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伊卡洛斯 凡升起的……
第十七章 伊卡洛斯 注釋標題 希臘神話中的人物,忘記父親的告誡,飛得太高,他羽毛上的蠟被太陽熔化而掉到海中死去。
凡升起的……
春風得意
1984年1月,Mac電腦的發布使得喬布斯的名氣如日中天,他的一次曼哈頓之行便是佐證。當時,他應邀參加小野洋子(Yoko Ono)為兒子肖恩·列儂(Sean Lennon)舉辦的派對,並送給9歲的肖恩一台Mac電腦。肖恩很喜歡。藝術家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和基斯·哈林(Keith Haring)當時也在,他們如此著迷於自己通過Mac做出來的東西,以致當代藝術幾乎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折。在用過QuickDra軟件畫畫,於是喬布斯把電腦送給了她。
喬布斯買下了曼哈頓中央公園西街聖雷莫公寓頂樓的複式住宅,他曾帶斯卡利看過這處房產,又聘請了貝聿銘公司的詹姆斯·弗裏德(James Freed)對其進行翻修,但是由於對細節一貫挑剔,他從未搬進去過。後來,他把這處公寓以1 500萬美元的價格賣給了波諾。他還在伍德賽德購置了一幢老式西班牙殖民地風格的豪宅,有14間臥室,可以俯瞰帕洛奧圖。這幢豪宅最初由美國銅礦大亨丹尼爾·考恩·傑克林(Daniel Cowan Jackling)建造。喬布斯搬了進去,但從未著手進行裝修。
在蘋果公司,喬布斯的地位也開始恢複。斯卡利並未設法削弱喬布斯的權力,相反給了他更多控製權。負責莉薩電腦和Mac電腦的部門合並了,由喬布斯管理。他正步步高升,春風得意,卻沒有因此變得更加圓熟。事實上,當喬布斯站在莉薩團隊和Mac團隊成員麵前,告訴大家將如何進行合並時,他展示出的近乎粗魯的直言不諱讓人記憶深刻。喬布斯表示,合並後的所有高層職位都將由他所率領的Mac部門中的領導者擔任,而莉薩電腦部門四分之一的員工都會被裁員。“你們失敗了,”他直視著莉薩團隊的人說道,“你們是二流團隊,二流隊員。這裏許多人都是二流或三流隊員,因此今天,我們遣散你們其中一部分人,讓你們有機會在矽穀的兄弟公司工作。”
比爾·阿特金森同時供職於莉薩團隊和Mac團隊,他覺得這種合並方式不僅冷酷無情,而且不公平。“這些人工作非常努力,他們是傑出的工程師。”他說道。但是,喬布斯堅持認為:如果你想建設一個由一流隊員組成的團隊,就必須敢下狠手。這是他從Mac團隊中總結出的重要管理經驗。“這個道理很簡單,團隊擴張時,如果吸收了幾名二流隊員,他們就會招來更多二流隊員,很快,你的團隊裏甚至還會出現三流隊員。”他回憶道,“Mac的經驗告訴我,一流隊員隻喜歡同一流隊員合作,這就意味著你不能容忍二流隊員。”
當時,喬布斯和斯卡利相信彼此之間的友誼依然牢固。他們經常熱情洋溢地頻繁表達對彼此的喜愛,看上去就像賀曼賀卡裏走出來的一對高中情侶。1984年5月,斯卡利加入蘋果一周年。為了慶祝,喬布斯為他在黑羊餐廳舉行晚宴,那兒是庫比蒂諾西南丘陵一帶的一家高雅餐廳。讓斯卡利吃驚的是,喬布斯還叫來了蘋果公司的董事會、高層管理人員,甚至一些來自東海岸的投資者。在雞尾酒會上,大家都向斯卡利表示祝賀,他回憶道:“史蒂夫神采奕奕地站在人群中,不住地點頭,露齒微笑。”晚宴開始時,喬布斯以一句誇張的祝酒詞為晚宴做了開場白:“對我來說,最快樂的日子有兩個,一個是Mac上市之時,另一個是約翰·斯卡利同意加入蘋果公司的那天。”他說道,“今年是我整個人生中最棒的一年,因為我從約翰那裏學到了很多。”接著,他送給斯卡利一本當年大事記的影集。
作為回應,斯卡利也滔滔不絕地講述了過去一年與喬布斯搭檔的欣喜之情,他的結束語讓在場的每個人都感到難忘,雖然原因各異。“蘋果公司隻有一個領導者,”他說,“那就是史蒂夫和我。”他眼光望向房間的另一端,與史蒂夫目光交錯,看到他臉上的笑容。“當時就好像我們彼此心有靈犀一樣。”斯卡利回憶道。但是,他也注意到亞瑟·羅克和其他一些人的古怪表情,或許甚至是懷疑的神色。他們擔心喬布斯正完全控製著斯卡利,他們雇用斯卡利是為了控製喬布斯,然而現在很明顯,控製權卻在喬布斯手上。“斯卡利非常渴望得到史蒂夫的認可,以至於他無法對史蒂夫保持強硬態度。”羅克後來回憶道。
對斯卡利來說,讓喬布斯高興並聽從他的專業意見,這可能是一個明智的策略,他認為這樣比采取對立的態度要好。這沒錯,但是,他未能認識到,在喬布斯的天性裏,控製權不能共享。喬布斯天生就不知道什麽是服從,他開始愈發強烈地表達自己對公司運營的看法。例如,在1984年的公司經營戰略會議上,喬布斯逼迫蘋果公司的市場和銷售部門通過競標的方式獲得為各產品部門的服務權(這就意味著,比如Mac小組不能決定使用蘋果的銷售團隊,轉而需要創建一支自己的銷售隊伍)。沒有人讚成這種方式,但是喬布斯不斷努力想要通過這個方案。“人們指望我來掌控局麵,讓喬布斯坐下閉嘴,但我沒有這麽做。”斯卡利回憶說。會議不歡而散,他聽到有人低聲說:“為什麽斯卡利不讓他閉嘴?”
喬布斯決定在弗雷蒙建一家最先進的工廠,用來生產Mac,這時他的審美激情和控製天性越發達到極致。他想要把機械設備也塗成明亮的色調,就像蘋果的彩虹標識一樣;但是,他在顏色選擇上花了太多時間,以至於蘋果公司的生產總監馬特·卡特(Matt Carter)最後決定就用原本的米色或灰色。喬布斯去工廠參觀時,又下令把機器重新噴刷成他想要的鮮豔色彩。卡特對此表示反對,他認為這都是些精密設備,重新噴刷可能會造成問題。卡特說的沒錯。一台最貴的機器被噴成亮藍色後就再也無法正常工作了,它被人戲稱為“史蒂夫的愚作”。最後,卡特辭職了。“跟他抗爭太費精力了,而且常常是為一些毫無意義的東西,我受夠了。”他回憶道。
喬布斯找來Mac團隊的財務主管黛比·科爾曼接任卡特的職位。科爾曼精力充沛、為人和善。前文說過,Mac團隊有一個對抗喬布斯最佳人物年度大獎,科爾曼曾贏得該獎,但她也知道如何在必要的時候迎合喬布斯的奇想。蘋果公司的藝術總監克萊門特·莫克(Clement Mok)通知科爾曼說,喬布斯想把牆都刷成純白色,科爾曼反對說:“工廠不能刷成純白色,那樣到處都會是灰塵和髒東西。”莫克的回複是:“對史蒂夫來說,多白都不過分。”科爾曼最後隻好隨他去了。純白色的牆壁,亮藍色、黃色或紅色的機器,整個工廠車間“看上去就像亞曆山大·考爾德的作品展”。科爾曼這樣描述。
當被問及為何對工廠的外觀如此重視時,喬布斯說,這樣做是為了保持追求完美的激情:
我會到工廠去,戴上一隻白手套檢查灰塵。我發現到處都是灰塵——機器上、機架頂部、地板上,然後就叫黛比清理。我跟她說,我們要一塵不染,這讓黛比非常惱火,她不明白,為什麽要這麽幹淨。而我當時也無法說明這個原因。明白嗎?在日本所看到的東西對我影響非常大。我十分欽佩日本的一部分原因就在於他們的團隊精神和紀律意識,而這也是我們的工廠所缺少的東西。如果我們連保持工廠一塵不染都做不到,那麽也無法讓所有機器都保證運轉。
一個周日的早晨,喬布斯把自己的父親帶到了工廠。保羅·喬布斯一向很講究,要確保自己的工藝嚴格,工具也要擺放整齊;史蒂夫很自豪地向父親展示,自己也能做到這樣。科爾曼當時也陪同參觀。“史蒂夫當時高興得不得了,”她回憶說,“他很自豪地向他父親展示自己的這一創造。”喬布斯向父親解釋工廠的運作方式,保羅似乎很欣賞。“他觸摸了每一樣東西,感覺非常喜歡,它們看起來是如此幹淨、如此完美。喬布斯則一直看著他。”
不過,當法國總統密特朗的夫人達妮埃爾·密特朗來工廠參觀時,氣氛就不那麽融洽了。密特朗夫人對古巴很欣賞,那次她是陪同丈夫來進行國事訪問的。喬布斯讓喬安娜·霍夫曼的丈夫阿蘭·羅斯曼來做翻譯。密特朗夫人通過自己的翻譯人員,就工廠的工作條件問了很多問題,而喬布斯卻一直在解釋自己先進的機器人和技術。喬布斯談論了準時生產製(JIT)計劃後,密特朗夫人卻開始詢問工人的加班工資。喬布斯很惱火,於是開始描述自動化如何幫助自己壓低了勞動成本,他知道這個話題會讓她不高興。“工人的活兒很重嗎?”她問道,“他們有多少休假時間?”喬布斯按捺不住了。“如果她對工人的福利這麽感興趣,”他對密特朗夫人的翻譯說,“告訴她,隨時歡迎她來這兒工作。”翻譯聽了臉色蒼白,什麽都沒說。過了一會兒,羅斯曼介入進來,用法語說:“夫人,喬布斯說,感謝您的到訪及您對工廠的興趣。”喬布斯和密特朗夫人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而那位翻譯頓時感到如釋重負。
