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每天臨近晚飯時分,是這個職業中介所一天裏最空閑的時候。說它“空閑”,隻是說來這兒尋找勞務工的雇主少了。雇主們——這些在深圳已經相對地有了比較穩定的職業和生活的人,這時候已經找到了他們所要雇用的人,即便沒雇到的,這時也趕著回家去忙晚飯,或者得去參加預定的應酬和約會,隻有那些勞務工們,那些還沒有被雇主帶走的勞務工,來深圳求職的碰一碰運氣的年輕男女們,帶著隨身的行李卷,仍然擠在中介所裏,用期待和疲乏的神情,任勞任怨地等待著這一天裏最後的奇跡出現。


  這時候,陶怡帶著馮寧走進了這個職介所。


  清醒過來後,馮寧在大街上又漫無目的地遊逛了好大一會兒,確認自己不僅清醒了,而且也已經鎮靜下來了以後,他去找陶怡了。為什麽要去找陶怡?難道陶怡能給此時此刻處於絕境中的自己以決定性的幫助?當然不可能。但為什麽還要去找陶怡?他真的說不清。他隻知道,心裏的一個直覺在推動自己去找陶怡。同樣說不清的是,很絕望時,自己隻要想到這個小丫頭,心裏就會泛起一種讓自己無法回避的溫暖感……見到陶怡,他並沒有很詳細地告訴陶怡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但聰明的陶怡還是感覺到“兵哥哥”出了大事,他一直為之努力的向往著的“飯碗”砸了,用時下流行的話來說,就是“待業”了,被逼進了絕境。她不容他抗辯,堅持帶他來這個職介所,讓他見一見尤妮。


  尤妮那個經理辦公室窄小而且有點零亂。馮寧見尤妮的第一眼,就認定,這個臉色有點蒼白,臉形有點窄長,眼神特別淩厲,胸部卻並不飽滿的“女孩兒”是個可以交往,而且一定還是個值得交往的人。


  陶怡先向尤妮說明了他倆的來意。尤妮便直接向馮寧發起問來:“你有什麽特長?”馮寧剛想回答,陶怡搶著回答了:“他手特巧,腦袋瓜也特靈活……”尤妮瞪了陶怡一眼:“是他叫馮寧,還是你叫馮寧?”陶怡隻得不作聲了。


  尤妮回過頭來,又重新問馮寧:“到底有什麽特長?”


  馮寧說:“當兵的,沒什麽特長。”


  尤妮一愣。


  陶怡也一愣。


  尤妮咧開她那張好看的大嘴,樂了:“你沒特長,來我這兒幹什麽?”


  馮寧平靜地反問:“你屋外那麽些人,都是有特長的?所有從農村到深圳來打工的男女,都是有特長的?”


  尤妮叫了起來:“哎哎哎,你是來跟我找別扭的,還是來求我替你找工作的?不想談,那就算了!”這時,有人叫她,說外頭有人來找臨時工了,她便匆匆對陶怡說了聲:“你們等我一會兒。”就去外頭了。


  大約過了十來分鍾,陶怡給馮寧使了個眼色,讓他跟她上外頭去說話。一走出職介所的門,陶怡又把馮寧帶到樓下,上了大街,陶怡就責備道:“你剛才怎麽這麽跟人家尤經理說話?你是存心跟人尤經理過不去還是怎麽的?人家好不容易替你說通了尤經理,她都答應替你找個工作了。”


  馮寧笑道:“我總得說實話。”


  陶怡:“你當了那麽多年的兵,總學了許多本事的吧?”


  馮寧:“當兵的那一套,她這兒用得上嗎?”


  陶怡:“那你也不能說自己啥也不會。”


  馮寧笑了笑:“不說這事了。咱們吃飯去。”


  陶怡氣呼呼地說:“吃飯?你還有錢請我吃飯嗎?”


  馮寧說:“咱吃不了大飯店,還不能吃大排檔?吃不了生猛海鮮,還不能吃家常小吃?吃不了下頓,還不能先把眼前這一頓塞飽了?嗤,我還不信了,尿還真能把活人憋死了!”剛說到這兒,馮寧突然不說了,他看到尤妮直直地向他們走了過來。


  尤妮不高興地揶揄道:“怎麽,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走啊?這是什麽禮數?”


