


  “明白。”


  “最重要的,是要查出那個敵人是誰,是不是失傳已久的殉筆吏。”


  四個人走出地下室,費老和諸葛一輝在前麵不停地低聲交談,想來是在討論如何擒拿幕後主使的細節。顏政和十九走在後麵,當他們走過一個九十度拐彎時,十九忽然拉了一下顏政衣角,讓他緩幾步。等到前麵的費老和諸葛一輝轉過拐角,她忽然壓低了聲音開口問道:“你們是親眼看見房老師被殺,對吧?”


  “嗯,對。”


  他們回到別墅大廳的時候,恰好羅中夏從老李的房間裏走出來。顏政問他跟老李都談了些什麽,羅中夏苦笑著攤開了手:“他讓我一起複興國學。”


  他剛才回絕了老李的邀請。本質上說羅中夏並不喜歡這種蠱惑人心式的口號或者過於火熱的理想,也對國學沒什麽興趣,尤其是一想到自己被青蓮筆連累變成了一個關鍵性人物,他就覺得麻煩和惶恐。


  老李對他的拒絕似乎在意料之中,也沒有強求,隻說讓他在這裏住上幾天,仔細考慮一下。


  顏政聽完了羅中夏的講述,不禁伸開雙手感慨道:“好偉大的理想呀,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為我們送來馬列主義!你也許有機會做國學革命導師哦。”


  “做革命導師的都死得早,你看李大釗。”羅中夏白了他一眼。


  接下來的幾天裏,羅中夏和顏政享盡了榮華富貴,就像是真正的有錢人一樣生活。諸葛家在這方麵可毫不含糊,每天山珍海味招待,就連臥室也極盡精致之能事——不奢華但十分舒適。


  老李、費老和諸葛一輝在這期間很少露麵,隻在一次小型宴會上出現了一次,與他們兩個喝了一杯酒——那次宴會上顏政一個人喝了兩瓶,事後幾乎吐死——估計是忙著處理叛徒事件。諸葛家的其他人也很少來打擾他們,隻有十九每天陪著他們兩個四處參觀,打打網球、高爾夫什麽的。老李還慷慨允諾他們可以敞開使用別墅的圖書館,也算是熏陶一下國學,可惜這兩個不學無術的家夥隻用了一次,就離那裏遠遠的。


  十九人長得漂亮,性格又爽朗,而且善解人意,做玩伴實在是再合適不過。有如此佳人作陪,就是什麽都不幹,也賞心悅目。不過讓顏政鬱悶的是,她似乎對羅中夏更加熱情,有意無意總纏在他身邊。顏政沒奈何,隻好去和別墅裏的年輕女仆搭訕聊天。


  不過羅中夏自己知道,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自己體內有管曾經屬於房斌的點睛筆。至於房斌到底是什麽人,他一直不敢問,生怕又觸動十九的傷心事,平白壞了氣氛。


  除了十九以外,還有一個總是樂嗬嗬的胖大廚,他自稱叫魏強,是諸葛家這間別墅的廚師長,奉了費老之命來招待他們。不過這家夥沒事不在廚房待著,卻總遠遠地圍著他們兩個轉悠。羅中夏問他,他就說廚師做飯講究量體裁食,得把人觀察透了才能做出真正合適的膳食。魏強脾氣倒好,任憑顏政如何擠對也不著惱,就那麽樂嗬嗬地背著手遠遠站著。


  這幾天裏,大家都很默契地對筆靈和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情絕口不提。如果不是發生了一件小事的話,恐怕羅中夏和顏政真的就“此間樂,不思蜀”了。


  有一次,羅中夏吃多了龍蝦,捧著肚子在園林裏來回溜達消化,不知不覺走到一個側門。他還沒推開門,魏強就忽然出現,招呼他回去。羅中夏本不想聽,可不知不覺就走回來了,莫名其妙。羅中夏回去以後偷偷講給顏政聽,後者不信邪,去親身試了一次。過了不一會兒就回來了。羅中夏問他發生了什麽,顏政鬱悶地說:“我本來想翻牆出去,結果又碰到了魏強。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稀裏糊塗就回到別墅了。”


  “你是不是被他催眠了?”


  “我像是那麽意誌薄弱的人嗎?反正這個魏強,肯定不隻是廚師那麽簡單!”


  羅中夏和顏政這時候才意識到,這種幸福生活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作“軟禁”。


  “難怪十九每天老是跟咱們形影不離的,原來我還以為是她對你有意思呢。”顏政咂咂嘴,羅中夏心裏一沉,有些說不清的失望。顏政笑嘻嘻地拍了拍他肩膀,寬慰道:“佳人在側,美酒在手,這種軟禁也沒什麽不好啊。”


  “喂,得想個辦法吧?”


  顏政揮了揮右手,給自己倒了杯紅酒,摻著雪碧一飲而盡:“你出去有什麽事情嗎?”


