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夏誌遠處於極度的沮喪之中。他一直在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他一直不願看到的事,還是發生了。忐忑中認為能終止的事,到底還是沒能終止。
江北啊,你早就該聽我老夏的話,別去當這個官的!
隻有單昭兒自信能找到夏誌遠。傍晚,藍色的馬自達車向郊區駛去,開車的是田曼芳。她問單昭兒:“你可以肯定他在那兒?”單昭兒說:“大概吧,過去他就那樣,一跟我鬧別扭,覺得受了委屈就往那兒跑。也許這兩年有點長進了。不耍這小孩兒脾氣了,不往那兒跑了,咱們試試吧。我瞧著,他好像還是老脾氣,沒怎麽改。但願他沒改。咱們今天就能在老地方‘逮’住他!”
車駛近郊外的一個大木料場。這裏已經過鐵路南貨場老遠的了,遠遠看去,那一堆堆黑褐色的木楞堆像一匹匹巨鯨殘存在地平線上的脊背,高低不平地排列。漸漸灰暗下來的天空,層雲堆壘。就在那雲層的下麵,木楞堆的上空,孤零零地飄著一個橘黃色的風箏。
單昭兒在車裏叫了起來:“他!就是他!”田曼芳放慢了車速:“哪兒啊?”單昭兒指著遠處的天空:“風箏!”田曼芳笑道:“風箏怎麽了?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風箏?”單昭兒叫道:“那就是他!過去他就這樣,心裏不痛快了,就一個人躲到這兒放風箏。全章台市,就他一個人放的是橘黃色的風箏。”
田曼芳把車停了下來:“快去教教你這位傻哥哥吧。我一會兒再來接你們。”
單昭兒下車跑了兩步,忽然又想起了什麽,忙把衣襟上那個白蓮花胸針取了下來,交給田曼芳。田曼芳用力拍了她一巴掌:“小姐您哪,就甭跟我脫褲子放屁,多此一道了。戴上吧,別再跟自己的命運捉迷藏了。”單昭兒微紅起臉:“那不行,現在還不能輕饒了他。”田曼芳故意歎道:“行行行,你厲害!”
單昭兒跑到木楞堆上:“快別放了!”說著,上前去奪風箏線。夏誌遠忽然一撒手,風箏立即帶著長長的線,自由自在地向遠處飄去。單昭兒著急地跺著腳:“它跑了……跑了……”夏誌遠木呆呆地看著遠去的風箏。風箏漸漸變小了,在風裏掙紮著,飄忽著,被雲團裹挾了去,再過一會兒便隻剩下一個很小很小的黃點點,很可憐地向依然還在目送它的這二位晃動著柔弱的細長的飄帶。
夏誌遠突然轉過身,向公路上走去。風越刮越大了。夏誌遠說:“你搭個車走吧,我想一個人走走。”
單昭兒說:“我也想一個人走走。”
夏誌遠說:“要下大雨了!”單昭兒說:“雨就不淋你?”夏誌遠說:“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兒。”單昭兒說:“我看你就是個三歲小孩兒!”夏誌遠說:“天哪,你們為什麽都要來煩我?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激烈地要趕走主動偎依過來的昭兒,這在他倆交往的這些年裏,還是頭一回。受到夏誌遠如此“凶狠”的對待,居然沒生氣,還那麽耐心,繼續“死乞白賴”地糾纏,這在她,好像也是“史無前例”的頭一回。
已是掌燈時分,田曼芳給黃江北打了個電話,說是想見他。黃江北沒心情見任何人,便說:“不行,我正忙著,一屋子的人。”
田曼芳說:“您屋裏連個燈都沒開,你跟誰在開黑會?市長先生,請您抬起尊臀,走到窗前,向左前方看一看。我這會兒,就在路邊那輛藍色的小轎車裏看著您的窗戶哩。我有急事要找您。”
黃江北說:“過一兩天,咱們再找個時間,我現在沒有心情……”田曼芳說:“我又不找您談情說愛,心情什麽!您有心情幫著田家的人搞走鄭彥章,有那心情幫他們劫了夏誌遠手裏的東西,就沒那份心情來見一見我這樣的平民小女?”黃江北哭笑不得地說:“你到底有什麽事?”田曼芳大聲說道:“什麽事?就是想跟您說道說道。”
黃江北隻得下樓去了。黑夜裏小雨在沙沙響著,四處飄灑,一片寂靜。黃江北走到馬自達車跟前,氣憤地用力敲敲車窗玻璃:“田曼芳同誌,您覺得這樣死纏著,合適嗎?我今天太疲倦了。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睡會兒覺了,我想回家去歇一會兒,可以嗎?”
田曼芳搖下車窗,說:“我要跟你談談。”
黃江北憤憤地說:“我是市長,還是你是市長?是你聽我的,還是我聽你的?”
田曼芳固執地道:“我要跟你談談。”
“那好那好,談吧,就在這兒談。”
“你這是什麽態度?”
“我什麽態度?你開著車到處跟蹤我,是什麽態度?”
“你想把全世界的人都吵醒來看你當市長的跟一個女人鬥嘴?”
“女人?你還有點女人的樣子嗎?”
田曼芳一下悶住了,不作聲了。她怔怔地打量了一下黃江北,一按電門,就要關車窗。黃江北自己也覺得,最後那句話說重了,便一把按住那車窗,說道:“對不起……請你在市政協院裏等著我,我一會兒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