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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來東岔溝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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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來東岔溝村

  離東岔溝村還有二裏的山路上,有了三個一群五個一夥行走的人,全都提著一瓶酒,還有的像是一家人吧,老的拄著棍子,女的攜了孩子,攜累了,把孩子架在男人的脖子上,拿手帕使勁摔打她的身上。她的身上並沒土,米湯漿過的上衣硬硬棱棱,衣襟還翹著。竹子不知道這是幹啥去呀,帶燈說:莫是誰家訂婚?!確實是一家人在為兒子訂婚了,帶燈和竹子便跟著這些去吃宴席的人走。


  走進村子,給兒子訂婚的竟然是十三個婦女中那個叫生蓮的。席安了五桌,飯菜很簡單,除了有一道臘肉外,別的都是蘿卜土豆南瓜豆角,但他們做菜極其講究,蘿卜要切一樣大的滾刀幹疙瘩,土豆絲粗細均勻,南瓜熬出來要攪成泥了一定要放上花椒、生薑和韭花,做豆腐的更是在點漿水時嚷嚷你這漿水不行到二毛家去舀老漿水。生蓮見了帶燈和竹子,高興得嘴張了半天說不出話,摟著帶燈搖。帶燈說:搖散架了!生蓮說:我咋有這麽大福喲,鎮政府的人都來吃宴席了!你們怎麽知道的,來了這多給我長臉呀!帶燈和竹子當然上了禮,又去給生蓮的兒子和那個領口和袖口都扣得嚴嚴實實熱得滿臉通紅的未來小媳婦祝賀。但她們不打算吃宴席,因為路還遠,得盡早能回鎮街。生蓮哪裏肯放走,為了挽留,還把另外十二個婦女都叫來,七嘴八舌,好說苦勸。帶燈說鎮政府的事情多,在這裏待得久了,回去不好給領導交代。她們說群眾的事就是鎮政府要做的事呀,東岔溝村人的日子艱難是不是事,生蓮的兒子好不容易找了對象將不再做光棍了是不是事?帶燈說:我們當然也想待,待十天八天的都行,可我們並沒有給你們解決問題,這心裏覺得愧麽。她們說問題你們不是在想著法兒解決嗎,有人肯給我們想著解決就讓我們感激得很了,解決了當然好,實在解決不了,我們還能怪你們嗎?心愧的應該是我們。你們不吃一頓飯,不住一夜,這不是在折磨我們嗎?帶燈說:這吃呀住呀的啥都不方便。她們就生氣了,說:以前在你老夥計家也吃過待過,你老夥計去世了,我們不就是你的新夥計嗎,是不肯認我們是新夥計嗎,瞧不起我們嗎?帶燈實在是招架不了,看看天色已晚,就對竹子說:你說咋辦?竹子說:我聽你的。帶燈說:那就吃了住下?十二個婦女齊聲叫好。


  吃過了宴席,女方家的人就回去了,親戚朋友和村裏人都散夥,十二個婦女仍不離開,在幫著收拾睡鋪。她們讓生蓮的兒子睡到隔壁人家去,把爛被子臭鞋都拿走,打掃土炕,展開還幹淨的被褥,又尋一塊沒用過的光麵石頭裹上毛巾當枕頭,又提早把尿桶拿進來放好,交代夜裏有任何響動都不用怕,那是貓頭鷹在後梁上叫哩,是老鼠啃箱子磨牙哩。如果誰在抓門,那不是人,是狐狸進村來想拉雞的,雞已經在棚裏關嚴了。要尿了就在尿桶裏,要屙了去廁所,廁所就在院牆角,去的時候拄個棍兒,小心廁所前的草窩裏有蛇,還要拿個蒲扇,蹲下了扇屁股,廁所裏蚊子多。一切都好像安排停當了,她們仍還不走,東家長西家短地拉話,竹子就直打哈欠。生蓮說:你困了?竹子說:眼皮子打架。生蓮說:我給你支個葿兒。掐了兩個草莖兒,把竹子的眼皮子撐開來。


  待到雞叫了兩遍,她們終於散去,竹子說:我的神呀,她們咋恁能熬夜的!身子一仰就倒在炕上,呼兒呼兒響鼾聲。帶燈說:起來,起來。竹子說:我困很。帶燈說:你就那樣睡呀?!竹子猛地翻身起來,說:哦,哦,千萬不要惹上虱子!

