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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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書記並沒有回來。書記人沒回來,給鎮長打回了電話,告訴說簽字儀式本來在三天前要舉行的,因還有幾項條件的意見難以統一,尤其是在土地征用價格上,元天亮一直從中協調,一畝地從三十萬元往下降,估計到二十萬元可以止住。如果二十萬元能談妥,簽字儀式便毫無懸念地舉行了。這消息讓人振奮,鎮長就鼓勵大家幹好分片包幹的事,力爭讓書記回來看到鎮上的工作也是上了一個新層麵的,所以他每天清早像個叫明雞,喊:下鄉嘍!下鄉嘍!
帶燈和竹子一方麵要坐辦公室接待上訪者,一方麵還得去南勝村,然後是常常接待完了上訪者又去鎮街三村。一次去了鎮中街村後,和村長一塊處理完一宗家庭糾紛,又提到了建洗澡堂的舊事,村長說現在好像是虱子少多了,帶燈問是不是你們給村民買了藥料或硫黃皂,村長說這倒沒有,現在好多村民洗衣服不再用皂角了,都用洗衣粉,洗衣粉可能會殺死虱子的。帶燈覺得有道理,就讓村長多鼓勵村民用洗衣粉,也決定在綜治辦的救濟物資中購進一部分洗衣粉。竹子倒說:洗衣粉是化學物質,它如果能殺死虱子,那以後大工廠建成,櫻鎮的虱子恐怕就徹底消滅了。帶燈說:你還是說大工廠有汙染?竹子說:這話我沒說呀,我隻是想,真要到沒有虱子的時候了,櫻鎮人倒還懷念虱子的。帶燈沒有言語,她第一次麵對著竹子的話她不知道了怎麽個回答。
在鎮中街村辦完了事,竹子提議去小學那個教過舞的段老師處喝水,帶燈的丈夫原來就是小學的老師,她不願意去,但拗不過竹子,也就去了。教舞的老師十分熱情,又拿糖果又拿瓜子,還派學生去鎮街買了一串油餅。帶燈偶爾發現竹子去熱水瓶給茶杯續水時,段老師在竹子的腰裏捏了一下,竹子隻是打了一下手,並沒反感,還低聲說了句什麽。等到段老師一出門,帶燈說:竹子,啥事你瞞了姐?竹子說:沒呀。帶燈說:你們談戀愛了?!竹子臉唰地紅了,說:哄誰都哄不了姐!
竹子這才告訴帶燈,教過舞後,段老師托另一個老師來給她提說這事,她先不願意,那老師說可以接觸麽。接觸了幾次,倒覺得段老師人還不錯。
帶燈說:關係確定了?竹子說:八字還沒一撇的,真要確定了能不給姐說?帶燈說:是不要急。人在最不能決定大事的年齡時往往決定了一生最大的事,容易犯錯,你要汲取我的經驗教訓哩。竹子說:姐還有教訓?帶燈說:人整個就糊塗蛋了。
以後,帶燈倒幾次主動提出和竹子到小學去,她發現了段老師多才多藝,不但舞跳得好,也能吹塤。帶燈以前並不知道塤,見那麽一個陶葫蘆狀的東西,吹出來的聲音悠遠蒼涼,就特別感興趣。她一感興趣,就鼓動竹子和段老師確定戀愛關係,竹子說:你是說他好還是說塤好,我還冷靜著,你倒不理智了!帶燈落了個大紅臉,說:戀愛是會讓人犯糊塗,可太理智了又戀不了愛麽。
帶燈把那隻塤帶回來,常常是吃過晚飯了,就坐在綜治辦的房間吹。第一回吹,嗚嗚咽咽,鎮政府大院裏的人在各自的房間裏聽了,就跑出來。劉秀珍說:哪兒有鬼了,鬼叫哩?侯幹事也說:是狼嚎,我老家前麵山梁上夜裏狼嚎就是這聲。隔壁派出所的人聽到了,以為是從審訊室傳來的,而審訊室並沒有人,就驚恐了,有人說把經血在審訊室牆上抹抹能鎮邪的,讓那個女警察去辦,女警察不敢去,隻是將衛生巾從窗子扔了進去。而竹子也發現,那個瘋子誰也不搭理地在鎮街上跑,跑過大院外的巷口了,聽到塤聲,突然站住,哇哇大哭。後來都知道了是帶燈在吹一個陶葫蘆,這陶葫蘆是一種樂器,名字叫塤,就說:帶燈,你嚇死人呀?!帶燈說:沒聽過吧,這是土聲,世上隻有土地發出的聲音能穿透牆,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鎮長說:這聲音聽了總覺得感傷和壓抑,你細皮嫩肉的,吹塤不好。帶燈說:有啥不好的,心裏不舒服了可以排泄麽。鎮長說:馬副鎮長患過抑鬱症,你又逗他病呀?鎮長還是勸帶燈不要在鎮政府大院裏吹,尤其書記回來了更不要吹,實在想吹了,就到河灘或山坡上去吹。帶燈接受了鎮長的話,往後再出門,那件藍花布兜裏除了鏡子、唇膏、梳子、手紙外,還帶上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