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吮拇指及其嚴重後果
48 吮拇指及其嚴重後果
紐約 1991年
1991年8月8日星期四下午,巴菲特從塔霍湖驅車來到內華達的裏諾,打算同阿斯特麗德和布魯姆金兄弟一起度過他們一年才共度一次的周末。他盼望這次旅行已經很久了,一想起來心情就無比輕鬆愉快。當天早晨,約翰·古特弗羅因德的辦公室人員給巴菲特打來電話,詢問他在晚上9點到午夜的這段時間會在哪裏,有沒有時間和他們談談。
考慮到這件事有點兒不尋常,巴菲特回答說他要去看一個演出。之後他們告訴巴菲特,希望他在晚上7點半的時候能主動聯係所羅門公司的律師事務所——沃切爾–利普頓–羅森–卡茨律師事務所。他略做思考,以為他們打算出售公司。這似乎是一個好消息。股票出手價接近38美元。這個價位意味著他看重的那隻股票可以脫手了,並且從此以後可以與所羅門脫離關係了。古特弗羅因德向來事事谘詢巴菲特的意見,也許此刻他正需要一些談判方麵的幫助。
巴菲特和他的同伴在裏諾打發掉了一個下午。其間他回憶起一件往事:1980年,有人建議他收藏雷諾的老爺車——來自美國國家汽車博物館的老式汽車。這些汽車共有1400輛,其中包括一輛1932年的勞斯萊斯、一輛1922年的梅賽德斯跑車、一輛1932年的布加迪跑車、一輛1955年的法拉利和一輛1913年的皮爾斯銀箭。所有汽車要價不到100萬美元。他心動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幾年之後,收藏的部分汽車——大約幾百輛陸續被拍賣,總額高達6900萬美元。最近,其中的一輛皇家布加迪被一個休斯敦的房地產開發商以650萬美元收入囊中。
晚上7點半之前,他們返回了塔霍湖。“我們回到旅館後,其他人去了牛排餐廳。我告訴他們‘等我一會兒’,然後我在外麵找了一個公用電話撥了他們給我的號碼。”巴菲特期望能連線到古特弗羅因德,但是古特弗羅因德這會兒正在從倫敦飛回紐約的飛機上。他到倫敦是為了英國電信公司的一個投資項目。不巧的是,他那班飛機晚點了。巴菲特拿著電話等了很長時間,而電話的那一頭正在討論是否要等到古特弗羅因德抵達後再詳談。最後,湯姆·斯特勞斯和唐·福伊爾施泰因接過電話,告訴巴菲特是怎麽回事,或者說是給了巴菲特一個說法。
49歲的湯姆·斯特勞斯是古特弗羅因德的左右手。早在5年前,也就是1987年股市不景氣期間,他被任命為所羅門公司的總裁。在管理公司國際業務的同時,他還要負責理順公司的證券部,而後者無疑是一塊燙手的山芋。但正如後來報道揭示的那樣,在所羅門內部,管理完全是混亂的。各部門負責人直接向古特弗羅因德匯報,而且匯報範圍與他們向其他上司匯報的範圍毫無二致。在所羅門,誰能創造收益,誰就有發言權。嚴格地說,斯特勞斯是所羅門的總裁,但是因為他的職位太高,他看起來就像是高懸在交易廳上空的一個氫氣球,各部門負責人不動聲色地把他排除在外了。
唐·福伊爾施泰因是所羅門法律部經理。他曾經是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一名重要成員,並被公認為是一個深諳此道的律師。他是古特弗羅因德的盟友,被稱為“黑暗王子”,因為他總是在幕後做一些不光彩的工作。所羅門的經理人做起事來向來毫無忌憚,而且總是與福伊爾施泰因的手下,包括交易部助理律師紮卡裏·斯諾一起行事。這種體製使法律部看起來很強大,但又很軟弱——很大程度上,他們需要負責所羅門內部的幾乎所有事務:從處理內部的小摩擦到對外部事件做出回應。所羅門這套習慣已經根深蒂固,就連福伊爾施泰因本人都是一個交易員:他還負責管理一個由幾個董事聯合創辦的酒類企業。他的傳真機不斷地向這些董事發送文件,告訴他們酒類產業的利潤十分豐厚,以及紅酒大多數是被買者收藏而不是被喝掉等信息。