  帶燈之所以要返回鎮街,說了許多理由還有一個理由沒說出口,那就是在東岔溝村過夜怎麽睡呢,會不會惹上虱子呢?還後悔著來時沒有給她們帶些洗衣粉和硫黃皂,如果這些東西用得多了能滅虱子,那以後一定要多帶些。現在真的住在東岔溝村了,兩個人困得要命,就是不敢上炕去。帶燈說:以後下鄉就帶上被單,萬不得已在外過夜裹了被單睡。她們關了門,把兩條長凳子拿來,一人睡一條。長凳子上不能翻身,而且沒有枕的,竹子把外套脫下來疊個枕頭,帶燈不讓疊,說山裏後半夜冷,別感冒了。山裏人枕磚頭石頭,她們嫌太硬,枕不了,山裏人也有把鞋當枕頭的,她們更接受不了,那麽平躺了一會兒就躺不住了,起來靠著牆坐。竹子說:咱還是坐著說話吧。兩人就說話。帶燈說:那女的有沒有二十歲?竹子說:二十四五吧?帶燈說:她是有些老氣。竹子說:你覺得她怎樣?帶燈說:你說呢?竹子說:身體好。說著說著都沒話了,頭垂在了前胸。


  天才露明,帶燈就開門出來,外邊有悠悠風,空氣新鮮,頭腦也清爽了許多。要喊竹子,竹子卻睡得正香,再沒喊,自個坐在門前石頭上,看東院牆根的那幾架青豆角全塌拉在地上,三隻鬆鼠在那裏洗臉。生蓮也起得早,開了她睡的下屋房門,要趁客人還睡著就抱柴火要在鍋裏煮醪糟雞蛋,卻發現帶燈已在院子裏,吃了一驚,說:你咋起的這早?!帶燈趕緊阻止生蓮煮醪糟雞蛋,說昨天吃得多了,肚子還沉騰騰的。生蓮說:那行?帶燈說:行呀!生蓮說其實山裏人也都是一天兩頓飯,早起都出去幹活,太陽一竿子高了回來吃一頓,到太陽壓山時再吃一頓。帶燈問上午幹啥活呀,生蓮說還有些五味子沒曬,樹上還有些核桃。帶燈就和她把下屋房裏的五味子在院裏鋪席曬了,拿了長竿子到屋後半坡上打核桃。


  後來,十二個婦女分別也都來了,她們隻說帶燈和竹子要睡懶覺的,就各自先忙自己的活,有的去打毛栗子,有的剝削樺櫟樹皮,還有的是把推起來的青皮核桃扒開,青皮自動裂開,然後把核桃收進筐裏,沒想帶燈早起來了,就覺得不好意思。帶燈詢問今年花椒的價錢,五味子的價錢,她沒有指責剝削樺櫟樹皮,還問了樹皮是啥價錢,她們告訴她:今年花椒不好,沒有賣,想壓到臘月了去鎮街上弄好價錢,那時一斤能賣到十五元哩。五味子曬幹了,要挑出好的,一斤賣一元五角。樺櫟樹皮還是八毛錢。毛栗子少,愛生蟲,三五天就出蟲了,拿不到鎮街去,留下給娃娃們吃。摘柏鈴籽還可以,但費事,曬幹還得壓出籽,一斤賣一元的,如果能摘上千斤,收入就不錯了。她們給帶燈說著,說得很興奮,山裏的秋天是全靠這些山果子賺全年的花銷錢哩。就在她們有些得意地說話時,帶燈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因為她們還說東岔溝村往北的清陽縣大荊鄉是核桃產區,每年這一帶人都是幫人家打核桃,不管吃住,打一天核桃可以掙五十元,而出了溝,順著溝外朝東的路上走一百三十裏就是雙平縣的永樂鎮了,永樂鎮的蘋果有名,在那裏摘蘋果一天四十元。雖然打核桃比摘蘋果掙得多,但打核桃要上樹,她們上不了樹,樹又多在塄畔崖頭上,去年武成帶了妻弟去過,妻弟從樹上掉下來摔死了,連賠償都沒有。摘蘋果是容易些,還管吃管住,每天的四十元就全落下了。於是,帶燈說:那就去摘蘋果呀!她們說:前幾年男人還可以幹些活,領著我們去的,現在男人睡倒了,我們不敢去麽。帶燈說:我和竹子領你們去!她們說:你說天話哩吧?帶燈說:去啊!她們都睜圓了眼,突然拍手說:呀,呀,遇上活菩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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