事後,喬布斯開著奔馳車駛上高速公路,準備回庫比蒂諾,一路上對羅斯曼對待密特朗夫人的態度感到異常憤怒。當時車速超過每小時100英裏,一名警察攔下了車,準備開罰單。幾分鍾後,警察正潦草地書寫罰單,喬布斯按起了喇叭。“有什麽問題嗎?”警察問道。喬布斯回答說:“我趕時間。”令人驚訝的是,那位警察並沒有生氣,而隻是照常開完罰單,並警告,如果喬布斯的車速再超過每小時55英裏並被抓住,就要進監獄。結果警察剛離開,喬布斯就重新回到高速路上,再次加速到每小時100英裏。“他肯定認為常規對自己無效。”羅斯曼對此驚歎不已。
在Mac電腦發布幾個月後,喬安娜·霍夫曼陪同喬布斯前往歐洲,她也見識到了同樣的情形。“他非常令人討厭,覺得自己可以不受任何事情的束縛。”她回憶說。在巴黎的時候,她已經安排好與法國的軟件開發商們進行正式晚宴,但是喬布斯突然決定不去了。他扔下霍夫曼獨自上車,說自己要去拜訪藝術家福隆(Folon)。“結果他的缺席讓開發商們很生氣,都不願意跟我們握手。”霍夫曼說道。
在意大利的時候,喬布斯打一見麵就不喜歡蘋果公司在當地的總經理——一位肉乎乎、圓嘟嘟的男士,他以前在傳統行業工作。喬布斯直截了當地對他說,自己對其團隊及銷售策略都不以為然。“你不配銷售Mac。”喬布斯冷冷地說。不過,比起他挑選的餐廳來說,這位倒黴的經理受到的對待還算是好的了。喬布斯點了一份素食,但服務員還是殷勤周到地往他盤子裏倒上了含有酸奶油的醬料。喬布斯的反應令人討厭至極,以至於霍夫曼不得不靠威脅來阻止他。她低聲對喬布斯說,如果他再不冷靜下來,就把自己的熱咖啡倒在他腿上。
歐洲之行中,最根本的分歧集中在銷售預測上。在其現實扭曲力場的影響下,喬布斯總是讓自己的團隊作出更高的預測。在最初撰寫Mac商業計劃時,他這樣做過,但這份計劃最後又反過來給他帶來了麻煩。在歐洲的時候他又故伎重演,不停地威脅歐洲的經理們,隻有拿出更高的預測數據,才能得到他的撥款。經理們堅持實事求是,霍夫曼不得不從中進行調和。“行程最後,我整個身子都不由自主地顫抖。”霍夫曼回憶道。
此次歐洲之行,喬布斯第一次見到了讓–路易·加西(Jean-Louis Ga s sée)——蘋果公司的法國經理。加西是少數幾個成功對抗喬布斯的人。“他對事實有自己的見解,”加西後來評論道,“對付他的唯一方法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反過來更狠地威脅他。”當喬布斯像通常一樣,威脅說如果不調高銷售預測,他就會削減對法國公司的撥款時,加西徹底怒了。“我記得自己當時抓住他的衣領,叫他少來這套,然後他就退縮了。”加西說道,“我以前也是個火氣大的人,是個渾球。所以我也能看出史蒂夫身上的這種性格。”
不過,喬布斯能遊刃有餘地收放自己的個人魅力,這讓加西印象深刻。密特朗發起了“大眾信息技術計劃”(informatique pour tous)——宣揚普及大眾電腦,技術領域的各種學術專家都前來參與其中,如馬文·明斯基(Marvin Minsky)和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Nicholas Negroponte)。在法國時,喬布斯在布裏斯托酒店麵對該計劃的參與者發表了演講,向人們描繪了一幅圖景——如果法國所有的學校都配備電腦,這個國家將會出現多大的進步。巴黎也喚醒了喬布斯的浪漫心情。加西和尼葛洛龐帝都曾講過喬布斯在那裏為伊人憔悴的故事。
一落千丈
Mac電腦剛發布時引發了一陣熱潮,但到1984年下半年,其銷量就開始急劇下滑。問題是根本性的。這是一台雖然精美卻運行緩慢、動力不足的電腦,再多的宣傳也無法掩蓋它的缺點。它的美麗之處在於,其界麵看上去像一間陽光明媚的遊戲室,而不是一塊閃爍著綠色字母和呆板命令行的幽暗屏幕。然而,這也造成了Mac最大的弱點:采用文本方式顯示,一個字符隻占用不到一個字節;而Mac采用像素方式顯示用戶想要的優雅字體,這樣,每個字符所需要的內存就比前者多出二三十倍。莉薩電腦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將內存擴展至1 000K以上,而Mac的內存隻有128K。
另一個問題在於,沒有內置硬盤驅動。喬安娜·霍夫曼曾堅持,要使用內置硬盤作為存儲設備,喬布斯因此稱她為“施樂偏執狂”。Mac隻有一個軟盤驅動器,你如果想要複製數據,有可能會落下肘關節發炎的毛病,因為你得來回裝卸軟盤。此外,Mac沒有風扇,這是喬布斯武斷頑固的又一佐證。他覺得,風扇會增大電腦的噪音。沒有風扇散熱造成了很多組件故障,並讓Mac贏得了“米色烤麵包機”的綽號,而這一綽號顯然無益於提高產品的流行度。Mac電腦外形誘人,因而在發布的頭幾個月,銷量非常好;但當人們逐漸認識到這款電腦的局限後,銷量便逐漸減少。霍夫曼後來感歎道:“現實扭曲力場可以作為一種鞭策,但最後總是要被現實打破的。”
1984年底,莉薩電腦銷量幾乎為零,Mac的銷量跌至每月10 000台以下,喬布斯在絕望之下作出了一個低劣而又不合規矩的決定。他決定在庫存的莉薩電腦上安裝Mac仿真程序,並作為新產品出售,命名為“Mac XL”。由於莉薩電腦已停產,且不會再投入生產,因此喬布斯這次要做自己都不看好的東西,就有點反常。“我很憤怒,因為它根本就不是什麽Mac XL。”霍夫曼說道,“這麽做的目的就是為了把剩下的莉薩電腦都賣出去。它賣得很好,但接下來我們不得不停止這個可怕的騙局,我也因此辭職了。”
這種負麵情緒在蘋果公司1985年1月的廣告中也有所體現。這次的廣告試圖再次激起人們反對IBM的情緒共鳴,就像“1984”廣告那樣。不幸的是,這兩則廣告之間有一個根本區別:“1984”廣告以一種英勇樂觀的基調結束;但是這次,李·克勞和傑伊·恰特(Jay Chiat)寫的新故事腳本,名為“旅鼠”(Lemmings),內容則是身著深色西裝、被蒙住雙眼的企業管理者邁向懸崖,走向死亡。從一開始,喬布斯和斯卡利就感到不安,這個故事似乎無法傳達出蘋果正麵和光輝的形象,相反,隻會侮辱購買過IBM電腦的每一位企業管理者。
喬布斯和斯卡利要求廣告公司想想其他創意,但廣告公司拒絕了。其中一位員工說:“你們去年還不想要‘1984’廣告呢!”根據斯卡利的說法,李·克勞補充道:“我會把自己的全部名聲和一切都壓在這個廣告上。”然而當雷德利·斯科特的弟弟托尼把廣告拍出來後,這個創意顯得更糟了。行屍走肉般的經理們朝著懸崖前進,口中唱著葬禮版的《白雪公主》插曲,“嘿——謔,嘿——謔”,而枯燥的電影製作使得這部廣告片比故事腳本還要沉悶。“我簡直不敢相信,你竟然要放這麽個廣告來羞辱全美國的商務人士!”黛比·科爾曼看過廣告後衝喬布斯吼道。營銷會議上,她站起來表達了自己對這個廣告的無比厭惡之情。“我鄭重其事地在喬布斯桌上放了一封辭職信。信是在我的Mac電腦上打出來的。我覺得這個廣告對企業管理者是一種侮辱。我們可是剛剛才在個人電腦領域立足。”
不過,喬布斯和斯卡利屈從於廣告公司的意願,在美國“超級碗”大賽中播放該段廣告。兩人一同前往斯坦福體育場觀看比賽,同行的還有斯卡利的妻子利茲——她受不了喬布斯,以及喬布斯情緒亢奮的新女友蒂娜·萊德斯(Tina Redse)。在這場沉悶比賽的第四節的尾聲時,蘋果公司的廣告播出了。球迷們抬頭看著大屏幕,幾乎沒有反應。而在整個美國範圍內,大多數反饋都是負麵的。“它侮辱了蘋果的目標用戶群。”一家市場調研公司的總裁告訴《財富》雜誌。蘋果公司的營銷經理隨後建議,公司可能需要在《華爾街日報》上買個版麵進行道歉。傑伊·恰特則威脅道,如果蘋果敢這麽做,他的廣告公司就會買下旁邊的版麵,為蘋果的道歉廣告道歉。
同年1月,喬布斯前往紐約接受一對一的記者采訪,其間表露出自己對該廣告和蘋果公司整體現狀的不安。像以前一樣,裏吉斯·麥肯納公司的安迪·坎寧安負責喬布斯在卡萊爾酒店的安排和後勤。喬布斯到達酒店後,命令坎寧安重新布置一遍套房,而當時已是晚上10點,第二天就要接受采訪。另外,他覺得鋼琴擺放的位置也不對,草莓也不是他想要的品種。但是,最大的問題在於他不喜歡房間裏擺放的花。他想要馬蹄蓮。“我們為馬蹄蓮到底長什麽樣大吵了一場。”坎寧安說道,“我知道馬蹄蓮是什麽,因為我結婚的時候就用過,但是他堅持要另一種類型的百合花,還說我很蠢,因為他認為我不知道真正的馬蹄蓮什麽樣。”於是坎寧安隻好出去買。幸好這裏是紐約,她這麽晚還能買到喬布斯要的那種百合花。房間重新布置好後,喬布斯又開始挑剔她的穿著。“這身套裝好惡心。”他對她說。坎寧安知道喬布斯有時會爆發出無名怒火,因此她試圖讓他平靜下來。“你看,我知道你在生氣,我也知道你的感受。”她說。
“你知道個屁!”喬布斯吼道,“我的感受,你知道個屁呀!”
