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章


  到傍晚時分,馮寧和尤妮果然在約定的那個飯店裏見到了剛從東京回國的龐耀祖。龐耀祖匆匆走進來的時候,尤妮激動得都快要流出眼淚了,幾乎是撲過去的,抱住龐耀祖:“你他媽的,怎麽真的是你呢?”


  龐耀祖笑笑:“我他媽的,怎麽不能真的是我呢?”


  馮寧也忙上前用力地握住龐耀祖的手:“你怎麽連電報都不先發一個?”


  龐耀祖解釋道:“我們也是突然接到國內的通知,回來趕緊籌辦證券交易所。”


  馮寧問:“學完了嗎?”


  龐耀祖笑道:“完?那玩意兒還有完的時候?證券交易,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大海。玩一輩子,也到不了底!”


  馮寧說:“那就不學了?”


  龐耀祖應道:“說是幫著搞完這個籌備工作,還去繼續我們的學業,但我看可能是夠嗆了。一部分人可能會繼續回東京和倫敦證券交易所去做實習,有一部分人肯定要留下來了。這裏基本沒有懂證券的人啊。中國最早在上海搞證券交易的那一批人,能活到今天的也沒幾個了,活下來的,也都七老八十,路都走不動了,還能做什麽具體工作呢?”


  尤妮忙說:“我們剛拆開你的第一封信……所有的情況,你都預料到了……龐耀祖,你他媽的怎麽能三年前就早知道的?”


  龐耀祖說:“我他媽的比你們都大十來歲哩。這十來年的飯不是白喂了狗的!”


  馮寧說:“快點菜吧,咱們一邊吃,一邊說。我這兒的情況很不好啊!”


  龐耀祖說:“說說情況吧。飯,我沒時間吃了……那邊還有個會等著我哩……中央體改委和金融工委都來人了,聽說還請了香港兩位證券專家……”


  尤妮說:“龐耀祖,你跟我們牛皮啥!你今天就不吃晚飯了?你上那邊去不也得吃晚飯嗎?我知道他們那兒的飯比我們這兒的高級,但是……”


  龐耀祖不高興了:“你這麽說有意思嗎?”


  尤妮板著臉,扭過身去,不搭理龐耀祖了。


  龐耀祖說:“你他媽的……”


  尤妮說:“你才他媽的!”


  三個人都笑了。尤妮自己也笑了。


  龐耀祖說:“尤妮,以後不許再說這話了。這話太傷人。你把我龐耀祖說成這一號人,不也罵了你自己嗎?如果我是那種勢利眼兒,你跟我交往這麽長時間,你會是好人?”


  尤妮哼了一聲:“誰跟你交往這麽長時間?自作多情!”


  龐耀祖:“哎哎,我隻說交往,沒說別的。”


  馮寧笑道:“尤妮,剛才在市委大樓裏,你喊什麽來著?你說你是龐耀祖的家裏人!”


  尤妮臉一下紅了,拿起菜單裝作要打馮寧的樣子:“那是臨時起急了嘛。不這麽說,我們能見得上龐耀祖大官人嗎?”


  龐耀祖也說:“馮寧已經受了一回傷了,你要真把他打糊塗了,我可就幫不了忙了。”


  尤妮說:“愛幫不幫!哼,你敢不幫?!”


  馮寧忙說:“行了行了,我們快說。說了,讓龐哥忙他的大事去。”


  龐耀祖說:“我來就是告訴你們,我已經約了宋書記,明天晚上見麵……”


  尤妮興奮地說:“約他一起吃飯?”


  龐耀祖笑了笑道:“這不可能。”


  尤妮忙說:“行行行,不吃飯也行,隻要能見著就行。”


  龐耀祖說:“宋書記的秘書特別關照了兩條。第一,隻去一個人……”


  尤妮失望地問:“為什麽?”


  龐耀祖說:“請不要多問。要想進入高層政治生活,就得遵守高層政治生活的遊戲規則。既然書記的秘書說了隻去一個人,那就是隻能去一個人。別問為什麽。誰去?”


  尤妮失望地說:“那當然是馮老板去啦。”


  馮寧笑笑說:“尤經理去也行。”


  尤妮瞪了馮寧一眼:“你寒磣我、挖苦我?”


  龐耀祖說:“當然是馮寧去。第二,去以前,去以後,這事不能做任何公開張揚,必須做到絕對保密。馬秘書說,宋書記聽了情況的初步匯報,覺得這事帶有普遍性,現在要解決的不是馮經理一個人的問題,會牽涉相當一批人的利益。所以,要謹慎處之,還不能心急。”


  馮寧說:“我是軍人。軍人是絕對遵守紀律的……”


  龐耀祖笑道:“不過,當年你可不是個特別優秀的軍人。別老拿你那段‘慘痛曆史’說事!”


