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笑臉
八 笑臉
下鄉的一大收獲,是看到很多特別的笑臉,天然而且多樣。每一朵笑幾乎都是爆出來的,爆在小店裏、村路上、渡船上以及馬幫裏。描述這些笑較為困難。我在常用詞匯裏找不出合適的詞,隻能想象一隻老虎的笑,一隻青蛙的笑,一隻山羊的笑,一隻鰱魚的笑,一頭騾子的笑……對了,很多山民的笑就是這樣亂相迭出,乍看讓人有點驚愕,但一種野生的恣意妄為,一種原生的桀驁不馴,很快就讓我由衷地歡喜。
相比之下,都市裏的笑容已經平均化了,具有某種近似性和趨同性。尤其是在流行文化規馴之下,電視、校園、街道、雜誌封麵、社交場所等都成了表情製造模具。哪怕是在一些中小城鎮,女生們的飛波流盼都可能有好萊塢的尺寸和風格,總是讓人覺得似曾相識。男生們可能咧咧嘴,把拇指和食指往下巴一卡,模擬某個港台明星的代笑動作——我在有一段時間就好幾次見到這種流行把戲。公園裏的一個小孩不幸衝著照相機大笑了,旁邊的母親竟急得跺腳:“怎麽搞的?五號微笑!五號!”
嚇得小孩趕快收嘴巴縮鼻子,整頓自己的表情。
山裏人遠離著“五號”或者“三號”,不常麵對照相機的整頓要求,而且平日裏聚少散多,缺少笑容的互相感染和互相模仿。各行其是的表情出自寂寞山穀,大多是對動物、植物以及土地天空的麵部反應,而不是交際同類時的肌肉表達,在某種程度上還處於無政府和無權威的狀態,尚未被現代社會的“理性化”統一收編,缺乏大眾傳媒的號令和指導。他們也許沒有遠行和暴富的自由,但從不缺少表情的自由。一條條奔放無拘的笑紋隨時綻開,足以豐富我們對笑容的記憶。
我懷疑,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以後,我在鏡中是否也會笑出南瓜或者石碾的味道,讓自己大感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