  陶怡忙解釋:“不是不是……”


  “不是個啥呀?”尤妮說著,又轉過身去對著馮寧說道,“馮寧,我警告你,你再跟我鬥嘴,我絕對不會再管你這屁事。”


  陶怡忙說:“剛才……馮哥他不是存心的……”


  尤妮瞪了陶怡一眼:“小丫頭,我跟馮寧說話,你少插嘴!”


  陶怡不作聲了。


  尤妮接著說著:“今天我們先不說別的,你先跟我澄清兩個事實:第一,聽陶怡說,你曾經在蛇口幹過,而且幹得特別出色,替餘濤出過一個特別了不起的點子,連那麽牛皮的餘濤都非常賞識你。這是不是真的?第二,餘濤後來想留你,你更牛皮,居然拒絕了餘濤的挽留。這也是真的?假如這兩檔子事都是真的,那我倒要問了,餘濤都留不住你,你上我這兒來幹嗎?你知道我這兒是幹什麽的嗎?介紹人去當保姆、鍾點工、電工、服務員、天車工、車工、銑工、保安、門衛……這些活兒你願意幹嗎?幹得了嗎?”


  馮寧笑了笑道:“怎麽的,咱們就在這大馬路上說?”


  尤妮臉略略一紅:“我又沒讓你們上大馬路上來!”說著,把他倆又帶回到職介所辦公室裏。馮寧說道:“先回答你前邊的兩個問題。第一,我在蛇口,確實出過一個點子,那個點子也確實起了一點作用。但必須說清楚,這點子不是替餘董事長出的。那會兒我純粹就是碼頭工地上一個賣苦力的,跟餘董隔著十萬八千裏哩,怎麽談得上去替他出點子呢?”


  尤妮說:“那出那個點子是怎麽一回事?”


  馮寧說:“當時出那個點子,就是覺得,現在通行的這個勞動報酬製度對我們這些賣苦力的太不公平。我也就是想替自己和工友們找回一點該歸我們所得的那點血汗錢而已……並沒有想到要改革啥製度……”


  尤妮說:“行了。說第二點。簡明扼要!外頭還有一大幫人等著我哩。”


  馮寧說:“第二點,後來餘董確實想留我來著,我也確實婉拒了。理由嘛……要說理由嗎?”


  尤妮說:“當然要說。”


  馮寧說:“理由說起來也很簡單。我拒絕,既不是對警察這門職業有什麽不敬,更不是對餘董本人有什麽不敬。你大概也知道,我是當兵出身,對警察這一行有天生的親近感;對餘董,那就更別說了,在蛇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對他特別敬重,我也不例外。但是,我上深圳來,目的就是想試著能獨立做點事,所以……”


  尤妮說:“想掙一份大錢?”


  馮寧說:“一開始真沒有想到錢的問題。”


  尤妮說:“跟我不說真話?”


  馮寧說:“不管你信不信吧,一開始我真沒想錢的問題。原因很簡單,我長這麽大,從來沒缺過錢花。後來到部隊,更沒覺得錢是個問題。倒是這兩天,一下窮到了叮當亂響的地步,才明白,錢這玩意兒,一旦缺了它,還真是個大問題。”


  尤妮說:“可我這兒不可能幫你去掙大錢。”


  馮寧說:“明白。”


  尤妮說:“我也不可能替你找一個馬上就能讓你獨立發揮才幹的職業。”


  馮寧說:“這我也明白。”


  尤妮說:“因此,結論隻有一個:你走錯門了。我這兒供不了這麽個菩薩,你也不應該來敲我這個廟門。”


  陶怡忙叫了聲:“尤姐……”


  尤妮立即打斷陶怡的話:“你小丫頭別插嘴。”然後又轉過身來重新對著馮寧說道,“我看你來當這個職介所的經理倒挺不錯。但問題是這個職介所隻有一個經理的位置。你幹了,我幹啥?”


  陶怡又說:“尤姐,他啥活兒都能幹的!真的,馮哥這人特別好!”


  尤妮瞪了陶怡一眼:“小丫頭,我這兒是職業介紹所,不是婚姻介紹所!”