  馮寧說:“我當年不優秀,但也沒到你說的那個‘慘痛’的地步。”


  龐耀祖拿出一張小紙條:“這是宋書記秘書的電話號碼,讓你直接和他的秘書聯係。”


  馮寧驚喜:“哦?”


  龐耀祖說:“市委書記秘書的電話號碼可別隨便瞎傳。”


  馮寧忙說:“這我懂。”


  龐耀祖感慨地說道:“能給你秘書的電話號碼,這應該是一種極大的信任。”


  馮寧忙點點頭說:“我知道。”


  龐耀祖說:“高層對濫用他們信任的人是特別不能容忍的。一旦在得到他們的信任後又讓他們失望,是很難再重新獲得這種信任的。知道那個曾經為我黨立下過豐功偉績的情報專家潘漢年嗎?”


  馮寧想了想,說:“知道。”


  龐耀祖問:“知道毛澤東當年是怎麽高度賞識和信任他的嗎?”


  馮寧說:“聽說過一點。”


  龐耀祖說:“知道後來他又是怎麽失去毛澤東的信任,而最終經曆了自己後半生無比慘痛的遭遇的嗎?”


  馮寧點點頭。


  尤妮白了龐耀祖一眼:“你這個比喻不恰當。那是在什麽時代?對敵鬥爭年代。兩個陣營絕對是你死我活,刀尖對麥芒的。現在又是什麽時代?大團結、大穩定、大和諧。我公爹經常對我說,現在不可能再像那個時代那樣對待黨內外的同誌了。那個時候需要涇渭分明,非此即彼。現在需要包容和諧。”


  龐耀祖說:“但因此就沒有內外之別、上下之別、等級之別和好壞之別了?別天真了。隻要有政治和政黨,那是永遠消除不了的。這種信任,來之不易,失去就不僅僅隻是一種遺憾了。特別是對那種值得我們珍惜的信任更是要慎之又慎。”


  在約定的時間,馮寧來到宋梓南辦公室裏。因為是第一次進市委書記的辦公室,單獨麵對深圳的最高當權者,馮寧竭力要求自己平靜,但進門的最初幾分鍾,他還是有點暈,頭腦裏一片空白。而宋梓南顯得十分的悠閑,正在那張大案桌上揮毫寫字。他揮揮手,讓馮寧坐下。


  宋梓南問:“你就是那個馮寧?”問話時,頭都沒抬。


  馮寧忙站起來:“是的。”


  宋梓南很隨便地看了馮寧一眼:“挺年輕嘛!”


  馮寧忙說:“看怎麽比了……跟我們公司裏那些剛大學畢業的小青年比,我都覺得自己老了。”


  宋梓南笑了笑:“有危機感好啊,在深圳就得保持高度的危機感。”


  馮寧說:“所以許多人說,深圳是全中國也是全世界最年輕的城市、最有朝氣的城市,但也是幸福感比較低的城市。”


  宋梓南停下筆:“哦,有這種說法?我不同意這種說法。不能把幸福隻看成吃喝玩樂、安逸享受嘛。你說呢?年輕的馮經理。”


  馮寧忙應道:“那是……”


  宋梓南突然停下筆:“不想和我爭論,還是不屑跟我爭論?”


  馮寧忙說:“不,我是同意您的觀點的。”


  宋梓南笑道:“是嗎?我閨女就不同意我的觀點。她說,吃喝玩樂、安逸享受是人的天性。幸福就應該建立在這個基礎上。我閨女還有一種謬論,說二萬五千裏長征固然是偉大的,但是長征戰士內心中對槍林彈雨、受凍挨餓、流血犧牲能覺得是一種幸福?他們就不向往安逸和享受?”


  馮寧說:“她太小。再大一點,擔負一定的社會責任了,就會明白真正的幸福還包含了某種付出,甚至是痛苦的付出。這和愛情一樣。”


  宋梓南認真地打量了一眼馮寧:“小夥子,你還不光有一個生意人的頭腦啊?不對,不對,我這句話有問題,真正的企業家、優秀的生意人,也會是一個思想家和擁有相當水準的哲人、賢人。我這麽說,是不是就全麵一些了呢?”


  馮寧忙說:“是的。”


  宋梓南笑道:“你別老說是的是的。在我麵前說‘是的’,待一會兒,一出門,就偷偷罵山門,這臭老頭兒!老頑固!”