然而這個晚上,沒有人喝酒慶祝。福伊爾施泰因知道巴菲特和古特弗羅因德是好朋友。古特弗羅因德本應該親自接電話說明情況,但此時不得不由福伊爾施泰因代勞,他為此感到很尷尬。他和斯特勞斯用了大量的事實告訴巴菲特,所羅門出了什麽問題。沃切爾–利普頓事務所的一項調查表明,保羅·莫澤爾——所羅門公司國債部門負責人,在1990—1991年多次違反美國財政部的競拍規則,暗箱操作。莫澤爾和他的同謀,即他的副手,已經被停職,並且公司正逐級上報此事。
保羅·莫澤爾到底是什麽人?巴菲特想。
36歲的保羅·莫澤爾因為在芝加哥銷售證券的優秀業績被紐約方麵相中並提拔上來。他對工作的專注比得上激光燈。每天太陽還沒升起,他就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工作。他會在臥室一邊瀏覽交易屏幕一邊與倫敦方麵通電話,然後從他位於炮台公園地區的小公寓飆車繞過幾個街區,來到世界貿易中心的7層。那裏有所羅門新的豪華交易大廳。他會同時盯著幾個大屏幕,監督20個操盤手交易,直到太陽落山。這些操盤手大多比瘦而結實的他高很多。莫澤爾很聰明,而且極富闖勁,但同時他給人的印象又是若有所失、缺乏安全感——他是個有些古怪的人。盡管他在長島長大,但是同圓滑的紐約人比起來,他更像是來自中西部地區的一個涉世不深的人。他曾經在梅裏韋瑟手下擔任交易員,後來在證券發行部主管克雷格·科茨辭職後接手了主管這一職位。現在他仍然效力於梅裏韋瑟,卻處於昔日同事圈的外圍。另外,鑒於巴菲特和董事會要求增加收益的強大壓力,古特弗羅因德把外匯交易部也交給了莫澤爾打理。莫澤爾在短短的幾個月內就將這個黑洞填滿,並使它開始贏利。這讓古特弗羅因德對其大為讚賞。
莫澤爾既粗魯又高高在上。他覺得跟自己比起來,別人都是傻瓜。可是他周圍的同事大都很喜歡他,因為他不像所羅門臭名遠揚的抵押部門經理人那樣往雇員身上扔食物,或者命令他們一次買回12個比薩。有時候他甚至會和員工們親切交談。
由於工作賣力,莫澤爾那年拿到了475萬美元的報酬。這是一筆大數目,但他並不滿足。他的目標是世界首富,這點兒財富顯然不能滿足他。當得知自己的前任拉裏·希裏布蘭德從一項秘密交易中獲得了2300萬美元的回扣時,他忽然開竅了。過去他比別的交易員掙得多,現在他更要遠遠超過他們。他要求對自己管轄的部門免予審計,言外之意就是在賬目方麵他永遠不會疏忽。
在所羅門內部,莫澤爾是少數幾個有機會經常同達官貴人商談經濟問題的負責人,他幾乎每天都要同美聯儲通電話,並且定期與財政部官員在麥迪遜酒店聚餐。作為美國“主要交易商”所羅門的代表,他為政府提供各種市場方麵的信息和建議,同時,無論政府何時決定出售國債,他永遠站在第一線充當最大買家,其忠實度堪比坐在教皇右手邊的紅衣主教團的成員。
隻有主要交易商才有資格直接從政府那裏購買國債,別人隻能通過他們才能競標。他們扮演著中間人的角色。如此一來,這些大型交易商壟斷了國債銷售市場,並占據了大多數市場。他們了解政府和客戶的需求,從供求的差價中牟利。但是,要想走到這一步,需要獲得政府相當的信任。而政府方麵則希望這些交易商能像教徒做彌撒那樣虔誠——既要喝聖餐酒,又不能喝醉,讓教主難堪。