  馮寧覺得這樣較勁兒下去,事情準得攪黃了,就對尤妮說道:“那我再想想吧。也麻煩你再替我留個神,如果有合適我幹的活兒,麻煩你替我留著。剛才小陶怡有句話說得不錯,我其實是啥活兒都能幹的,在蛇口,我不照樣在工地上幹苦力推車運土嗎?人到這份兒上,不還是先得混口飯吃?”等尤妮答應下來,兩人便走到了大街上。這時,街上早已是萬家燈火了。


  陶怡沮喪地問:“我們去哪兒?”


  馮寧反問:“你有地方去嗎?”


  陶怡遲疑了一下說道:“我……我有地方去……昨天尤姐替我介紹了個保姆的活兒……那家大姨本來讓我今天就去她家的……”


  馮寧忙說:“那好啊。隻要你有落腳睡覺的地方就行。”


  陶怡不放心地問:“那你呢?”


  馮寧嘿嘿一笑道:“嗨,我一個堂堂七尺漢子,還愁那個?實在不行了,哪個橋洞下麵窩一夜也沒啥。”


  陶怡忙說:“那怎麽行?”


  馮寧說:“我不過就是這麽說說罷了,當然不會真的到橋洞底下去混。還沒差到那一步。”


  陶怡問:“那你今天晚上有地方睡嗎?”


  馮寧說:“還回我工房去啊!”


  陶怡問:“他們不是要你搬出那工房了嗎?”


  馮寧說:“那我也有地方睡覺。你就別操那個心了。”


  兩人回到馮寧原先一個人單獨住的工房裏,把屬於馮寧的那點東西打成兩個行李包。然後,由馮寧扛著那兩個行李包,一起走到另一處大工房裏。那裏是個集體宿舍,全是雙層床。屋裏擁擠不堪,也淩亂不堪,自然也混合著這樣的大宿舍裏常有的那種鞋臭和汗臭。有些民工蜷縮在他們肮髒的被窩裏,已經睡了。多數沒睡,在聚眾打牌。這些不睡覺的民工已離家多日,不管在老家結過婚的還是沒結過婚的,這時都用異樣的、多少有些饑渴的眼神打量著陶怡這麽個年輕而偏偏又特別秀麗的女孩兒。馮寧走到大房子最裏頭一個空床前,把自己的東西往床上一扔。


  陶怡想幫馮寧收拾一下床鋪。馮寧示意陶怡別收拾了,趕緊走。走到大工房門外,陶怡拿出一點錢給馮寧。


  馮寧一愣:“幹嗎?我有錢……”


  陶怡說:“行了行了,你有錢?你以為我不知道?那幾車玉米把你賠了個底兒掉,還逞能?!”


  馮寧猶豫了一下,拿過錢來,從中取出一張五元的藏進襯衣口袋裏,把其餘的又塞回到陶怡口袋裏。


  陶怡忙從口袋裏又取出那張票子:“你幹嗎呀?!”一邊說,一邊把錢再次塞給馮寧。


  這時,有一輛舊吉普開了過來。從車上下來三個年輕人,氣勢洶洶地向大工房走了過來。馮寧瞟了那三個人一眼,忙把陶怡拉到暗處,悄悄地催促道:“你快走!”


  陶怡一驚道:“怎麽了?他們是什麽人?”


  馮寧壓低了聲音:“聽著,這幾個人是來找我的。一會兒不管發生什麽,你都在這兒待著別動。等我走了,你趕緊走。在人家裏好好幹。一定要記住,不管到什麽時候,在什麽情況下,都一定要跟我保持聯絡。一定要相信,我不會讓你在人家裏幹太久的。”說著,便迎著那三個人走了過去。


  不一會兒,陶怡便看到,那三個人帶著馮寧往外走去。那三個人中有一個就是那個做假工牌的“倭瓜”。他們帶著馮寧橫穿院子,又穿過那條黑森森的林帶,繼續往外走。這時,馮寧有點猶豫了。因為再往外走,就出了這個貨運站了,到了一個比較荒蕪的地方了。到那兒,如果他們要跟他來橫的,他不是不可以對付一陣,但畢竟是三比一,再說,他身上也沒帶什麽防身的家夥。一旦吃虧了,那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於是,他站了下來。緊接著,那三個年輕人也站下了,神情裏流露出那種狠勁兒,似乎馮寧今天晚上不跟他們走,是絕對不行的。


