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的櫻花瓣都是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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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的櫻花瓣都是眼珠子
一覺醒來後,帶燈想在縣城裏見一下鎮長,先用手機聯係,鎮長說他正在會場,出來上廁所了把電話打過來。鎮長果然打來電話,帶燈就匯報了王隨風的事,要讓他有個思想準備,以防會議上有人突然提出來了使他尷尬。但鎮長說事情他已經知道了,有關領導點名批評了櫻鎮,他也在會上做了一次檢討。帶燈原本是要向鎮長表功的,沒想給鎮長帶來了災,她一下子口拙起來,並一再地道歉是綜治辦的工作沒做好。鎮長是沒有訓責她,卻考慮到這事可能還有後遺症,要影響到櫻鎮的工作考核,他得見見一些領導,這就得帶燈以最快的速度去村寨裏收購幾十斤土雞蛋托人帶來。帶燈說能行,明日就把土雞蛋捎去,而為了汲取教訓,她就又反映元斜眼在鎮街上專門找從大礦區打工回來的人打麻將騙錢的事。鎮長說:哦,這確實是不安定因素的新動向,是得趁早打擊。這事我回來後咱們研究研究,眼下你得盡快地收購雞蛋,雞蛋一定要保證是土雞蛋啊!
要收土雞蛋,當然得去南北二山的村寨裏,去村寨當然還得找那些老夥計。帶燈喊竹子起床,喊了幾聲竹子醒不來,揭開被子要打屁股,看見了一雙白蘿卜似的腿,忍不住摸了一下,竹子忽地坐了起來。
竹子說她正做夢哩,夢裏有人給她獻玫瑰,但獻玫瑰的人似乎在不停地換,到底沒看清一張具體的臉。
帶燈說:夢是反的,都是你這夢做壞了,鎮長才來了電話!竹子問:鎮長表揚咱們啦?鎮政府那麽多人,隻有咱在第一時間裏把王隨風領了回去。帶燈說:鎮長批評綜治辦沒有及時防範。竹子不信,說:真批評啦?帶燈說:真批評啦,還讓現在就去下鄉。竹子就生氣了,罵了一句:毬!竹子罵了一句粗話,帶燈就笑了,說:一聽就是鄉鎮幹部!竹子一仰身又倒在床上,說:領導不珍貴咱了咱珍貴自己,今日就不去下鄉,睡,再睡!
睡是不能再睡了,帶燈還是把竹子往起拉,說去下鄉收購些土雞蛋要給領導送的。竹子又坐起來,說:咱咋這麽可憐呀,就像大人打孩子,把你打哭了,讓你不哭你就不能哭,還得寫個檢討。收土雞蛋,巴結一下鎮長?帶燈說:不是咱巴結他,是他得巴結縣上的領導。竹子說:他也巴結人呀?!帶燈說:行政幹部麽,誰不被人巴結,誰又不巴結人?竹子說:咱鎮長巴結領導不知道是個啥模樣呢?她突然高興了,覺得受的委屈都不算一回事了。
兩人騎了摩托剛出了縣城,鎮長的電話又來了,他在提醒著帶燈,收購土雞蛋的時候要收購沒被公雞踏過的母雞下的蛋,不能收購被公雞踏過的母雞下的蛋,一顆都不能收購。帶燈有些疑惑,吃雞蛋不要吃用激素飼料喂過的雞的蛋而要吃放養的雞的蛋,卻怎麽還分被公雞踏過和沒踏過的?鎮長說:常務副縣長是和丈母娘一塊生活的,那老太太吃齋,肉不吃,蔥蒜不吃,被公雞踏過的母雞生下的蛋也不吃。帶燈說:這咋分得清哪顆蛋是被踏過的哪顆蛋是沒被踏過的?鎮長說:你連這點知識都不懂?買蛋的時候你拿手電照麽,裏邊清亮的是沒被踏過的。要一顆一顆照啊!帶燈沒好氣地說:你真心細!放下電話,就琢磨這麽收購土雞蛋,隻能去東岔溝村找六斤了,便扭轉了摩托,沿城關一條近路直接去了東岔溝村。
