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守秋
九十 守秋
稻穀在收割前的二十來天裏,穗粒飽滿,米香四溢,成了野豬最饞最活躍的時候。很多地方都有它們的腳印。有一次,一隻小野豬跑昏了頭,竄到大路上,竄到學校裏,被大家追著喊打,在操場裏跑了一個圈,如同在一片拉拉隊的助威聲中完成體育運動項目,發現沒獎牌可領,一氣之下奪門而去。師生們隻顧著叫喊,沒來得及操家夥。
賢爹把房子建到公路邊了,但責任田還遠在山裏,對一壟金燦燦的熟稻鞭長莫及,總是被野豬欺侮。到手的糧食今天被吃掉了半丘,明天又被啃掉了一溜。豬嘴巴拱過的地方泥溝縱橫,像犁過一遍那樣,讓人欲哭無淚。更無聊的是,那些臭豬頭不但要吃,還吃得刁,吃穀可以吐渣,吃紅薯可以吐皮,吐出來的渣皮一堆堆的,你說氣人不氣人!
賢爹去砍了一些刺柴,封堵野豬來往的小路,但野豬還是可以繞道走。賢爹去紮了兩個稻草人,給它們穿上西裝,戴上旅行帽,讓它們口裏生出尺多長的獠牙(其實是木棍),手上還操著兩麵板斧(其實是掛兩把爛蒲扇,一旦隨風飄動,看上去就像李逵上陣殺氣騰騰)。但這隻管得了白天,甚至隻管得了三兩個白天。
野獼猴桃也是野豬的美食之一。
野豬越來越有知識和學問了,稍加觀察和捉摸,就看出稻草人不是李逵,連李鬼也算不上。它們猖狂暴動,把可惡的草包拱翻在地,踩了個稀巴爛。看那勁頭,它們就算是碰上變形金剛和美國F-16也要大開殺戒。
賢爹隻好像其他很多農民一樣,去稻田裏搭一個草棚,日夜守衛,好歹也要撐到收禾打穀之後。他晚上睡在草棚裏,有時出來敲一下破臉盆,有時出來放一個爆竹,有時出來叫喊兩聲——免不了又裝男聲又裝女聲,又放方言又放官腔,製造出草棚裏人多勢眾的假象。總之,他得不斷變著法子,才能嚇跑來犯之敵。
我借來一支獵槍,聽說那裏野豬多,想去撞撞運氣。賢爹說:“使不得,使不得。你一個人休得蠻幹。莫看它是豬,發起威來就是隻虎。”據他說,他年輕的時候就被野豬咬過一次,而且那臭豬頭不咬東,不咬西,偏偏一口咬住他的胯。如果他當時不是墊進去一隻手,他的雞巴肯定就沒有了。如果當時不是茂才來得快,把一杆銃插進豬嘴巴,拚命地撬著,他那夥計也救不出來了。
賢爹與野豬結下了永遠的血海深仇。
夜色沉沉地籠罩著峽穀,下弦月升起來的時候,對麵山脊的剪影才朦朧浮現,小橋那邊依稀有了一點動靜。
“豬八戒,老子操你八輩子祖宗嗬——”賢爹猛烈地敲臉盆。
峽穀裏餘音嫋嫋,然後一切歸於死寂。
不知是野豬跑了,還是它們一聲不吭潛伏不動,要待險情過去以後再來搗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