  馮寧習慣性地放眼向那荒蕪的地方看了一下,想琢磨出一個應急的辦法。他看到在那邊濃重的夜色中,正停著剛才看到過的那輛舊吉普車。那車不僅亮著車大燈,發動機也沒熄火,在那兒沉重地轟響著。車裏有個人在沉悶地抽著煙,借助那煙頭一明一暗的微弱火光,馮寧約略地看出,那人好像就是那個見過一麵的“欒叔”。看到今天為首的不是那個倭瓜,而是“欒叔”,馮寧本能地放鬆下來,直覺告訴他,“欒叔”還不至於帶人來“廢他”。果不其然,這時,“欒叔”已經下車來了,朝著這邊三個人招了招手,三個人便把馮寧帶到了吉普車跟前。


  “欒叔”讓馮寧上車談。馮寧稍稍猶豫了一下,也朝車裏打量了一眼,見車裏是空的,覺得就是動起手來,這單個的“欒叔”,也不是自己的對手,便跨上車,卻把自己這邊的車門虛開著,但凡對方有什麽不利於自己的舉動,也便於脫身。


  但看來“欒叔”並沒有跟他耍橫的打算,隻是嘲諷道:“餘濤請不動你,我姓欒的也請不動你,軟的硬的都不吃,你小子有種啊!”


  馮寧一邊暗自把著那車門,一邊說:“您這話說得有點誇張了,欒哥,我現在已經混到連給自己單獨放張床的地方都找不到了,還值得欒哥您親自來跟我較勁兒嗎?”


  “欒叔”說:“跟我幹,我保證你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馮寧說:“欒哥能心平氣和聽我說兩句嗎?要是不能,今天你想卸我胳膊還是卸我腿,我馮寧悉聽尊便。但我還是希望欒哥能聽我說兩句。”


  “欒叔”掐滅了煙,把煙頭扔出車窗外,重新關好車窗,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做出一副居高臨下聽“匯報”的樣子,等著馮寧開口。


  馮寧不習慣車內那麽重的煙味兒,便去開車窗,但是,剛搖下車窗,“欒叔”探過身來,又把車窗搖上了。他不喜歡開著窗子說話,也不想讓車外的人聽到他和馮寧的談話。


  馮寧沒再堅持要開窗。


  兩人稍稍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馮寧說道:“欒哥,說到要過舒服日子,說到‘想要什麽就有什麽’,請你想一想,我老爹是解放以前參加革命的老幹部,在老家那麽個隻有三四十萬人口的小城市裏,又當了一二十年的中學校長,應該說是桃李滿天下,全城每個角落都有他的學生。他的學生都有當了地區行署專員的了,還有到省裏去當了廳局級幹部的。我的七大姑八大姨大舅子小叔的,又都分布在這個小城市的各個崗位上。如果說隻是為了過日子,我完全不必到深圳來。光靠這些關係,我在老家想辦什麽事辦不成?想要什麽得不到?說句實話,您欒哥聽著千萬別生氣,要是擱在我老家,你欒哥此時此刻,絕對不敢這麽抱著膀子,抻著腿,愛理不理地跟我說話。我這是有啥說啥……”


  “欒叔”本能地放下抱在自己胸前的胳臂,略略地坐直了上身。馮寧接著說道:“我爹死了。他老人家臨死前,留給我幾句話。最後一句話是,讓我不要……”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欒叔”以為他不說了,忙問:“讓你不要幹嗎?”


  馮寧說:“這一句沒說完,就咽氣了。”


  “欒叔”說:“我肏……”


  馮寧說:“你肏啥呢?!姓欒的,請在我們談論我父親的時候,放尊重些!”


  “欒叔”忙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沒冒犯你父親的意思。他讓你不要,總不是讓你別跟我姓欒的一起幹事吧?!那會兒,他知道我是誰呀!”


  馮寧說:“我父親是一個特別真誠的人。也是一個特別難得的人。我一直在想,他說的這個‘不要’,會是什麽……”


  “欒叔”挖苦道:“也不會是不讓你留在蛇口當警察。”


  馮寧卻很認真地點了點頭說道:“那是……他不會想得那麽具體……”


  “欒叔”說:“你琢磨了這麽長時間,覺得最大的可能,他老人家說的這個‘不要’是什麽意思呢?”


  馮寧說:“後來我讀了他的日記,先是悟出他可能是讓我別恨東陽這地方……”


  “欒叔”不解地:“東陽?啥地方?”