  羅中夏一時語塞,他原來唯一的願望就是擺脫青蓮筆,這個希望徹底斷絕以後,他一下子失去了目標。


  “就是說嘛。事已至此,索性閉上眼睛享受就是了。時候到了,自會出去;時候不到,強求不來。”顏政一邊說著一邊晃晃悠悠走出房間,手裏還拎著那瓶紅酒,且斟且飲。


  接下來的一天,雖然羅中夏並沒打算逃跑,可自從意識到自己被軟禁之後,整個氛圍立刻就變了。他總是懷疑十九無時無刻不監視著他,猜測十九的衣服裏也許藏著竊聽器,要不就是趁他轉移視線的時候偷偷匯報動靜,甚至上廁所的時候都在想十九會不會趴在外麵偷聽。


  疑神疑鬼容易降低生活質量,這一天他基本上沒怎麽安心過。十九見他魂不守舍,以為他病了,他就順水推舟敷衍了兩句,就推說身體不太舒服,回自己房間去了。一個人躺在床上拿著遙控器翻電視頻道,從頭到尾,再從尾到頭。


  他看電視看得乏了,翻了一個身想睡覺,忽然被什麽硬東西硌了一下,發出一聲微弱的“吡”。他想起來這是自己的手機,因為沒什麽用,所以被隨手扔在了床上,一直關著,現在被壓到了開機鍵,所以屏幕又亮了起來。


  一分鍾後,一連串未接呼叫嘩啦嘩啦衝進來,都是來自彼得和尚的號碼,還有一條短信。


  羅中夏猶豫地打開短信,上麵隻是簡單地寫道:“關於退筆,接信速回。”又是退筆,羅中夏苦笑一聲,把手機扔在一旁,翻身去睡,這種鬼話信一次就夠了。


  他不知不覺睡著了,在夢裏,羅中夏感覺一股溫暖的力量在引導著自己,這力量來自心中,如同一管細筆,飄浮不定,恍恍惚惚。


  是點睛?

  想到這裏,他立刻恢複了神誌,點睛筆為什麽會忽然浮現出來?羅中夏很快發現自己迷迷糊糊,下意識地把手機握在了手裏,大拇指誤按了短信的回叫鍵,線路已經處於通話狀態。


  “喂喂!聽得到嗎?你在哪裏?”對方的聲音模糊不清,信號很嘈雜,但能聽得出是彼得和尚本人。


  “諸葛家。”羅中夏隻好接起電話,簡短地回答。彼得和尚略過了寒暄,直接切入了主題:“退筆塚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很遺憾。”


  “嗯……”


  “我在永州的事情查得有點眉目了,搞不好,綠天庵真的有退筆之法。”


  羅中夏沒有感覺到驚喜,反而變得多疑起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點睛筆一共指出兩處命運的關鍵節點,結果雲門寺裏藏的卻是王羲之的筆靈,反為韋勢然作了嫁衣。那麽綠天庵會不會又是他的陰謀?


  “你也不能確認真偽吧?”羅中夏尖銳地指出。


  彼得和尚說:“是的,我既不確定是真的,也不確定是假的,那還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不是嗎?我們可以在永州碰麵,然後去把這個問題解決掉,你不是一直想回歸平靜生活嗎?”


  “彼得師父,對不起啊,我現在……”羅中夏斟酌了一下詞句,“如果你在現場經曆過那些事,你就會明白,我對這件事已經沒什麽信心和興趣了,何況現在諸葛家已經把我軟禁,我根本出不去。”


  說完他就掛掉了電話,坐起身子對著雪白的牆壁,強迫自己對著空氣露出不屑的笑容:“什麽退筆,別傻了,都是騙人的!”


  這通電話搞得他本來就低落的心情更加鬱悶,沒心思做任何事情,於是唯一的選擇就是睡覺。至於點睛,也許那隻是自己做夢見到而已吧。


  羅中夏躺在床上,雙手緊扯著被子,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他感覺到鼻邊一陣清香,他以為又是點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可香氣揮之不去,他睜開眼睛,驚訝地發現十九正俯下身子,兩個人的臉相距不過幾寸,一雙紅唇清晰可見。


  難道她要夜襲?還是說她還在監視我?


  羅中夏又驚又……喜,一下子不知道是該靜等,還是主動投懷送抱,他正琢磨著左右為難,十九卻把嘴湊近他耳朵:“喂,快起來!”


  羅中夏忙不迭地拿起襯衫套好,這才問道:“這大半夜的,發生什麽事了?”


  十九轉過身來:“你們想不想離開這裏?”


  羅中夏一愣,拿不準這是試探還是什麽。他看了看牆上掛鍾,現在是淩晨三點。十九焦慮地看了看窗外,神情一改白天的溫文淑雅。羅中夏忽然發現,十九沒穿平時的時尚裝束,而是換了一身黑色的緊身衣,把原本就苗條的身材襯托得更窈窕有致,一把柳葉刀用一根紅絲帶紮在腰間。


  “老李和費伯伯我最了解了,他們表麵上對人都是客客氣氣,可會用各種手段達到目的,你們現在實際上是被軟禁在這裏!”