  馮寧笑道:“不會不會……”


  不一會兒,宋梓南的字寫完了,馮寧的情況也說完了。


  宋梓南丟下筆:“說完了?”


  馮寧點點頭:“大致的情況就這些。”


  宋梓南說:“好吧,給我寫的字提提意見吧。”


  馮寧惶惶地說:“我可不懂書法。”


  宋梓南說:“這可不行啊,書法是我們中國文化的精髓,一門大學問啊。可以養性修身,可以治國平天下啊!對了,我們準備在市民廣場中央立一個標誌性塑像,你看塑一個什麽像好啊?大鵬鳥?拓荒牛?還是雄鷹?蓮花?”


  馮寧說:“這個我也不懂……”


  宋梓南笑道:“那你懂什麽?光知道做生意?這我可要說你了。你這樣,也能賺錢,但充其量我看是隻能賺小錢的。如果遇到好機會,也有可能讓你猛賺一筆,也可能一夜暴富。但你成不了真正的企業家。成就一個偉大的企業是要有企業文化和企業精神支撐的。做一個偉大的商人,是要用思想支撐的。你看看這些年我們深圳的大企業,像華為、萬科、中興,還有許許多多正在崛起的高科技企業……怎麽了,不想聽我嘮叨了?”


  馮寧忙說:“不不不,您說得特別好……特別好……”


  宋梓南大笑起來:“哈哈哈……小夥子,要把言不由衷的話說得非常誠懇圓熟而委婉動聽,就像曆史上那些禍國殃民的佞臣做到的那樣,你的功夫還差得很遠很遠啊……”


  馮寧問:“您覺得我應該在這方麵再下點功夫?”


  宋梓南突然不笑了,然後又慢慢露出一點微笑,很詭秘地看了看馮寧:“你以為這很容易?對某些人來說,一輩子都學不會的……一輩子啊,小夥子,要學會怎麽說好言不由衷的話,首先是要學會怎麽出賣自己的靈魂啊!而出賣自己的靈魂,這件事也不是人人都做得到的……”說到這裏,那漫不經心的微笑,突然間從他臉上消失了……


  出了市委大樓,馮寧就直奔龐耀祖住的地方而去。龐耀祖回國後,一直還住在新園賓館那個集體宿舍裏。馮寧先是在馬路邊找了個公用電話給龐耀祖打了個電話,約了他一下。龐耀祖卻直勸馮寧過個一兩天再去跟他談。“今天我這兒太亂了,我也沒法坐下來跟你談。”從來沒拒絕過馮寧約談的龐耀祖卻在電話裏再三推拒,但馮寧還是執意要去。等馮寧趕到龐耀祖住的那個集體宿舍裏一看,屋裏果然跟大撤退似的,龐耀祖正在慌慌地收拾自己原先的一些東西,準備搬新居了。宿舍裏沒開空調,電扇顫顫地晃著頭,“哢嚓、哢嚓”直響。龐耀祖忙得渾身直冒大汗,根本也沒那個心思聽馮寧細說。


  “你能停一下手,好好聽我說一說嗎?”馮寧要求道。


  “說呀說呀,我聽著哩。”龐耀祖直起腰,擦了把汗,應付道。


  “這是在聽我說嗎?”馮寧不高興了。


  “一會兒就來車了……他們讓我搬到市政府的機關宿舍去住。”龐耀祖解釋道。


  “你要趕不上他們的搬家車,我替你派車。要沒人替你扛行李,我叫人來替你扛。別跟我這麽有一搭沒一搭的……”


  “行行行,你說。”龐耀祖終於停下手來。


  “你要不願意聽,就算了。”馮寧不想說了。


  “嗨,馮老板現在脾氣見長啊!”龐耀祖調侃道。


  “是你讓我去見那個宋梓南的,對不?”


  “啊,怎麽了?能直接跟市委書記談一下,你以為容易?”


  “聽著,剛才我去見這位宋大人了。宋大人壓根兒就沒心思聽我說,一直就沒停下筆寫他那爛字,等我匯報完了,又讓我評價他的字,又讓我評價他什麽雕像方案,然後又跟我大談企業文化和企業精神……天南海北地胡扯了一通,就是絕口不談我這事到底該怎麽處置。你怎麽跟他約的?你們這些當官的不是在耍我嗎?純粹找我去陪他閑聊天兒了?!”


  “瞧你那躁性!他宋梓南要閑聊天兒,找你?你馮寧還不夠那個格,肚子裏也沒那麽些東西陪他宋梓南閑聊天兒哩。也許三五年以後有那個可能。但現在,哼!”龐耀祖冷笑道,“馮寧啊馮寧,說出這種話,你是不是也有點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了?”