  馮寧忙說:“就是我老家。但後來我又琢磨,最大的可能……最大的可能……根據我對他的了解,我覺得他最大的可能是讓我‘不要輕易放棄了自己的人生追求,去屈從世俗的眼前利益’。”


  “欒叔”揶揄地撇撇嘴:“深刻,太深刻了嘛。”一邊說,一邊把手不自覺地伸到口袋裏,玩弄著那把明光鋥亮的電工刀,一會兒把刀從口袋裏掏出來,一會兒又把它塞回到口袋裏。


  馮寧說道:“所以,欒哥,你就別逼我了。你到深圳來也是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能瞧得起我,我挺感激的。但咱倆不是一條道上的人。咱們做個好朋友吧。說不定,今後欒哥還有用得著小弟我的地方,到時候,隻要欒哥不嫌棄,隻要小弟有能力,小弟我一定鼎力相助。”


  說完,馮寧拉開車門下車走了。


  那幾個正在車外閑聊著的哥兒們見馮寧突然走下車來,向那林帶裏走去了,不覺一愣,忙上前來問“欒叔”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欒叔”板著臉,半天也沒答話,過了好大一會兒,突然掏出那把電工刀,用力扔去。電工刀追隨著馮寧走去的方向,在夜晚的路燈下,閃亮地向著馮寧後腦勺飛去,卻不偏不倚地插進了馮寧正前方一兩米處一棵大樹的樹身上。


  等馮寧剛回到院子裏,陶怡急匆匆帶著兩名警察跑了過來。


  陶怡喘著問:“你沒事吧?”


  馮寧瞧瞧兩位警察,問陶怡:“怎麽了?”


  陶怡忙說:“我報110了。”


  馮寧忙再對陶怡說:“嗨,啥事也沒有,你報啥110?你這不是沒事找事嗎?!”再跟兩位警察道了歉,編了個情況,把兩位警察打發了,再送陶怡去回城的公交車站。不一會兒,一輛公交車就向這邊駛來了。


  陶怡趕緊對馮寧說:“你回吧。”


  馮寧卻說:“記住我跟你說的話:不管在什麽情況下,都要跟我保持聯係。你要相信,我不會讓你在人家裏當太長時間保姆的。”


  陶怡不放心地上車了。車一啟動,陶怡就撲到車窗前,把頭探出車窗外,對馮寧做了個有點古怪的手勢。馮寧一開始並沒看明白陶怡這個含意並不很清楚的手勢的意思。後來,陶怡特別著急地又指了指上衣口袋。馮寧有點明白過來了,馬上把手伸進自己上衣口袋裏。果不其然,陶怡在上車前,偷偷地又把錢塞到了馮寧口袋裏。馮寧掏出錢,趕緊追上去。但這時車子已經提速,已經追不上了。


  以後的幾天,馮寧每天都進城去逛職業介紹所。深圳到處都需要人,但他一直也沒找到合適的活兒幹。這個世界其實就是這樣,假如你不把自己真當一回事,怎麽活都行的話,世界是廣闊的,也真好活;但萬一你要真的把自己當一回事了,這世界突然就會變得窄小起來,處處是鋼門鐵鎖,你要不下一個頭破血流在所不惜的決心,你是很難前進一步的。到第三天,馮寧已經走得有點煩了,也有點累了,中午時分,他一邊啃著一個大餅,一邊走進一個勞務市場。市場裏擠滿了從外地趕來的打工的年輕男女。下午,下起了小雨。在一家商場廊簷下躲雨的馮寧忽然發現馬路對麵就是市圖書館老樓,便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了過去。在報刊閱覽室裏借了一堆舊報的合訂本,翻閱市內的各種企業的招工信息。忽然間一個通欄大標題吸引了他,那是一組報道基建工程兵當年集體轉業的消息,圖文並茂,充滿了豪言壯語,氣勢如虹。馮寧忙用心地看了下去,接著在那一堆舊報裏又找出許多篇關於基建工程兵轉業安置的新聞報道,也知道了這些轉業退伍兵脫了軍裝後,在深圳組建了幾個建築公司,便忙跑到街上找了個公用電話亭,給114打了個電話,說了一籮筐的好話,打聽到了其中一個建築公司的地址,並趕到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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