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地(以及母田)

  △公地(以及母田)


  馬橋人在地上除了說吃,最愛說下流話。各種下流話可以大膽得讓你目瞪口呆魂飛魄散天旋地轉日月無光。哪怕最普通的什麽東西,蘿卜、犁頭、扁擔、山洞、水井、山頭、飛鳥、舂臼、草地、火爐……無一不可以引起他們下的聯想,成為他們下的借口或比擬,啟動大同小異上過於重複的玩笑和故事,引爆熾熱的笑鬧。尤其是在地上下種的時候,他們七嘴八舌的口頭流氓犯罪更為猖狂。


  姐姐攆我快步走,

  攆得我像滑泥鰍,

  泥鰍最喜米湯水,


  鑽進米湯滑溜溜。


  ……


  這樣的歌在下種時節就算是相當文雅的了。在平時不能唱,政府禁止,但在下種時節則受到人們的鼓勵,幹部們也裝著沒聽見。萬玉說過,這叫“臊地”,因此越下作越好。沒有臊過的地是死地、冷地,是不肯長苗和結籽的。


  按照馬橋人的看法,地與田不同,地是“公地”,田是“母田”。在地上下種,必須由女人動手;在田裏下種,當然必須由男人動手。這都是保證豐收的重要措施。禾種是準備下田的,所以浸泡禾種的活一定由男人幹,婦人靠近一下,看一下,都是大忌。


  出於同一個道理,公地必須由女人來“臊”,女人在地上的臨時性粗痞,不僅是合理的,正當的,可得允許的,還總是得到老農們的讚揚。與其說這是娛樂活動,倒不如說這是生產鬥爭,是必須盡職盡責完成的神聖使命。一些女知青不習慣,碰到這種情況免不了躲躲閃閃別別扭扭,皺眉頭塞耳朵,搞得本地的婦人們掃了興,也“臊”不起來,男人們就會很著急,讓隊幹部把女知青調到其他地方去做事。


  我親眼看見過婦人們在地上的猖狂,比如把一個後生拉到地邊,七手八腳扒了他的褲子,往他的襠下體甩兩團牛屎以示教訓,然後哄笑著散開去。她們當然不會這樣來對待知青,但也時常有些小騷擾,比方拿你的草帽墊坐,然後發出一浪哄笑;或者把你叫過去,讓你猜一個謎語,又發出一浪哄笑。你心神不定沒有聽清謎語是什麽,但從她們瘋野的大笑裏,你已經知道這個謎語不必猜,也萬萬不可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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