  這幾句話,一下子還真把馮寧嗆住了,讓他一時無語。


  龐耀祖接著說道:“你啊,還是不懂政治。我告訴你,完全不懂政治的人,很難在中國這個現存體製下做大、做強一個企業!所以你還得好好修行哩!你以為宋梓南是誰?中國社會曆史大轉型試驗場的第一把手,中國第一大經濟特區的一把手。這樣一個人,能隨隨便便把自己秘書的電話號碼給一個人?能隨隨便便把一個人叫到自己辦公室去聽他嘮叨兩小時?你知道不,他平時的工作日程是以分鍾為計時單位來安排的。他把秘書的號碼給了你,他又約你去談情況,這足以證明,他非常重視你。他已經充分感覺到你這檔子事的嚴重性了。他清楚地看到,這件事牽涉完善和深化深圳的市場體製改革這麽一個大問題。他要解決的不僅僅是你這塊地的歸屬問題,而是要通過解決這塊地的歸屬問題,來推動深圳改革的進一步發展。這不是他一個人,下一道命令,或者給你一把什麽尚方寶劍就能解決的。所以,他不能在你麵前輕易表態。所以,他才會隻聽不說,才會做出一副一邊寫字一邊聽你匯報的樣子,才會在你匯報完了就隻跟你聊別的那些不鹹不淡的事。你以為他真的很無聊呢?可以跟你這麽說吧,你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在心裏了!”


  馮寧愣怔了一會兒,忙問:“那我那塊地到底怎麽辦?”


  龐耀祖說道“你看你,掰扯半天,心裏還是隻有你自己這塊地。”


  馮寧忙說:“我就是個生意人嘛。”


  龐耀祖說:“你不僅僅是個生意人!從什麽時候開始,你把自己僅僅定位在一個‘生意人’的坐標點上了?你過去不是經常宣稱,我們到深圳來,不光是掙幾個錢,不光是做一個淘金者。是不是這樣的?搞清自己到底是為什麽才活著的,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人、完整的人!這才是我們的目的。從大的方麵說,不解決體製上一係列的問題,就不可能解決這個怎麽活著的問題;從小的方麵說,不解決體製上一係列的問題,同樣也解決不了你這塊地的問題。因為,按照老的條令和習慣做法,作為你的上級母公司,貨運編集站是可以從你手裏平調幾百萬資金,政府有關部門也應該拒絕給你辦理產權轉讓手續。”


  馮寧問:“要我們去解決這個體製問題,這難度是不是也有點太大了?!”


  龐耀祖說:“據我得到的消息,宋書記在聽你匯報以前,就已經下令政府有關部門,盡快著手調查處理這件事了。”


  馮寧一愣,驚喜地說:“是嗎?”


  龐耀祖冷笑道:“是馬,還是騾呐!而且據我分析,宋書記他很可能還要從你這麽一個新興民營企業家被打的案子著手,來整頓深圳的市場秩序,給深圳整個民營經濟的發展營造切實良好的環境。想不到吧?別愣著了,趕快幫我收拾東西,辦公廳的車馬上就要到了!”


  龐耀祖猜測得沒錯,馮寧一離開市委辦公大樓,宋梓南就把市公安局局長叫到了自己辦公室裏,要求市公安局“要大張旗鼓地‘限時限刻’‘從快從重’地查處這起打人案件……”並且告訴市局領導:“特區報記者今天會來采訪你們。”公安局的領導有些不理解:“這麽一起案子還要馬上見報?它隻是一起很普通的致人輕傷案……”宋梓南馬上糾正道:“一起普通的致人輕傷案?我的局座,你太不敏感了。我再說一遍,這個案子要馬上見報。要徹查到底。”一直到離開宋梓南辦公室的時候,市局的同誌還認為書記隻是說說而已,不會真的為了這麽一起非常普通的“致人輕傷案”大動幹戈。但隨後的事態發展,卻讓他們吃了一驚。當天下午,特區報記者如約上門來采訪,第二天一早,這個案子就上了報紙的法製版。市局不少同誌看到報紙以後,都覺得不可理解:“太奇怪了。過去辦案,都是要求內外有別,破案以前,盡可能保密,別聲張。案子即便破了,也隻能挑一些有典型意義的不會影響群眾情緒和社會穩定的案子讓報紙的法製記者報道一下。這一回是怎麽了,一發案,就要大張旗鼓地報道,而實際上對付的隻是一個致人輕傷案。簡直就是拿高射炮打蚊子。”說這牢騷怪話的是局辦公室的一個秘書,正巧黃局長路過,聽到了,還挨黃局長一通訓。局長訓完了,最後說了聲:“少說怪話多幹活兒!”拿起報紙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就把馮寧公司新寫字樓所在轄區的派出所所長李國良叫到局裏來了。


