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八和他的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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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老八和他的媳婦
鎮政府的職工吃飯,也像村寨裏人一樣,都端了碗蹴在院裏的樹底下邊吃邊說話。說話最多的是劉秀珍。劉秀珍原來不吃辣子不吃蒜,現在也是端一碗撈麵捏一疙瘩蒜,或者一手拿了蒸饃一手拿根青紅辣椒蘸了鹽,一口饃一口辣椒,口舌就辣得吸溜著但話不停。她的話除了說自己有出息的兒子,再就是有關鎮街上的奇聞逸事。大家都是從她的嘴裏知道了米粉店的老板娘其實是二婚。知道了喬虎雖然整天跟著妻兄換布拉布,熱火得不行,但喬虎和中藥鋪的那個大胸脯營業員有一腿,營業員除了一對奶,長得沒他媳婦好看,這就像有人放著正肉不吃要吃雜碎。後來,她又說到了曹老八的媳婦邋遢,不收拾自己也不收拾屋子,那屋裏亂得下不了腳,這一頓吃過飯的鍋碗下一頓再做飯時才洗,案板上啥都有,竟然有臭襪子。還有,是這媳婦愛打麻將,稍一有空就和另外幾個婦女們轉幾圈。曹老八拿她沒辦法,講究著是個工會主席哩,回家來經常媳婦不在,冰鍋冷灶,就泡方便麵,還說世界上最好吃的是方便麵。大家愛聽著劉秀珍說,聽過了又都說劉秀珍是個是非人,而如果哪一頓吃飯劉秀珍不在,大家就覺得沒吃好,像是飯裏少鹽缺了醋。
書記當然也聽到過劉秀珍的這些說辭,一天到工地去,他穿上了西服也穿上了西褲和皮鞋,經過曹老八的雜貨店,店門鎖著,斜對麵的巷子口卻坐著曹老八的媳婦。曹老八的雜貨店開在街北麵,其實他家住在巷子口。已經是午飯後兩個小時了,曹老八媳婦端飯在巷口吃了還沒起身,碗筷放在麵前,落著一片樹葉,也趴了一隻蒼蠅。書記走過去說:還沒吃畢呀?曹老八媳婦說:我吃得遲。書記說:是不是打麻將耽擱做飯了?聽說你麻將打得好,十個指頭都能摸清牌。曹老八媳婦說:哎呀書記誰給你嚼我的不是了?我心煩麽,生個兒那是給親家母生了,老八整天弄他的工會哩,我不打個麻將我就憋死呀!我們打得小,五角一元的。書記說:多少帶點彩,這我不管,隻是老八要忙工會了你得多在地裏店裏經顧著。曹老八媳婦說:咋沒經顧?經顧著哩。書記說:瞧這碗底的糝子花花都幹了,你還坐著?!曹老八媳婦說:別看我在這兒坐著,我人緣好,人都幫我的,我家的牛就是在巷子裏驚了,我吆喝一聲,就有人給我把牛攔住了。曹老八騎著自行車由東往西過,他騎得猛,已經過了巷口,突然看見了書記,自行車一時停不住,後來停住了,趕緊返折回來,說:書記,到店裏坐,我給你泡菊花茶!書記說:我和你媳婦拉幾句話。曹老八說:和她有啥拉的?拉了書記到雜貨店,就給書記口袋裏塞一包紙煙,書記不要。曹老八說:一包紙煙不算行賄吧,我不求你辦事。你這身行頭好啊,我先以為是縣上、市上哪個大領導來了,一定眼,才看到是你!這熱的天是不是又到大工廠的工地去?書記說:得天天去麽,一天不去看一下,這飯吃不香覺也睡不穩。曹老八說:書記,不是我當麵給你說,我走到哪兒都給人說,我在櫻鎮經曆過十個書記了,隻有你這個書記給櫻鎮辦了大事!書記說:是黨的改革開放政策好,誰在這種形勢下都會幹成些事哩。曹老八說:你是謙虛,但群眾眼睛是雪亮的,如果沒有你,憑咱鎮長,就是大工廠尋到門上,他也不敢接哩。書記說:鎮長也是能幹人麽。曹老八說:他太軟!在鄉鎮當領導麽,光憑學曆那毬不頂,就得要工農出身的領導來插杆舉旗!書記嘎嘎嘎地笑,拍著曹老八的肩,說:你這個曹老八!大嘴曹老八!
離開了雜貨店,書記沿街往過走,他一個肩高一個肩低,尤其穿了西服就特別明顯,但他走得剛致剛致的,反倒覺得精神百倍,力量充沛。街上人見他過來,有的趕緊避開,有的卻要攆上來招呼,他就大聲地和人說話,親切地罵。
帶燈和竹子又從河裏拿了兩條魚在飯館裏讓油鍋炸,瞧見書記過來,忙移坐到牆角,還聽見書記在和人說話:——啊書記,聽說大工廠建起了鎮街上每戶人家都要有一人當工人?——是呀是呀。——那人家肯接收嗎?——隻要肉到了咱的案上,咱怎麽切就怎麽切!——那咱真的就富裕啦?——當然富裕麽,現在人均年收入一千三百元,將來是六千元!一萬二千元!——爺呀,那錢多得怎麽花?!——慢慢花,慢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