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那天,馮寧一回到那個集體宿舍式的大工房,就覺出屋子裏的氣氛有點不太對頭,那些年輕的民工們都在用異樣的、調侃的眼光看著他。他沒搭理他們,隻是悶著頭匆匆向裏走去。快走到自己的床鋪跟前了,他發現有個人坐在自己的床鋪上。由於大工房燈光很暗,自己的鋪位又在盡裏頭,那裏的光線更暗,自己又是從明處走進來的,所以一時半會兒怎麽也看不清這個坐在自己鋪位上的人到底是誰,甚至還以為又是“欒叔”的人來尋釁找碴兒了,便警覺地站了下來。
這時,那個人卻站了起來,一邊用調侃的口吻跟他打招呼:“怎麽了,不認識我了?”一邊向他走了過來。好像是個女子。他不覺一愣,再仔細看去,才認出,這女子竟然是尤妮。他忙讓座。尤妮卻說:“這兒哪是說話的好地方?走,我們另找個地方說會兒話去。”於是他倆在那眾多熱辣辣的、複雜的目光注視下,趕緊出了大工房,來到市內的一個茶室裏。尤妮帶馮寧走進一個包間裏。那包間裏已經有個人在等著了,看來約馮寧上這個茶室來說事,是尤妮事先安排好的一個活動。
“來,我介紹一下,這位是龐耀祖。我爸原先的秘書,名牌大學經濟係高才生,也是一個不安分的人。這位是馮寧……”尤妮指著那個事先在包間裏等著的那個中年男人,對馮寧說道。馮寧不等尤妮介紹,便自我介紹道:“退伍軍人,文盲,大老粗,不過現在最準確的身份定位是待業青年。”
那個龐耀祖笑道:“聽尤妮說,你想上深圳來完成一個心願?實現一種獨立人格所必須完備的心路曆程?不過,在中國談論普遍的獨立人格,恐怕還是下一步的事。但你已經有了這樣的覺醒,這是難能可貴的……”
馮寧說道:“你可別把我想得那麽深刻。我也沒那麽玄虛,更沒什麽高遠的目標,隻是想自己做點事情,用時下特別時髦的話說,實現一種自我價值。”
龐耀祖說:“如果每一個人都能產生這樣一種生命的自覺,來伸張和維護自己的獨立人格,而這個社會又能保障每一個人合法的生命覺醒和生存權利,那麽我們就可以說,這個中國大有希望了……”
尤妮卻說:“二位,能不能說點實在的,說一點我聽得懂的,行不行啊,龐秘書?”
龐耀祖笑道:“這裏沒有‘龐秘書’,隻有‘龐會計’。”
馮寧忙問:“龐大哥在哪個賓館當會計呢?”
龐耀祖說:“新園。”
馮寧問:“聽說市裏一些領導,沒帶家屬來深圳的,都住在你們新園?”
龐耀祖笑笑:“是的。”
馮寧問:“那你經常能見到這些市領導了?”
龐耀祖說:“那又能怎麽樣?”
馮寧問:“你不會就這麽安心於當一個賓館會計吧?”
龐耀祖坦然地承認道:“當然不會。”
馮寧問:“深圳是不是聚集了一批像你這樣的知識分子和前國家機關幹部?”
龐耀祖肯定地答道:“是的。”
馮寧問:“你們常聚會嗎?”
龐耀祖說:“也不經常,但還是會不定期地舉行一些聚會。”
馮寧問:“互通有無?”
龐耀祖說:“這隻是一個方麵……也需要互相的慰藉和支撐。”
馮寧問:“你們在深圳感到孤獨和寂寞?不會吧?”
龐耀祖說:“你也應該有所體會了嘛。這兒的人都來自五湖四海,都剛到深圳不久,都沒什麽曆史包袱,也少有傳統和綱常的約束,另外,他們也是一批為了闖出自己人生中的一片新天地才放棄了以往的生活,到深圳來的人。所以,這些人都挺敢幹,也更有可能充分發揮和表現自己人性中本真的一麵。為此,從表麵上看起來,這些人一天到晚忙得不可開交,各種應酬都對付不過來,可以說活得特別熱鬧,但在高強度的競爭中,時常會感到莫名的孤獨寂寞,以至於無助,所以發自肺腑地需要這樣一種聚會。我們把這種活動,稱之為‘心理按摩和慰藉’。”
馮寧笑道:“你們這些文化人恐怕不隻是在心理上需要按一下摩、慰一下藉吧?”
龐耀祖會意地一笑道:“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咱們就別當著女士的麵來展開這個話題了。”
尤妮揶揄道:“說啊,展開啊,討論呀,還裝什麽純潔呢?你們這些臭男人,在一起三分鍾不說性,就不得過了。”
馮寧和龐耀祖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龐耀祖說道:“你這個尤妮,我們說啥了?你一棍子打死天下男人!”
馮寧試探道:“我能參加你們這種聚會嗎?”
龐耀祖立即點頭道:“當然可以。我們沒有什麽資格和門檻可論,隻要誌同道合就行。”
馮寧說:“我可沒有文憑、沒有背景,也沒有社會地位……”
龐耀祖說:“我們不看這些!”
馮寧嗒然一笑:“不會吧……”
龐耀祖笑道:“不信?那你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