30歲
對於大多數人,尤其是那些宣稱絕不能相信30歲以上的人的那代人來說,30歲是一個裏程碑。1985年2月,為了慶祝自己的30歲生日,喬布斯在舊金山聖弗朗西斯酒店的宴會廳舉辦了一場非常正式但又搞怪的派對——來賓被要求打黑領帶、穿網球鞋。約有1 000人應邀出席。請柬上寫著:“有句古老的印度諺語是這樣說的,‘在人生的頭30年裏,你培養習慣;在後30年,習慣塑造你。’過來跟我慶祝我的30歲吧。”
宴會上,有一桌坐的都是軟件業巨頭,包括比爾·蓋茨和米切爾·卡普爾。另一桌坐著喬布斯的老朋友,如伊麗莎白·霍姆斯,她還帶來了一位身著燕尾服的女伴。安迪·赫茨菲爾德和伯勒爾·史密斯穿著租來的禮服,腳上踩著鬆軟的網球鞋,一旁舊金山交響樂團演奏著施特勞斯的圓舞曲,兩人伴著音樂起舞的樣子使這場派對更加令人難忘。
由於鮑勃·迪倫拒絕了邀請,派對上獻唱的是埃拉·菲茨傑拉德。她主要唱自己的傳統曲目,偶爾也會改編一下曲目,如將《伊帕內瑪姑娘》(The Girl From Ipanema)唱成“庫比蒂諾小夥兒”。她要聽眾點歌,喬布斯就點了幾首。最後,她用一首慢節奏的《生日快樂》結束了表演。
斯卡利走上台,提議為“技術領域最重要的遠見者”幹杯。沃茲尼亞克也走上台,送給喬布斯一個相框,裏麵裝著一張1977年西海岸電腦展覽會上子虛烏有的“紮爾泰”電腦宣傳單,Apple II電腦就是在該展會上發布的。唐·瓦倫丁對喬布斯10年間的轉變感到驚奇。“他以前就跟胡誌明似的,認為絕不能相信任何一個30歲以上的人,現在卻和埃拉·菲茨傑拉德一起,給自己辦了個這麽棒的30歲生日宴會。”他說道。
許多人都為這個挑剔的家夥準備了特別的禮物。例如,黛比·科爾曼就為喬布斯找到了第一版《最後的大亨》(The Last Tycoon),這是弗蘭西斯·斯科特·菲茨傑拉德(F. Scott Fitzgerald)的一部小說。喬布斯卻將所有禮物都留在了酒店房間裏,這個行為雖奇怪但也與他的性格相符。喬布斯一件禮物都沒拿回家。沃茲尼亞克和一些蘋果公司的元老沒有吃派對上的山羊乳幹酪和鮭魚慕斯,派對結束後,他們聚在一起去丹尼餐廳吃飯。
“一個藝術家到了三四十歲還能做出驚人的東西來,這是很罕見的。”喬布斯對作家戴維·謝菲(David Sheff)說道,言語中流露出渴望之情。謝菲於喬布斯30歲生日的當月,在《花花公子》雜誌上發表了一篇言語親密的長篇訪談。“當然,有些人天生就有求知欲,永遠像小孩一樣對生命充滿敬畏,但是這種人很少。”這次采訪涉及許多話題,但是在變老和麵對未來的問題上,喬布斯給出了最尖銳的反思:
你的想法會在自己的頭腦中創建出模式,就像腳手架一樣。大腦中的化學反應蝕刻出思維的模式。在大多數情況下,人們會陷入這些模式,就像唱片上的針槽,並且再也出不來了。
我會永遠保持與蘋果的關係。我希望這一生,能讓自己的生命曆程和蘋果的命運彼此交錯,就像編織一幅掛毯那樣。可能我會離開蘋果幾年,但我終究是會回來的。而這就是我可能想要做的事情。關於我,應該謹記的關鍵一點就是,我仍然是個學生,我仍然在新兵訓練營。
如果你想讓自己的生活過得富有創造性,像藝術家一樣,就不能常常回顧過去。不管你做過什麽,以前是怎麽樣,你都必須心甘情願地接受一切,並將一切拋諸腦後。
外界越是試圖強化你的形象,你就越難繼續做一名藝術家,這也是為什麽很多藝術家要說,“再見,我得走了,我要瘋了,我要離開這裏。”然後他們就離開了,在某處休隱。也許之後他們又會重新出現,變得有些不同。
喬布斯說出這番話,似乎是有預感自己的生命將很快改變。也許他的生命曆程確實會與蘋果的命運彼此交錯,也許他這時候應該將過去的自己拋諸腦後,也許是時候說“再見,我得走了”,然後重新回來,帶著不同的思考方式。
出埃及記
1984年Mac發布後,安迪·赫茨菲爾德休了一段時間假。他需要重新充電,並遠離自己的上司鮑勃·貝爾維爾。赫茨菲爾德不喜歡他。有一天,他得知喬布斯給Mac團隊的工程師每人發放了最高5萬美元的獎金,他們團隊工程師的工資此前一直沒有莉薩團隊的高。於是他找到喬布斯要自己的那一份。喬布斯回複說,是貝爾維爾決定休假的人沒有獎金。赫茨菲爾德後來聽說這其實是喬布斯的決定,於是來找喬布斯對質。最開始,喬布斯含糊其辭,後來又說,“好吧,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又對事情有什麽改變呢?”赫茨菲爾德說,如果喬布斯扣著獎金不發是為了讓他回來,那麽出於原則,他根本就不會回來。喬布斯態度軟化了,這卻給赫茨菲爾德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在休假快結束時,赫茨菲爾德與喬布斯約好共進晚餐,他們從辦公室出來,走過幾個街區,來到了一家意大利餐館。“我真的想回來,”他告訴喬布斯。“但是現在情況好像真的很糟糕。”喬布斯隱約有些心煩意亂,但是赫茨菲爾德繼續說下去,“軟件開發團隊士氣徹底低落,幾個月都沒做出什麽東西來,伯勒爾也非常沮喪,年底之前就會走人。”
這時,喬布斯打斷了他。“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說道,“Mac團隊現在很棒,我正在享受自己一生中最好的時光。你已經跟我們完全脫節了。”他的眼神裏透露出極為挖苦的意味,但又試圖表現自己是被赫茨菲爾德的評論逗樂了。
“如果你真的這麽認為,那我覺得自己肯定沒法回來了。”赫茨菲爾德悶悶不樂地說,“我想要回歸的那個Mac團隊甚至都已經不複存在了。”
“Mac團隊必須成長,你也一樣,”喬布斯回應道,“我希望你回來,但是如果你不願意,那也隨你。反正你也並非自己所想象的那樣重要。”
因此,赫茨菲爾德沒有回來。
1985年初,伯勒爾·史密斯也準備離開蘋果;但他又擔心,如果喬布斯試圖說服他留下,那麽自己就很難離開。喬布斯的現實扭曲力場太強大了,史密斯難以抗拒。於是,他同赫茨菲爾德一起商量如何衝破喬布斯的現實扭曲力場。“我想到了!”有一天,他告訴赫茨菲爾德說,“我想到了一個完美的辭職方法能抵抗他的現實扭曲力場。我會走進史蒂夫的辦公室,解開褲子,在他的辦公桌上小便。對這種事他還能說什麽呢?這方法肯定能行。”而Mac團隊打賭,即便再勇敢,伯勒爾·史密斯也沒膽量這麽做。在喬布斯生日聚會前後,他終於決定要豁出去了,他同喬布斯約好了見麵。當史密斯走進喬布斯的辦公室時,他驚奇地發現喬布斯笑得很開心。“你真的要那麽做嗎?真的要那麽做嗎?”喬布斯問他。他已經聽說了史密斯的這一計劃。
史密斯看著喬布斯。“我真的有必要這麽做嗎?如果萬不得已,我會的。”喬布斯看了他一眼,史密斯又覺得確實沒必要這麽做。於是,他的辭職並沒有那麽戲劇化,而且他離開的時候拿到了很好的報償。
很快,另一位了不起的Mac工程師布魯斯·霍恩也決定離開。當他跟喬布斯告別的時候,喬布斯說:“Mac的所有問題都是你的錯。”
霍恩回答道:“好吧,史蒂夫,事實上,Mac的許多好處也是我的錯,我還得像瘋了似的把這些好處都給弄進去。”
“沒錯。”喬布斯認可了這一回應,“如果你留下,我就給你15 000股股票。”霍恩拒絕了,喬布斯於是又展現出溫柔的一麵。“好吧,給我個擁抱。”他說。於是,他倆擁抱在一起。
不過,當月最轟動的新聞還是蘋果公司創始人之一史蒂夫·沃茲尼亞克的離開。也許是因為個性不同,這兩位創始人之間從未有過激烈的衝突。沃茲尼亞克仍然充滿夢想和童趣,喬布斯比以往更加緊張易怒。但是,在蘋果的管理和戰略問題上,兩人有著根本的分歧。當時,沃茲尼亞克低調地在Apple II部門做中級工程師。作為公司的招牌人物,他很謙卑,並盡可能地遠離管理和公司政治。在他看來,有理由相信喬布斯並不欣賞Apple II;而Apple II電腦仍然是蘋果公司的搖錢樹,而且1984年聖誕期間,其銷量就占公司產品銷量的70%。“公司裏其他人也認為Apple II團隊的成員不重要。”他後來說道,“盡管在當時,Apple II是我們公司多年來銷量最大的產品,而且未來幾年它仍然可能是最暢銷的機型。”沃茲尼亞克甚至強迫自己去做一些與性格不相符的事。有一天,他拿起電話打給斯卡利,痛斥他在喬布斯和Mac部門浪費了太多注意力。