拍賣會臨近的時候,主要交易商會通過電話統計客戶的購買量。莫澤爾會根據市場的需求量對外提出競標額度。在拍賣會當天下午1點鍾之前的幾秒鍾,交易商會打電話通知那些站在美聯儲大樓電話亭裏的交易員,後者快速記下指令,然後直奔位於美聯儲被人圍得水泄不通的競標箱。1點整的時候,工作人員將封住箱口,這標誌著競拍結束。幾十年來,政府一直沿用這套古老的競標程序。
競價市場的緊張與生俱來,它是財政部與交易商在價格、數量方麵反複博弈的結果。財政部希望以盡可能高的價格拍賣盡可能少的國債,而交易商則會盡可能控製交易價格和交易數量,在最大限度擴大自己市場份額的同時保持轉手利潤。交易商在出價時會精確到千分之一美元——這聽起來似乎微不足道,但是吃掉足夠多的千分之一就會發大財。如果是1億美元,千分之一就是10萬美元。如果是10億美元,那就是100萬美元。同時,由於國債沒有抵押債券或公司債券那樣大的利潤空間,所以為了有利可圖,必須進行大宗交易。
要把這樁大買賣做成,政府就必須和主要交易商合作,因為他們更了解市場,並且能發行自己的證券。而截至那時,所羅門是最大的交易商。20世紀80年代早期,財政部允許獨立的大公司最多購買每次發行量一半的國債。這就為所羅門公司獨霸拍賣會提供了方便。所羅門將買下的國債囤積起來,並借此“壓榨”那些手頭國債“短缺”的公司——它們之前預計國債價格會下降,因此賣出了手頭的債券,從而導致自身所需的債券數額不足。這樣一來,國債價格就會迅速提升,短期出售者後悔不迭,而交易大廳裏卻呼聲一片——所羅門從中獲得了巨額利潤。在華爾街,它就像一位揮舞著權杖的國王。通過囤積居奇,本來利潤微薄的國債變得利潤豐厚起來,原先坐冷板凳的國債交易員精神也為之一振。
為了平息怨言,財政部降低了上限,規定單個交易商最多隻能購買35%的國債,這就增加了囤積居奇的難度。盡管小型的價格操縱時有發生,但所羅門再也難以獨霸市場。所羅門自然不歡迎新政策的實施。在競購數額超過計劃銷售額度的時候,財政部會按競標者每人申請的比例銷售,這意味著想要買到35%的國債,競標人的競標額要超過35%——這個規定實在詭異至極。
政策的嚴格執行增加了所羅門國債部門的創收難度。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1990年,莫澤爾先後兩次考驗了財政部的耐心。他的競標數額超過了擬發行國債的100%。競拍負責人邁克爾·巴沙姆警告他不要再犯這樣的錯誤。莫澤爾為此盛情邀請副財長鮑勃·格勞貝爾共進早餐,並美其名曰“賠罪”。他找了一堆借口,但沒有一句是承認自己有錯的。他聲稱他所做的超標競拍對政府有利,因為它增加了國債的需求量。巴沙姆並沒有因此息怒,相反他製定了更嚴格的規定——要求任何公司的競標數額絕對不能超過發行數額的35%。根據這項規定,所羅門連35%的國債都買不上了。
這時,福伊爾施泰因為巴菲特念了所羅門打算在第二天早上將要發布的一篇新聞稿。相關內容也會通知當晚所有參加董事會會議的成員。它記錄了莫澤爾挑釁巴沙姆的全過程:他在1990年12月和1991年2月的兩次競拍中,繼續超過規定底線競標。
福伊爾施泰因給了巴菲特一份影印稿,並且告訴巴菲特,他已經同在明尼蘇達州度假的芒格詳細談過了。芒格提到了所謂的“吮拇指”,並補充道“人類慣於那樣”。巴菲特知道,在芒格的字典中,“吮拇指”表示浪費時間,但是他沒有特別在意。福伊爾施泰因沒有提及他和芒格談話的其他內容,而巴菲特也並不在乎到底誰在“吮拇指”。七八分鍾後,他掛斷了電話,這時他意識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對,不過他並不認為有必要立刻跟芒格談談。他決定過完周末再去找芒格。此刻他要做的是在塔霍湖好好放鬆。他走回餐廳,和阿斯特麗德、布魯姆金兄弟一起吃牛排,隨後他們去看了瓊·裏弗斯和尼爾·薩達卡的演出。