六斤也算是帶燈的老夥計。當初,六斤提了雞蛋籃子來鎮街集市上賣,每每到了鎮街西頭的石橋下,就把身上的破衣服脫了,換一件碎花衫子。賣完了雞蛋回去,也是在石橋下再把碎花衫子脫了,又穿上破衣服。帶燈注意了她,和她閑話,問有沒有男娃,她很輕鬆地說:兩個女的,給別人家養哩。十幾年前她從崛頭坪寨抱養個八歲男孩,這男孩上學時,周日總和他哥們回老家,收養關係也就名存實亡。十六歲和他哥去大礦區打工出了礦難,她火速到大礦區爭取賠償,拿到了兩萬元,但和男孩的親父母起了爭執。親父母在老家安埋了男孩,她給了三千元,又經人勸說再給了五千元。帶燈也批評她:你這做得不好。她說:誰不想要錢?帶燈送給她幾件過時的衣服,她每次賣雞蛋見了帶燈就要給帶燈幾顆,並說明這幾顆絕對是土雞蛋。帶燈不肯收,她不行,當下把雞蛋敲開,給帶燈嘴裏倒。
竹子說:咱今日去,你老夥計會不會給咱做飯?帶燈說:肚子饑了就讓她熬刀豆糊湯,她封幹的蔓菁煮著好吃。竹子說:人幹淨不?我第一次和馬副鎮長去藥鋪山村吃飯,那家媳婦擀了長麵,吃著可口,吃完了我才發現她手背上垢痂恁黑的,一出門就惡心得吐了。帶燈說:人算不上幹淨。竹子說:那我不吃!帶燈說:我以前下鄉也不吃飯,後來發覺你不吃飯了人家就生分你。竹子說:你那些老夥計都是吃出來的?帶燈說:你不吃就不吃吧,可你如果也想有些老夥計,我教你個辦法,下鄉時拿上照相機,隻要給他們照相,關係就熱火了。竹子說:這我不,要洗照片,我有多少錢?帶燈說:我是給他們看病的,看不了大病就教些小偏方。竹子說:哦,那我也向陳大夫討些偏方去。帶燈說:你岔我的行呀?竹子說:喲喲,你要是六斤,我可能連顆生雞蛋都吃不上!帶燈就咯地笑了一下,這一笑,摩托頭一拐,差點撞在路邊的水泥礅上。
沒到櫻鎮,沿途的櫻樹少見,一進了櫻鎮地界,櫻樹就多了,越來越多。經過幾個村寨,所有的狗都驚動了,亂聲呐喊,竟然兩隻三隻攆著摩托跑,攆上了又在摩托前跑。狗的呐喊和追攆是別一種的鳴鑼開道,帶燈和竹子覺得很得意。村寨的人都從屋裏出來,或在地裏正幹活就拄了钁頭和鍁,至她們一出現就盯著一直盯著她們身影消失。有人在村口的泉裏用勺往桶裏舀水,隻顧看了帶燈和竹子,桶裏水已經滿了還在舀,水就溢出來濕了鞋,他媳婦一手帕摔在他頭上,說:看啥哩看啥哩?!他說:這不是鎮政府的誰和誰嗎?人家吃啥哩喝啥哩長得這好的!他媳婦罵:你去聞麽,人家放屁都是香的哩!帶燈和竹子當然是看到了也聽到了,全都忘記了鎮長的批評,經過每一個村寨,偏把摩托的速度放慢,還要鳴著喇叭。竹子說:姐,姐,又有人看哩!帶燈說:就讓看麽,把臉揚起來!竹子說:咱是不是有些騷?帶燈說:騷啊!竹子就後悔她沒有穿那件紅衫子。
滿空中是忽悠的櫻花瓣,不時地粘在她們的頭發上,衣服上,甚至還有一瓣貼住了竹子的眼睛。竹子用手去抹,它又飄走了。到了東岔溝村,摩托停下來,兩人抖著身子,花瓣就落了一地。竹子說:哎呀,這花瓣是咱開的?帶燈說:那不是花瓣,是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