沮喪萬分的沃茲尼亞克決定悄然離去,創辦一家新公司,製造自己發明的萬能遙控器。有了這個裝置,用戶隻需通過幾個簡單的按鈕,就能控製家裏的電視機、立體聲音響和其他電子設備。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Apple II部門的工程師主管,但他覺得自己並不那麽重要,沒必要通知別的部門,也沒必要告訴喬布斯和馬庫拉。因此,直到看到《華爾街日報》報道,喬布斯才第一次得知此事。當記者致電時,沃茲尼亞克真誠坦率地回答了記者的問題。他說,是的,自己覺得蘋果公司怠慢了Apple II部門。“蘋果的發展方向已經嚴重錯誤,並持續5年了。”他表示。
不到兩周後,沃茲尼亞克和喬布斯一同前往白宮,時任美國總統的羅納德·裏根授予他們首屆國家技術獎章(National Medal of Technology)。裏根引用第19任總統拉瑟福德·海斯(Rutherford Hayes)初次見到電話時所說的一句話——“一項驚人的發明,但是誰想要用這個東西呢?”然後打趣道:“我覺得,他當時可能弄錯了。”鑒於沃茲尼亞克離開蘋果公司的尷尬情形,蘋果公司之後並未舉行慶祝晚宴,斯卡利或其他高層也沒有來華盛頓。喬布斯和沃茲尼亞克在領獎之後一起出去散步,在一家三明治店吃了些東西。沃茲尼亞克回憶說,他們親切地聊了聊,對他們之間存在分歧的問題避而不談。
沃茲尼亞克想讓自己和蘋果公司友好地分手,這是他的風格。於是,他同意以兼職的方式代表公司出席活動和展覽,薪酬是2萬美元。這種漸漸疏遠方式很得體,但是喬布斯心裏就沒有那麽舒服了。在華盛頓領獎幾周後的一個周六,喬布斯前往哈特穆特·艾斯林格在帕洛奧圖的新工作室,後者的青蛙設計公司為了處理蘋果公司的設計而搬到了這裏。喬布斯碰巧在那裏看到了一些草圖,是該公司為沃茲尼亞克的新遙控器設計的,他暴跳如雷。蘋果公司同青蛙設計公司的合同中有一條寫著,蘋果公司有權禁止青蛙設計公司為其他公司做計算機相關產品的設計,喬布斯援引了這一條款。“我通知他們,”喬布斯回憶說,“我們不能接受他們做沃茲的項目。”
《華爾街日報》得知此事後聯係上了沃茲尼亞克,後者像往常一樣坦率真誠。他說喬布斯在懲罰他。“史蒂夫·喬布斯恨我,可能是因為我針對蘋果說的話。”他告訴記者。喬布斯這種行為顯得很小氣,但他之所以如此,部分原因是他知道產品的外觀和風格就是產品品牌的一部分,其他人不像喬布斯這樣明白這個道理。如果沃茲尼亞克的設備和蘋果公司的產品使用同一種設計語言,就可能會讓人誤會他的設備是蘋果公司的。“這並非私人恩怨。”喬布斯告訴《華爾街日報》,解釋說自己想要確保沃茲尼亞克的遙控器不會像蘋果生產的東西一樣。“我們不想看到自己的設計語言用在別的產品上。沃茲得找到自己的資源。他不能利用蘋果的資源,我們不能給他特殊待遇。”
至於青蛙設計公司已經為沃茲尼亞克做了的東西,喬布斯表示願意個人支付這筆費用。但即便如此,該公司的管理者也都吃了一驚。喬布斯要求青蛙設計公司把為沃茲尼亞克設計的圖紙交給自己或毀掉,對方拒絕了。喬布斯不得不向他們發送信函,援引蘋果公司的合同權利。青蛙設計公司的設計總監赫伯特·法伊弗(Herbert Pfeifer)冒著激怒喬布斯的風險,公開駁斥喬布斯關於同沃茲尼亞克的爭端並非私人恩怨的說法。“他這是仗勢欺人,”法伊弗對《華爾街日報》說,“他們之間有私人問題。”
聽說了喬布斯的所作所為後,赫茨菲爾德異常氣憤。他家離喬布斯的住處大約相隔12個街區,即使在他離開蘋果後,喬布斯有時也會順路去他家坐坐。“我對於沃茲尼亞克遙控器的事非常氣憤,以至於喬布斯後來到我家來,我都沒讓他進門。”赫茨菲爾德說道,“他知道自己錯了,但是試圖把自己的所作所為合理化,也許在他自己的現實扭曲力場裏,他能做得到。”而沃茲尼亞克即便是生氣的時候,也像泰迪熊一樣溫順。他換了一家設計公司,甚至同意繼續留任蘋果公司做發言人。
攤牌,1985年春
1985年春,喬布斯和斯卡利之間出現了裂痕。原因是多方麵的。有些隻是業務上的分歧,譬如,斯卡利意圖維持Mac的高價來達到利潤最大化,而喬布斯則想要讓它的價格更實惠。另一些就是奇怪的心理因素,源自他們最初對彼此的狂熱和不現實的迷戀。斯卡利苦苦渴求喬布斯的喜愛,而喬布斯則渴望在斯卡利身上獲得父親和良師益友般的感覺。當兩人的熱情開始降溫時,就產生了情緒上的反彈。但是,造成兩人之間裂痕日益加深的根本原因仍在他們自己身上。
對喬布斯來說,問題在於斯卡利從來都沒有成為一個懂產品的人。他沒有努力,也沒有顯示出自己有能力理解蘋果公司所做產品的精妙之處。相反,斯卡利覺得喬布斯太過沉迷於細微的技術調整和設計細節,這隻會適得其反。他過去做的工作是銷售汽水和零食,產品的配方在很大程度上與自己無關。他對產品也沒有天生的熱情,而這正是喬布斯所能想象的最深重的罪孽之一。“我試圖教會他工程上的細節,”喬布斯後來回憶說,“但是,他不知道產品是怎樣創造出來的,一段時間以後,這種培養變成了爭論。但我知道,我的觀點是正確的。產品就是一切。”他覺得斯卡利很愚蠢。但斯卡利渴望得到喬布斯的喜愛,並且產生了自己和他很相似的幻覺,這更加劇了喬布斯對他的蔑視。
而斯卡利覺得問題出在喬布斯身上,當喬布斯不再處於“求愛期”或有所圖時,就常常很令人討厭,他粗魯、自私並且對其他人沒有好脾氣。斯卡利經曆過寄宿學校和大客戶銷售工作的打磨,他覺得喬布斯的行為粗魯可鄙,其程度就和喬布斯鄙視他對產品細節缺乏激情一樣。斯卡利能和善、關切、彬彬有禮地對待錯誤,喬布斯則做不到。有一回,他們計劃與施樂公司董事會副主席比爾·格拉文(Bill Glavin)會麵,斯卡利懇請喬布斯到時候不要失禮。然而,剛一就座,喬布斯就跟格拉文說:“你們這些家夥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會麵不歡而散。“對不起,但我控製不住自己。”喬布斯告訴斯卡利。這隻是許多類似情況中的一例。正如雅達利公司的阿爾·奧爾康後來評論的,“斯卡利想讓別人高興,並會顧及人際關係。史蒂夫對此則不屑一顧。但他對產品的關注又是斯卡利永遠達不到的,而且喬布斯會侮辱任何一個算不上一流隊員的人,以避免蘋果出現太多的笨蛋。”
董事會對於兩人關係的動蕩越發警覺。1985年初,亞瑟·羅克及其他一些心懷不滿的董事對他們倆進行了嚴厲的訓誡。他們告訴斯卡利,本來應該由他來運營公司,他應該用更大的權力履行管理蘋果公司的職責,少花心思同喬布斯交好。他們告訴喬布斯,他應該解決Mac部門內部的混亂狀況,而不應該告訴別的部門如何做好本職工作。之後,喬布斯回到辦公室,在自己的電腦上打著:“我不再批評公司其他部門,我不再批評公司其他部門……”
1985年3月,Mac電腦的表現持續令人失望,其銷量隻有預測的10%,喬布斯躲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生氣,或是在大廳裏訓斥其他人。他的情緒起伏更大,對周圍人的辱罵也更甚。中層主管們開始起來反抗他。營銷主管邁克·默裏在一個行業會議上與斯卡利私下會麵。兩人走向斯卡利的酒店房間時,喬布斯看到了,於是要求一起去。默裏叫他不要跟過來。默裏告訴斯卡利,喬布斯正在造成嚴重的破壞,必須把他從Mac部門的管理層踢走。斯卡利回答說,自己還沒有到要和喬布斯攤牌的地步。默裏後來直接給喬布斯發了一份備忘錄,批評他對待同事的方式,並譴責其“人身攻擊式的管理方式”。
有好幾個星期的時間,兩人之間的問題似乎存在某種解決的可能。喬布斯開始著迷於一種平板顯示屏技術,這是帕洛奧圖附近的伍德賽德設計公司(Woodside Design)研發的,管理這家公司的是一位名叫史蒂夫·基欽(Steve Kitchen)的古怪工程師。另一家創業公司作出的觸摸屏也讓喬布斯興致很濃,利用這種技術,用戶可以直接用手指控製設備,而無需鼠標。這兩種技術可能有助於實現喬布斯創造“Mac書”(Mac in a book)的願景。在和基欽的一次散步中,喬布斯在門洛帕克附近看到一幢建築並說道,他們可以開設一處科研基地,以實現這些想法。它可以叫蘋果實驗室(AppleLabs),由喬布斯來管理,這樣,他又能重回帶領小團隊開發偉大新產品的喜悅之中。