  局長先簡單問了問這位李所長那天到馮寧被打現場勘察的情況。李所長說道:“這案子太簡單了,基本上沒什麽可查的,就是那個‘欒叔’帶了幾個人,把那個馮寧收拾了一通。當時,有人報了警,110也到了現場。我們調閱了當時警隊出現場的記錄。馮寧受的確實是輕傷。他自己都沒要求驗傷。事情就在調解中解決了。這麽一檔子小事,值得在特區報上大張旗鼓地折騰嗎?”


  局長問:“有人說那個‘欒叔’背後還有黑手。”


  李所長說:“一起輕傷案,說得上啥黑手不黑手的?真有黑手參與,起碼也得要了那個馮寧半條命!不卸他條胳臂,也得卸他一條腿。”


  局長愣愣地打量了李所長一會兒,問:“確實如此?”


  李所長不明白今天局長觀察他的眼神中為什麽總帶著一種過去從來沒有過的冷峻和懷疑,便不由自主地有一點慌張起來,忙重複道:“確實如此。”


  局長又問了一聲:“真是這樣?”


  李所長勉強地笑了笑,答道:“這……常規嘛……常規……”


  局長又仔細打量了李所長一眼,然後站了起來,說了聲:“那就這樣吧。”便走了出去。


  李所長這才輕輕地鬆了口氣,從桌上取了一張紙巾,摘下帽子,擦了擦帽圈裏沾上的冷汗,點著一支煙,剛吸了兩口,覺得局長走了,自己一個人還繼續留在局長的辦公室裏,不太合適,忙戴上帽子,正要走,這時進來兩個同樣穿著警服的人。


  這兩個同誌走到李所長麵前問:“你是李國良同誌吧?”


  李所長一開始根本沒怎麽在意這兩人,因為從年齡和警銜上看,他們都是他的晚輩了,便漫不經心地問:“是啊。怎麽了?”


  那兩個同誌自我介紹道:“我們是139專案組的,想找你了解一點情況。”


  李所長這時才稍稍有點緊張起來:“139專案組?找我了解什麽?”


  那兩個同誌說:“請跟我們走一趟。”


  李所長心跳開始加劇。他本想對他們說:“跟你們走一趟?瞎掰!要說啥,就在這兒說,我哪有工夫跟你們瞎轉悠?!”但經驗和本能都告訴他,這事發生在局長辦公室,一定和局長和局黨委的什麽決定有關,再想到局長專門把他找來談馮寧被打案,再加上局長剛才那含義複雜的眼神,心裏本來就有鬼的他,再一次冒冷汗了,嘴裏隻是喃喃道:“談……談情況?一會兒我還得回所裏去呐……”


  不等他說完,專案組的那兩個同誌從公文皮包裏取出一張蓋了公章的紅頭文件:“你不用回你們派出所去了。因為你和馮寧被打一案有牽連,局黨委已經決定對你進行停職審查。”


  李所長一愣:“啥?我和這個案子有牽連,要對我停職審查?什麽局黨委決定?我剛才還和局長在一起哩。他啥也沒跟我說呀!”


  那兩個同誌把那個紅頭文件往他麵前一放。李所長呆掉了。


  到傍晚時分,黃局長覺得情況比較嚴重,便親自去向宋梓南匯報訊問這個李所長所得到的初步情況。“情況有點出人意料。這是訊問筆錄。”黃局長把一份有被訊問者親筆簽名的筆錄放到宋梓南麵前。宋梓南戴上老花鏡,拿起那份筆錄時,黃局長說:“瞧您那個費勁兒樣。還是我來給您念吧。”宋梓南笑道:“嫌我老了?想我趕快退休?”也是市委常委的黃局長忙笑道:“行行行,您自己看,自己看。我還是省點勁兒吧,別好心讓人當了驢肝肺!您可以著重看用紅筆畫出的段落,那都是要害的部分。”不一會兒,宋梓南看完了,臉色果然一下沉重起來。從初步訊問所得的情況看,這案子可能還牽涉一些讓宋梓南根本沒想到,也絕對不願意想到的“同誌”。


  黃局長請示道:“還要繼續往下查嗎?”


  宋梓南沒馬上正麵回答黃局的請示。他心情非常沉重地說道:“看起來,我們摸到的還僅僅是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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