  “這還用你說……”羅中夏心想,嘴上回答道:“那我該怎麽辦?逃走嗎?”


  十九堅定地點了點頭:“對,而且我要你跟我走。”


  羅中夏嚇了一跳:“去哪裏?”


  “費伯伯已經找到了諸葛家其他幾個叛徒的下落。我要你們跟我一起去,趕在費伯伯之前去殺了他們!”


  羅中夏一驚,他們的效率可真是夠高的:“可是……你這麽幹,不也等於背叛了諸葛家嗎?”


  “我才沒有背叛,我隻是不想讓殺死房老師的凶手死在別人手裏!”十九怒道,“本來我一直要求參加行動,可都被他們拒絕,隻讓我在這裏守著你們。我不幹!”


  這最後一句說得如同小女生的撒嬌,可隱藏著洶洶怒氣和凜凜殺意。


  “那你找我們有什麽用,自己去不就好了。”羅中夏實在不想再蹚這渾水了。彼得和尚叫他去退筆他都拒絕了,更別說這是和自己不相幹的事情。還有一個隱隱的理由:十九親口承認守在自己身邊是老李的命令,不是別的什麽原因,他更加心灰意懶。


  十九上前一步,口氣裏一半強硬一半帶著哀求:“我不想讓家裏任何人參與,一輝哥也不行。他們肯定會立刻告訴費伯伯,把我捉回去。我能依靠的隻有你們。何況……何況你還有房老師的……”她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一雙美眸似乎有些潮濕。


  羅中夏生平最怕麻煩和美人落淚,可惜這兩者往往都是並行而來的。他想上前扶著她胳膊安慰,可又不好這麽做,弄得手足無措,幾乎就要認輸。腦子裏無數想法轟轟交戰,一會兒心說:“別去,你還嫌自己的麻煩不夠多嗎?”一會兒又說:“人家姑娘都這麽求你了,再不答應就太不爺兒們了。何況這是個逃脫軟禁的好辦法。”


  十九看到他仍舊在猶豫,不由得急道:“費伯伯他們已經買了明天去永州的機票,現在不走,就趕不及了。”


  “永州?”羅中夏猛然抬起頭來,目光閃爍。


  “對,我今天偷聽了他們的電話,諸葛長卿的同夥叫諸葛淳,現在湖南永州,之前家裏派他去,是在探訪和筆靈有關係的遺跡。”


  羅中夏心中的驚訝如錢塘江的潮水一般呼呼地漲起來,奇妙的命數齒輪在此“哢嗒”一聲突然齧合在了一起,這難道也是點睛筆的效用之一?


  他意識到,自己除了屈服於命運,已經別無他途。


  “好吧,我們怎麽離開?”他長歎一聲,說服了自己。


  十九這才轉哀為喜:“這裏地形我最熟,你們跟著我走就好。如果有人阻攔……”她拍了拍腰上的柳刀,英氣勃發。兩個人走到門口,羅中夏忽然想起來,一拍腦袋:“糟糕,那顏政呢?”


  “算你小子有義氣。”


  顏政笑眯眯地從門口外麵站出來,時機拿捏得相當準確。他已經穿戴整齊,穿了一身全新的藍白色運動服,如同一位私立學校的體育老師。


  羅中夏一看到他的笑容,就知道這家夥是什麽意思:“你早知道了吧?”


  麵對質問,顏政聳了聳肩:“十九姑娘畢竟臉皮太薄,我跟她說你是睡美人的命格,非得吻才能醒來。”


  原來剛才十九俯下身子去……她真的相信了顏政的胡說?!

  羅中夏驚愕地轉臉去看十九,後者白皙的臉一下就紅透了。她慌慌張張撩起肩上長發,用微微發顫的聲音說:“我們趕快走吧。”


  於是他們兩個緊跟在十九身後,朝別墅外麵跑去。十九在前麵疾走,頭也不敢回一下,隻看到黑色長發飄動,配合著凹凸有致的緊身衣,讓羅中夏一時有些心旌搖動。


  “喂,逃跑的時候不要分心!”顏政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羅中夏趕緊把視線收回來,對顏政小聲道:

  “我還以為你會留戀這裏的腐敗生活呢。”


  “腐敗當然好啊,不過你別忘了我的畫眉筆是婦女之友,一切都以女性利益為優先。”


  三個人輕車熟路,很快就來到別墅大門。沿途一片平靜,絲毫不見巡邏的保安。正當他們以為可以有驚無險地逃出去時,一個淳厚的聲音忽然傳入每個人耳朵裏。


  “十九小姐、羅先生、顏先生,這麽晚還沒睡,是要吃夜宵嗎?”


  魏強樂嗬嗬地從角落裏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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