斯卡利對這種可能性感到高興。這將使喬布斯回到自己最擅長的領域,並且能讓他遠離庫比蒂諾,不再給公司造成破壞,從而可以解決兩人之間的大部分管理問題。他還物色了一個候選人——讓–路易·加西,替代喬布斯擔任Mac部門的管理者。加西是蘋果公司在法國的主管,曾在喬布斯造訪法國時與之對抗。他乘飛機前往庫比蒂諾,並表示,隻要能保證自己管理整個項目而不是在喬布斯手下工作,他就會接受這份工作。董事會成員之一梅西百貨的菲爾·施萊因竭力說服喬布斯,他如果能發明新產品並激勵一個充滿激情的小團隊會更好。
但經過一番思考,喬布斯認為這並非他想走的路。他拒絕將控製權棄讓給加西,後者明智地回到了巴黎,以躲開無可避免的權力衝突。在這個春季之後的日子裏,喬布斯搖擺不定。他有時想要維護自己作為企業管理者的身份,甚至寫下備忘錄,要求取消免費飲料和頭等艙航空旅行的福利,以節省開支;有時候,他又想離開,去管理新的蘋果實驗室研發團隊。
當年3月,默裏發出了另一份備忘錄,並標明“請勿流傳”,發送給了多位同事。“過去90天裏,蘋果公司出現如此多的混亂、恐懼和運轉失常,是我在蘋果這三年裏從未見過的。”他在開頭這樣寫道,“普通員工覺得我們就是一艘沒有舵的船,在迷霧中漂流。”默裏曾兩頭倒,有幾次他還與喬布斯密謀詆毀斯卡利。但是在這份備忘錄中,他把錯誤歸咎於喬布斯。“無論公司的運轉失常是原因還是結果,史蒂夫·喬布斯現在都在掌控著一個看似堅不可摧的權力基礎。”
三月底,斯卡利終於鼓起勇氣告訴喬布斯,他應該放棄Mac部門的管理權。一天傍晚,他走進喬布斯的辦公室,為了讓兩人的會麵更加正式,他還帶上了人力資源總監傑伊·埃利奧特。“沒有人比我更欽佩你的才華和遠見。”斯卡利開場道。他以前也說過這樣的奉承話,但這次,顯然後麵會出現一個“但是”來打斷這些讚美。事實確實如此。“但是,這真的行不通。”他說道。被“但是”打斷的恭維話又繼續下去。“我們彼此之間已經發展出深厚的友誼,”他繼續說道,有些自作多情,“但是我對你管理Mac部門的能力失去了信心。”斯卡利還斥責喬布斯在背後說自己的壞話,把他當笨蛋。
喬布斯看上去驚呆了,說出了一句無關輕重的質疑,意思是在這方麵斯卡利應該多給他點兒幫助和指導。“你得花更多時間與我相處。”他說。接著他開始回擊。他說斯卡利對電腦一無所知,管理公司一塌糊塗,並且自從斯卡利進蘋果公司以來,就不斷地令自己失望。然後,喬布斯又出現了第三個反應,他哭了起來。斯卡利則坐在那兒咬指甲。
“我會把現在的情況反映給董事會,”斯卡利說道,“我會建議他們讓你離開Mac部門的管理崗位。我希望你知道這些。”他力勸喬布斯不要抵抗,並同意去開發新技術與產品。
喬布斯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轉過身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斯卡利。“我不相信你會這麽做。”他說,“如果你做了,會毀掉公司的。”
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喬布斯的行為出現了很大波動。他一會兒說自己要離開公司總部去管理蘋果實驗室,一會兒又開始爭取支持去推翻斯卡利。剛同斯卡利示好,轉眼又在背後大肆抨擊斯卡利,有時候這種反複會發生在同一天晚上。一天晚上9點,他打電話給蘋果公司法律總顧問阿爾·艾森斯塔特,說自己對斯卡利失去了信心,需要艾森斯塔特的幫助來說服董事會炒掉斯卡利;而兩個小時後,他又一個電話吵醒斯卡利,對他說:“你很了不起,我隻想要你知道,我喜歡跟你合作。”
4月11日的董事會會議上,斯卡利正式提出,自己想要喬布斯離開Mac部門負責人的職位並專注於新產品開發。接著,最頑固最獨立的董事會成員亞瑟·羅克說話了。他受夠他們兩個人了:在過去一年裏,斯卡利沒膽量負責指揮管理,而喬布斯則“像個任性的小孩兒”。董事會需要替他們解決這一爭端,為此,董事會將跟他們分別進行談話。
斯卡利離開了會議室,這樣喬布斯可以先陳述。喬布斯堅持認為斯卡利才是問題所在,說斯卡利不懂電腦。羅克的回複則是對喬布斯的訓斥。他怒吼道,喬布斯這一年的所作所為很愚蠢,而且他無權管理一個部門。即便是喬布斯最堅定的支持者——梅西百貨的菲爾·施萊因,也試圖勸喬布斯優雅退位,去為公司管理研究實驗室。
輪到斯卡利單獨與董事會見麵時,他發出了最後通牒。“你們可以支持我,那我就負起掌管公司的責任,否則我們什麽也做不了,你們隻能再去給蘋果找一個新的CEO來。”斯卡利說,如果獲權,他不會貿然行動,但會在接下來的幾個月安撫喬布斯進入新的角色。董事會一致支持斯卡利。他有權在自己認為正確的時機將喬布斯革職。此時,喬布斯正在會議室外等著,他完全明白自己要輸了;看到老同事德爾·約克姆,喬布斯走過去與他擁抱。
董事會作出決定後,斯卡利試圖與喬布斯和解。喬布斯要求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慢慢過渡,斯卡利同意了。當天晚上,斯卡利的行政助理南妮特·巴克霍特(Nte Buckhout)打電話給喬布斯,想知道他現在怎麽樣。喬布斯還待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精神沮喪。斯卡利已離開了,喬布斯就過來同巴克霍特交談。他對於斯卡利的態度又開始瘋狂地搖擺。“約翰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呢?”他說道,“他背叛了我。”然後,他又換了另一種態度,認為自己或許應該花些時間來修複同斯卡利的關係。“約翰的友誼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我覺得自己也許應該這樣做,專注於我們的友誼。”
策劃政變
喬布斯並不習慣別人對自己說“不”。1985年5月初,他來到斯卡利的辦公室,要求給他更多時間來證明自己能夠管理Mac部門。喬布斯表示,他將證明自己是個運營人才。斯卡利沒有讓步。喬布斯接著又直接挑戰對方:叫斯卡利辭職。“我覺得你真的已經亂了陣腳,”喬布斯對他說,“你來蘋果的第一年確實挺好,一切都很美妙,但是後來出問題了。”一向平和的斯卡利回擊了,他指出喬布斯沒能完成Mac的軟件,沒能開發出新機型,也沒能贏得新顧客。兩人的會麵演變成了一場關於誰是更爛的管理者的爭吵。喬布斯走後,斯卡利轉了個身,背對著辦公室的玻璃牆落下了眼淚。玻璃牆外都是圍觀他們爭吵的人。
5月14日,周二,Mac團隊向斯卡利和其他蘋果公司領導者進行季度回顧報告。事情至此達到高潮。喬布斯仍然沒有放棄該部門的控製權,他目中無人地帶領Mac團隊來到董事會會議室。他和斯卡利開始就Mac部門的使命發生衝突。喬布斯認為這個團隊的任務就是銷售更多的Mac電腦,斯卡利說它應該服務於蘋果公司的整體利益。和往常一樣,蘋果公司的部門之間幾乎沒有合作,Mac團隊當時正計劃開發新的磁盤驅動器,這種驅動器不同於Apple II團隊正在做的那個。根據會議記錄顯示,兩人的辯論持續了整整一個小時。
之後,喬布斯介紹了其團隊正在進行的項目:一款更強大的Mac,這款機器將取代已經停產的莉薩電腦,以及一款名為“文件服務器”(FileServer)的軟件,Mac電腦用戶可以通過該軟件在網絡上共享文件。但斯卡利首次得知這些項目都會推遲發布。他冷酷地批評了默裏的營銷業績、鮑勃·貝爾維爾錯過的工程期限,以及喬布斯的整體管理狀況。雖然如此,喬布斯還是在報告會結束時,當著所有其他人的麵,要求斯卡利再給自己一次機會,讓他證明自己能夠管理一個部門。斯卡利拒絕了。