在巴菲特看演出的時候,古特弗羅因德的飛機終於著陸了。當天晚些時候,古特弗羅因德、斯特勞斯、福伊爾施泰因與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高級官員理查德·布裏登、比爾·麥克盧卡斯進行了會談。此外,他們三人還給紐約儲備銀行行長——身高6英尺4英寸(約1.93米)、健壯的傑拉德·科裏根打了電話。
古特弗羅因德和斯特勞斯分別用證據向布裏登、麥克盧科裏以及科裏根匯報,其內容比所羅門董事們所知的更為詳盡。莫澤爾的問題遠非超標競拍。在1991年2月財政部的競拍上,為了達到35%的數量,他假借客戶的名義購買國債,然後將這筆國債隱藏在所羅門的賬目中。事實上,他在這次競購中並不隻有一個偽造行為。至於為什麽所羅門沒有及早上報,他們的解釋是監管疏忽。不過,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和財政部還在對莫澤爾事件進行調查,因為莫澤爾在5月的兩年期國債市場上掀起了更大的波瀾。莫澤爾的行為處於監管人員的嚴查之下,所羅門公司同樣未能幸免。監管疏忽顯然不能說明問題,監管人員懷疑所羅門內部存在係統性問題。
不管實情怎樣,這些坦白令財政部和美聯儲的官員異常尷尬。所羅門居然沒有開除莫澤爾,並且尚未製定任何補救措施,科裏根對此感到非常震驚。他希望公司在一兩天內做出決定,這樣他還能“力保判處緩刑,並且讓事情到此為止”。他後來回憶說,他曾經告誡古特弗羅因德和斯特勞斯“保持耐心和冷靜”,並且有義務立刻向公眾公布這些信息。以他的經驗,他覺得這件事很可能會演變成“非常非常嚴重的問題”。然而在他看來,古特弗羅因德和斯特勞斯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否則古特弗羅因德為什麽那個時候還飛赴倫敦,沒有想到要與巴菲特、芒格聯係,公司其他董事也都分散在各地。
第二天是8月9日,星期五,巴菲特、阿斯特麗德、布魯姆金兄弟一道在當年的西部淘金鎮——弗吉尼亞城廣闊的街道上散步。巴菲特給他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被告知沒有緊急情況,所羅門公司也沒有打電話找他。所羅門在新聞稿中盡量輕描淡寫,但是新聞稿發布之後,股票還是下跌了5%,跌至34.75美元。
星期六,巴菲特在明尼蘇達星島的小木屋裏與芒格通了電話。芒格向他揭示了更詳細的、令人警覺的內幕。福伊爾施泰因從眾多材料中選取了一些案例,指出“部分問題在去年4月就暴露了”。當同樣的話說給包括巴菲特在內的其他董事聽時,他們並沒有覺察到其中的特別之處,因此沒有顯露出特別的情緒。芒格卻從那些陳詞濫調和消極的語調中聽出了一些東西,“應當知道”是什麽意思?到底應當知道什麽?誰應當知道?芒格大為光火。福伊爾施泰因因此被迫將更完整的細節告訴芒格,具體內容與科裏根知道的版本相差無幾。
正如福伊爾施泰因提到的那樣,莫澤爾在4月就收到了財政部關於調查其競拍案的信函。由於意識到遊戲升級超出了他的掌控範圍,他在4月25日向老板梅裏韋瑟坦白了整個過程:在2月的競標中,為了保持35%的底限,他不僅以所羅門的名義進行了投標,還以其他客戶的名義投了標。莫澤爾向梅裏韋瑟發誓說這是唯一一次,並保證不會再犯。