當晚,喬布斯帶領Mac團隊在伍德賽德的妮娜咖啡館(Nina"s Café)吃晚飯。讓–路易·加西當時也在蘋果公司總部,因為斯卡利要他來準備接管Mac部門。喬布斯邀請加西一起吃晚飯。鮑勃·貝爾維爾舉杯祝酒:“敬我們這些真正明白史蒂夫·喬布斯所構想的世界的人。”這句話是回應那些以“喬布斯所構想的世界”來詆毀喬布斯的人的。其他人離開後,貝爾維爾陪喬布斯坐在他的奔馳車裏,鼓勵他發起戰鬥同斯卡利抗爭到底。
喬布斯精於操控別人,隻要他願意,他就能哄騙和迷惑其他人而不覺羞愧。但是,他並不善於算計和搞陰謀,盡管有些人不這麽看;他不願意也沒耐心與別人交心。“史蒂夫從不玩辦公室政治——天生就不會,後天也沒去想。”傑伊·埃利奧特指出。此外,他天性傲慢,不屑於溜須拍馬。例如,他在試圖爭取德爾·約克姆的支持時會不由自主地說,自己在運營管理方麵比約克姆在行得多。
幾個月前,蘋果公司已經獲得了向中國出口電腦的許可。喬布斯收到邀請,需要動身去中國,到人民大會堂簽署協議的日期是美國陣亡將士紀念日的那個周末之後。斯卡利決定自己去簽協議,喬布斯表示沒問題。喬布斯計劃利用斯卡利不在公司的時間,發動政變。在臨近陣亡將士紀念日的一周時間內,他同許多人分享了自己的計劃。“約翰在中國的時候,我要發動政變。”他告訴邁克·默裏。
關鍵7天:1985年5月
5月23日,周四:在Mac部門的高層例會上,喬布斯向核心成員講述了自己推翻斯卡利的計劃,還畫了一張圖表以說明自己將如何重組公司。他還向公司人力資源總監傑伊·埃利奧特透露了這個計劃,埃利奧特直言這個陰謀不會得逞。埃利奧特曾和一些董事會成員談過,力勸他們支持喬布斯,但他發現大多數董事都站在斯卡利一邊,蘋果公司的大多數高級職員也是一樣。盡管如此,喬布斯執意要將這個計劃進行到底。他甚至還在去停車場的路上將自己的計劃透露給了加西,而加西來這裏正是為了接替他的工作。“我把這事告訴了加西,這是個錯誤。”喬布斯多年後自我挖苦道。
當晚,蘋果的法律總顧問阿爾·艾森斯塔特在自己家為斯卡利夫婦和加西夫婦舉辦了一個小型燒烤聚會。當加西告訴艾森斯塔特喬布斯的密謀時,艾森斯塔特建議他通知斯卡利。“史蒂夫正在策劃陰謀,想要發動政變除掉約翰。”加西回憶說,“在阿爾·艾森斯塔特家,我用食指輕輕指著約翰的胸口,說,‘如果你明天出發去中國,就會被取代。史蒂夫正密謀除掉你。’”
5月24日,周五:斯卡利取消了自己的中國之行,決定在周五上午的蘋果公司高級職員大會上與喬布斯對質。喬布斯遲到了,他發現自己平時的座位被人占了,他平時坐在會議桌的一頭,旁邊是斯卡利。於是,他挑了個最遠的位置坐下。他穿著量身定做的威爾克斯·巴什福德西裝,看起來精神飽滿。斯卡利麵色蒼白,向大家宣布,自己取消了今天的日程安排,來此解決所有人心中的問題。“我注意到你想把我趕出公司。”他說道,眼睛直視喬布斯,“我想問問你,這是真的嗎?”
喬布斯沒料到會這樣,但是他從不羞於誠實地表達自己,盡管這樣很殘忍。他眯著眼,眨都不眨地盯著斯卡利。“我覺得你對蘋果公司有害,而且我認為,你是管理公司的錯誤人選。”他語調冰冷、不慌不忙地回答道,“你真的應該離開蘋果。你不知道如何經營,也從來沒有經營過公司。”他指責斯卡利不理解產品開發流程,接著他又拋出了一句尖刻的、以自我為中心的話:“我要你來是為了助我一臂之力,可是你從來沒有幫到過我。”
會議室裏的其他人都一動不動地坐著,斯卡利終於發火了。他小時候有過口吃,但已經20年沒犯了,現在他又結巴起來。“我不信任你,我也不能容忍缺乏信任。”他結結巴巴地說道。當喬布斯聲稱,在經營企業方麵,他比斯卡利更好時,斯卡利決定賭一把,他讓房間裏的所有人對這個問題進行投票。“他通過這個聰明的舉動贏了。”喬布斯回憶道,這件事在25年後仍然讓他覺得痛楚,“當時是執行委員會的會議,斯卡利說,‘我,還是史蒂夫,你們選吧。’他設計了這整件事,從而讓人覺得,選我的人肯定是白癡。”
突然,紋絲不動的旁觀者們騷動起來。德爾·約克姆不得不第一個發言,他說自己欣賞喬布斯,希望他能繼續在公司發揮一定的作用。雖然喬布斯盯著他,但是約克姆鼓起勇氣總結說,他“尊重”斯卡利並會支持他管理公司。艾森斯塔特直麵喬布斯,說了差不多的話:他欣賞喬布斯,但是支持斯卡利。裏吉斯·麥肯納是一位外部顧問,他坐在一群高級職員中間,回答更直接。他看著喬布斯,說他還沒有準備好管理公司,這句話他之前也對喬布斯說過。其他人也支持斯卡利。對於比爾·坎貝爾來說,這個抉擇尤為艱難。他很欣賞喬布斯,但又並不特別欣賞斯卡利。當告訴喬布斯自己有多欣賞他時,坎貝爾的聲音抖了一下。雖然決定支持斯卡利,但是他敦促喬布斯和斯卡利解決彼此之間的問題,並讓喬布斯在公司裏擔任別的職位。“你不能讓史蒂夫離開蘋果。”他告訴斯卡利。
喬布斯看上去都快崩潰了。“我想我知道大家的立場了。”他說完衝出了房間。沒有人追上去。
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召集了Mac團隊共事已久的心腹成員,忍不住開始哭泣。他說自己有必要離開蘋果。當他快走出辦公室的門時,黛比·科爾曼攔住了他。她和其他人勸他靜下心來,不要輕舉妄動,他應該在周末重組團隊,也許能想到辦法阻止蘋果公司分裂。
斯卡利被自己的勝利擊毀了。他像一個受傷的戰士,走進阿爾·艾森斯塔特的辦公室,並要他一起去兜兜風。當他們坐上艾森斯塔特的保時捷時,斯卡利悲歎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繼續做下去。”艾森斯塔特詢問他是什麽意思,斯卡利回答說:“我想我會辭職。”
“你不能,”艾森斯塔特抗議道,“蘋果會垮的。”
“我打算辭職,”斯卡利重申道,“我覺得自己不是管理蘋果的正確人選。”
艾森斯塔特回答說:“我覺得你這是在逃避。你得勇敢地麵對他。”然後,他開車把斯卡利送回了家。
斯卡利的妻子利茲很驚訝地看到丈夫在中午就回來。“我失敗了。”他神色落寞地對利茲說。利茲是個心理不穩定的女人,她從來都不喜歡喬布斯,也不讚賞丈夫對喬布斯的迷戀。因此,在聽說發生了什麽事後,她跳上自己的車,一路加速來到喬布斯的辦公室。得知喬布斯已經前往美好地球餐廳,她又趕到那裏。在停車場,喬布斯正同黛比·科爾曼及其他Mac核心成員走下車來。利茲徑直走到他麵前。
“史蒂夫,能和你談談嗎?”她說。喬布斯驚呆了。“你知不知道,能認識像約翰·斯卡利這樣好的人是多麽難得?”她質問道。喬布斯避開了她的目光。“我跟你說話的時候你難道就不能看著我的眼睛嗎?”她問。喬布斯照做了,老練地眼睛眨都不眨地盯著她,利茲反而退卻了。“算了,別盯著我了。”她說道,“當我看大多數人的眼睛時,我能看到他們的靈魂。可我看你的眼睛時,隻看到一個無底洞,一個空洞,一個死區。”說完,她就走了。
5月25日,周六:邁克·默裏當天來到喬布斯位於伍德賽德的住所,向他提供一些建議。默裏勸喬布斯應該考慮接受產品架構師的職位,啟動蘋果實驗室項目,離開總部。喬布斯似乎願意考慮這個建議。但首先,他得和斯卡利和解。於是,喬布斯拿起電話,向斯卡利伸出了橄欖枝,這令斯卡利感到驚訝。喬布斯詢問,明天下午能否見個麵,一起在斯坦福大學的山上散步。以前,兩人關係和睦的時候,他們經常這樣散步。也許走一走他們就能把事情解決掉。
喬布斯不知道斯卡利已經同艾森斯塔特說過要辭職,但是當時,這已經不重要了。一夜之間,斯卡利已經改變了主意。他決定留下來,盡管前一天兩人大吵一架,但他仍然渴望喬布斯能喜歡自己。於是他同意第二天下午見麵。
如果說喬布斯當時真的在準備調和彼此之間的矛盾,那麽這個想法並沒有在他當晚想看的電影中體現出來。他和默裏準備看電影,結果喬布斯選了《巴頓將軍》(Patton)——一部永不投降的將軍的史詩。但是,他把《巴頓將軍》的錄像帶借給父親了,喬布斯的父親曾為巴頓將軍的部隊運送過士兵。於是,兩人開車到喬布斯的父母家去取錄像帶。但是家裏沒人,喬布斯也沒有鑰匙。他們環視這幢房子,看有沒有門窗沒上鎖,但最後還是放棄了。音像店裏也沒有《巴頓將軍》,最後他們不得不勉強看了《危險女人心》(Betrayal)。
5月26日,周日:按照計劃,當天下午,喬布斯和斯卡利在斯坦福大學校園後麵碰頭,兩人在起伏的丘陵和馬場上走了幾個小時。喬布斯重申了自己的請求,他認為自己應該在蘋果公司擔任一個運營職位。這一次,斯卡利的立場很堅定,不停地說不行。斯卡利力勸喬布斯帶領自己的小團隊接受產品架構師的職位,但是喬布斯拒絕了這個提議,因為他覺得這會讓自己變成一個“有名無實的領導者”。喬布斯無視現實,建議斯卡利讓權給自己。如果這話不是出自喬布斯之口,肯定會令人驚訝。“你來當董事長,我來當總裁兼CEO,為什麽不這樣呢?”他說道。喬布斯說這話的時候一副非常認真的模樣,斯卡利驚呆了。
“史蒂夫,這個提議完全沒有意義。”斯卡利回複道。接著,喬布斯又提議他們一起分擔管理公司的責任,他來處理產品方麵的問題,斯卡利則負責營銷和商業上的問題。董事會不僅讓斯卡利有了底氣,他們還命令斯卡利讓喬布斯服從。“公司隻能由一個人掌管,”他回答說,“董事會支持的是我,而不是你。”最後,他們握了握手,喬布斯又一次同意考慮接受產品架構師的職位。
開車回家的路上,喬布斯拐到了邁克·馬庫拉家。馬庫拉不在家,於是喬布斯就留了個口信,讓他第二天晚上到自己家來吃晚飯。喬布斯還邀請了他在Mac團隊的心腹。他希望他們能夠說服馬庫拉,讓他明白支持斯卡利是愚蠢的。
5月27日,周一:這一天是美國陣亡將士紀念日,天氣晴朗溫暖。Mac團隊的黛比·科爾曼、邁克·默裏、蘇珊·巴恩斯(Susan Barnes)和鮑勃·貝爾維爾,提前一小時來到喬布斯位於伍德賽德的家中,這樣他們就能夠一起商量一下對策。夕陽西下時,他們坐在院子裏。科爾曼表示,喬布斯應該接受斯卡利的提議,擔任產品架構師,幫助創辦蘋果實驗室。默裏也曾這樣勸過喬布斯。在所有心腹人員中,科爾曼是最願意講求實際的。在新的組織計劃中,斯卡利安排她管理製造部門,因為他知道科爾曼忠於的是蘋果,而不僅僅是喬布斯。其他一些人則更為強硬。他們想要勸服馬庫拉支持他們的重組計劃,讓喬布斯管理公司,或者至少讓他保留對產品部門的控製權。
馬庫拉到了之後,表示同意聽取他們的意見,不過有一個條件:喬布斯必須保持安靜。“我非常想聽聽Mac團隊的想法,但不想看到喬布斯慫恿他們叛亂。”馬庫拉回憶說。入夜後氣溫下降,他們走進裝修簡陋的屋裏,圍坐在壁爐邊。喬布斯的廚師做了全麥素食比薩,擺在牌桌上。馬庫拉則慢慢吃著本地種植的奧爾森櫻桃,這是喬布斯貯存的,放在一個小木箱裏。為了不讓談話變成牢騷會,馬庫拉讓大家集中於非常具體的管理問題,例如,製作“文件服務器”軟件時,是什麽造成了問題,以及為什麽Mac電腦的分銷係統沒有對需求改變作出反應。大家說完後,馬庫拉直截了當地拒絕支持喬布斯。“我說過,我不會支持他的計劃,一切到此為止。”馬庫拉回憶表示,“斯卡利才是老板。他們都瘋了,情緒激動,聚在一起密謀反抗,但這不是做事情的方式。”
與此同時,斯卡利這一天裏也在征求意見。他是否應該屈從於喬布斯的要求?幾乎所有他谘詢過的人都聲稱,有這種想法簡直是瘋了。即便隻是問出這種問題,也讓人覺得斯卡利在躊躇,他仍然在絕望中渴望喬布斯的垂青。“我們支持你,”一位高級管理人員告訴他,“我們希望你能展現出強大的領導力,你不能讓史蒂夫重回運營崗位。”
5月28日,周二:在大家的支持下,斯卡利挺直了腰杆兒。馬庫拉告訴斯卡利,喬布斯前一天晚上試圖推翻他。這無異於火上澆油,斯卡利怒火中燒。這天上午,他走進喬布斯的辦公室與他對質。斯卡利表示,自己已經同董事會談過並得到了他們的支持。他希望喬布斯離開。然後,他開車前往馬庫拉家,向他闡述自己的重組計劃。馬庫拉問了些細節問題,最後祝福他。返回辦公室後,斯卡利又給其他董事會成員打了電話,隻是想確認他們仍然支持自己。他成功了。
當時,斯卡利打給喬布斯,想讓他明白現在的狀況。董事會已經最後通過了斯卡利的重組計劃,並將於當周開始實施。加西將接手喬布斯心愛的Mac團隊以及其他產品,喬布斯將不掌管任何團隊。斯卡利仍有和解之意。他告訴喬布斯可以繼續留在蘋果,擔任董事長兼產品架構師,但不履行任何運營職責。但此時,即便是成立一個研發小組,例如蘋果實驗室,都已經不在討論範圍之內了。
一切終成定局。喬布斯意識到自己不可能翻案,也無法再扭曲現實。他泣不成聲,開始給比爾·坎貝爾、傑伊·埃利奧特、邁克·默裏和其他人挨個打電話。喬布斯打到默裏家的時候,默裏的妻子喬伊斯正在打越洋電話,接線員打斷了她的電話,說有一個找默裏的緊急電話。喬伊斯告訴接線員說,但願這電話真的重要。“沒錯。”她聽到喬布斯的聲音。默裏接過了電話,聽到喬布斯正在哭。“結束了。”他說,然後掛斷了電話。
默裏擔心喬布斯太過傷心,可能做出什麽魯莽之事,於是他回撥過去。電話那頭沒人接。於是默裏開車去了伍德賽德。他敲了敲喬布斯家的門,沒人應答,於是他繞著屋子走了走,爬上屋外比較高的台階,往臥室裏看。在一個沒有家具的房間裏,喬布斯躺在一張床墊上。他開門讓默裏進來,兩個人一直聊到黎明。
5月29日,周三:喬布斯終於拿到了一盤《巴頓將軍》的錄像帶,並在當天晚上重溫了一遍,但是默裏阻止了他再次發起另一場抗爭。相反,他勸喬布斯周五來公司,聽斯卡利宣布重組計劃。做好士兵,而不是叛軍司令,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像一塊滾石
喬布斯悄悄地溜進了坐席的後排,看斯卡利向蘋果員工們解釋公司重組計劃。有很多人瞥見了他,但鮮有人向他打招呼,更沒人過來跟他熱絡。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斯卡利,即使多年後,斯卡利也仍然記得“史蒂夫蔑視的目光”。“他的目光很堅毅,”斯卡利回憶道,“就像穿筋透骨的X射線,直擊你柔軟脆弱的地方。”斯卡利站在講台上,假裝沒有注意到喬布斯。有那麽一瞬,他回想起兩人的一次愉快旅行。那是一年前,他們前往馬薩諸塞州劍橋市拜訪喬布斯心目中的英雄埃德溫·蘭德,他被趕出了自己創辦的寶麗來公司。當時,喬布斯帶著厭惡之情跟斯卡利說:“他不過是損失了幾百萬,他們就把他趕出了公司。”現在,斯卡利反思到,自己正在奪走喬布斯的公司。
斯卡利繼續自己的演講,仍然無視喬布斯。他將組織結構圖展示了一遍,介紹加西將負責整合後的Mac和Apple II團隊,並出任新負責人。圖表上有一個孤立的小方框寫著“董事長”一職,卻沒有連接到任何其他部門和個人,甚至也沒有與斯卡利的名字連上。斯卡利簡要提到,喬布斯將在這個職位上發揮“全球架構師”的作用,說到這裏時,他依舊無視喬布斯的存在。介紹完畢,會場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赫茨菲爾德從朋友處得知了這個消息後,驅車回到了蘋果總部,這是他離職後第一次回來。他想要對這位昔日的老戰友表達自己的同情。“我還是難以想象,董事會居然趕走了史蒂夫。雖然他有時候會很難相處,但很明顯,他是蘋果公司的心髒和靈魂。”赫茨菲爾德回憶道,“Apple II部門一些反感史蒂夫的人似乎揚眉吐氣了,還有一些人覺得這次動蕩是個人升遷的機會,但是大多數蘋果員工對於未來感到憂慮、沮喪和不確定。”赫茨菲爾德一度以為喬布斯可能會同意創辦蘋果實驗室。他曾設想,如果這樣的話,自己會回來為他工作。但是這個設想並未實現。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喬布斯都待在家裏,拉下百葉窗,電話直接轉入答錄機,隻見自己的女友蒂娜·萊德斯。鮑勃·迪倫的磁帶一放好幾個小時不停,尤其是《時代在變》這一首。16個月前,他向蘋果公司的股東揭開Mac的麵紗時,朗誦了這首歌的第二段歌詞。歌詞的結尾很棒:“此刻的失敗者終將勝利……”
周日晚上,安迪·赫茨菲爾德和比爾·阿特金森以及前Mac團隊的一小組人來到喬布斯家,想為他驅散陰霾。喬布斯隔了好一會兒才給他們開門,把他們帶進了廚房邊上的一個房間,這是他家為數不多的有家具的角落。在萊德斯的幫助下,他給他們端上了自己叫來的素食外賣。“到底發生了什麽?”赫茨菲爾德問道,“真的有這麽糟嗎?”
“不,是更糟,”喬布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比你能想象的更糟糕。”他指責斯卡利背叛自己,並表示隻有自己能管理蘋果公司。喬布斯抱怨,他的董事長角色完全是名譽性質的。他被趕出自己在班德利3號樓的辦公室,搬進一個幾近空曠的建築,他戲稱它為“西伯利亞”。赫茨菲爾德將話題轉向以前的快樂日子,他們開始懷念過去。
迪倫在那一周剛發布了一張新專輯《皇帝諷刺劇》(Empire Burlesque)。赫茨菲爾德給喬布斯帶了一張,在他家的高科技唱片機上播放。最著名的一曲是《當夜幕降臨》(When the Night Comes Falling From the Sky),充滿啟示錄的意味,似乎很適合這個夜晚。但是喬布斯並不喜歡,覺得它幾乎和迪斯科一樣。喬布斯沮喪地認為,自從《路上的血跡》這張專輯後,迪倫就在走下坡路。於是,赫茨菲爾德將唱針移到了最後一首歌曲《黑眼睛》(Dark Eyes),沒有電子樂的伴奏,隻有吉他和口琴,回蕩著迪倫一個人的歌聲。這首歌節奏緩慢,感情哀傷。赫茨菲爾德本以為這能讓喬布斯想起他所喜愛的迪倫的早期作品,但喬布斯同樣不喜歡這首歌,也不想再聽這張專輯裏的其他歌曲。
喬布斯過激的反應不難理解。對他而言,斯卡利一度曾是個父親般的人物。邁克·馬庫拉也是,亞瑟·羅克亦然。而那個星期,他們三個都拋棄了他。“小時候被拒絕的深切感受再次籠罩了他,”喬布斯的朋友兼律師喬治·萊利(George Riley)說道,“這是他個人(負麵)信念的一個深層部分,這種信念定義了他是誰。”當喬布斯被馬庫拉和羅克這樣父親般的人物拒絕後,他再次感到自己被拋棄了。“我覺得自己像被人猛擊了一樣,沒有空氣,無法呼吸。”多年後,喬布斯這樣回憶說。
失去亞瑟·羅克的支持讓喬布斯尤為痛苦。“亞瑟就像我的父親一樣,”喬布斯多年後回憶道,“他庇護著我。”羅克給他講過歌劇,與妻子托妮在舊金山和阿斯彭招待過他。喬布斯從來都不是個喜歡送禮物的人,但他偶爾會給羅克買些禮物,例如他去日本的時候,就給羅克買了一台索尼隨身聽。“我記得有一次駕車去舊金山,我跟他說,‘天啊,美國銀行的大樓真醜。’他就說,‘不,它是最好的。’然後繼續為我講解,而他當然是對的。”即便是多年後講述起這件事,喬布斯的眼中都會滿含淚水。“他選擇了斯卡利而不是我。這真的對我是個很大的打擊。我從來沒想過他會拋棄我。”
更糟的是,他心愛的公司現在正掌握在一個他認為是笨蛋的人手上。“董事會認為我不會運營公司,這就是他們作出的決定。”喬布斯說道,“但是,他們犯了一個錯誤。他們應該將我和斯卡利分開處理。就算他們覺得我還不夠格管理蘋果,也應該解雇斯卡利。”盡管內心的悲傷漸漸消失,喬布斯對於斯卡利的憤怒——被背叛的感覺——卻更為深刻。他們兩人共同的朋友試圖打圓場。1985年夏末的一天晚上,鮑勃·梅特卡夫(Bob Metcalfe)邀請斯卡利和喬布斯來自己在伍德賽德的新家做客。梅特卡夫在施樂PARC的時候,與人共同發明了以太網。“這是個可怕的錯誤,”他回憶道,“約翰和史蒂夫就坐在房間的兩端,一句交流也沒有,我才意識到自己沒法修複他們之間的裂痕。史蒂夫是個偉大的思想家,但在待人方麵也可能是個十足的渾蛋。”
斯卡利告訴一些分析師,喬布斯與蘋果公司沒有關係,盡管這個人的頭銜是董事長。這又加劇了兩人關係的惡化。“從運營的角度來看,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都沒有喬布斯的事。”斯卡利說道,“我不知道他會做什麽。”他直率的評論震驚了在座的分析師,大家倒吸了一口涼氣。
喬布斯想,或許跑去歐洲能有所幫助。於是6月,他動身去巴黎,在蘋果的一場活動中致辭,並參加了美國副總統喬治·H·W·布什(George H.W. Bush)的晚宴。不久,他又從法國直接去了意大利,和女友在托斯卡納的山間開車兜風。喬布斯還買了一輛自行車,可以自己一個人騎出去玩。在佛羅倫薩,喬布斯沉浸在當地的建築和建築材料的質地中。尤為難忘的是鋪路石,它們都來自托斯卡納小鎮附近費倫佐拉的一家采石場Il Casone。這些石頭有著沉靜的藍灰色,顏色飽滿悅目。20年後,他決定,大部分大型蘋果店的地麵就要用來自Il Casone采石場的砂岩鋪設。
Apple II電腦當時剛剛進入俄羅斯市場,因此喬布斯又前往莫斯科,並在那裏偶遇阿爾·艾森斯塔特。由於蘋果公司一些必要的出口許可沒有獲得美國政府的批準,喬布斯和艾森斯塔特於是同商務專員一起,在駐莫斯科的美國大使館拜訪了邁克·默文(Mike Merwin)。默文警告他們說,美國法律嚴格禁止與蘇聯共享技術。喬布斯很惱火。在巴黎的貿易展上,副總統老布什剛剛鼓勵過他把計算機引入蘇聯,以“掀起自下而上的革命”。他們在一家以烤串聞名的格魯吉亞餐廳吃晚飯,席間,喬布斯繼續宣泄不滿。“這明顯是對我們有利,你怎麽能說違反了美國法律呢?”他質問默文,“俄羅斯人有了Mac以後就能打印他們所有的報紙了。”
在莫斯科,喬布斯還顯示了自己爭強好勝的一麵,他堅持談論托洛茨基——一位充滿領袖魅力的革命家,失寵後被開除出黨,最後被斯大林下令暗殺。跟隨喬布斯的克格勃特工曾一度建議,喬布斯應當降低自己對這個話題的熱情。“你不應該談論托洛茨基,”他說,“我們的曆史學家已經研究了他的情況,我們已經不再承認他是偉人了。”但這樣的提醒並沒有用。當他們前往國立莫斯科大學麵對計算機專業學生進行演講時,喬布斯仍以對托洛茨基的讚揚作為開場。他是喬布斯所能認同的革命家。
7月4日,喬布斯和艾森斯塔特參加了在美國大使館舉辦的國慶聚會。在寫給大使亞瑟·哈特曼(Arthur Hartman)的感謝信中,艾森斯塔特指出,喬布斯計劃來年在俄羅斯更積極地拓展業務,“我們初步計劃在9月重返莫斯科。”斯卡利希望喬布斯變成一位“全球架構師”。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願望幾乎一度成真,但它最終並沒有發生。一場巨變即將在9月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