梅裏韋瑟很快意識到,事情肯定到了無法收場的地步,要不然莫澤爾不會忽然來坦白。於是他隨即把情況匯報給福伊爾施泰因和斯特勞斯。4月29日,他們三人一道向古特弗羅因德轉述了莫澤爾的交代。根據他們後來的回憶,古特弗羅因德聽完後滿臉怒氣地離開了現場。
也就是說,截至4月,古特弗羅因德、斯特勞斯、梅裏韋瑟、福伊爾施泰因以及公司的法律顧問都知道了莫澤爾的所作所為。
當時福伊爾施泰因已經提醒過古特弗羅因德,莫澤爾的行為可能已經構成犯罪。他認為公司這樣做可能涉嫌違法,同時他確信,如果公司不采取任何行動,無異於和政府硬拚,因此,必須上報給美聯儲。古特弗羅因德表示會嚴肅處理這件事。但奇怪的是,他並沒有拿出任何確切的方案——他沒有造訪美聯儲富麗堂皇的意式府邸,告知科裏根事情的來龍去脈。更要命的是,得出冒名競標是“唯一一次越軌行為”的結論後,他們居然將莫澤爾繼續留在管理層。聽完這些,芒格說:“這就是在‘吮拇指’,人類一直慣於這麽做。”他後來解釋說:“所謂的‘吮拇指’,是說本來必須采取行動的時候,你卻隻是幹坐在那兒苦思冥想,這就是浪費時間。”
芒格將自己對那篇新聞稿的疑問告訴巴菲特:難道不應該告知公眾,管理層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嗎?福伊爾施泰因的回答是:“的確應當告知公眾。之所以沒有那麽做,是擔心會影響到公司的資金運轉。”所羅門借有數百億美元的短期商業貸款,並且一天比一天多,如果消息公布出去,貸款方也許會拒絕續借。芒格認為,“資金困難”將引發“財務恐慌”。缺乏堅持底氣的芒格最終退讓了。與此同時,他與巴菲特達成共識,一定要揭露更多的真相。對即將到來的困難,他們已經從心理上做好了準備。
兩天之後的8月12日,星期一早晨,《華爾街日報》登出了已經證實的一些細節,標題相當醒目:“所羅門違規操作中期國債,導致市場混亂;公司一次競標獲得的額度可能達到85%;調查正在進行——老板是否對此一無所知”。這篇報道還指出了此事可能招致的訴訟:“操縱市場”“違反《證券法》中的反欺詐條款”“向聯邦當局虛假陳述”“賬簿記錄違法”等民事指控以及違反《電郵欺詐法》等刑事指控。
古特弗羅因德給巴菲特打了一個電話,語調相當平靜。巴菲特猜測,他大概以為整件事情的後果不過是股票下跌幾個百分點罷了。聯想到期刊上暗藏殺機的報道,巴菲特覺得事情不可能這麽簡單,古特弗羅因德的態度說明他仍然認為此事可以輕鬆擺平。這與他上個星期的表現頗為一致。在巴菲特施壓要求知道更多真相後,他被告知所羅門的財務狀況已經遇到了麻煩——這意味著公司的貸款方已經開始躁動不安了。同時,芒格試圖和沃切爾–利普頓律師事務所的馬蒂·利普頓——古特弗羅因德的好友、所羅門公司的外部法律顧問取得聯係。利普頓正在為所羅門的麻煩四處奔走,芒格用福伊爾施泰因的電話撥通的是利普頓交由佳士得–蘇富比拍賣的房子裏的電話,利普頓的妻子在那裏,利普頓不在。芒格知道利普頓離不開電話,就像巴菲特離不開他的《華爾街日報》一樣。那時候手機還很罕見,連公司的合夥人都沒有配備。最後,芒格把電話打到利普頓的辦公室。事情過後,他向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匯報說:“利普頓的辦公室擁有我所知道的曆史上最好的電話係統,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都能聯絡到他,就算他正忙於談情說愛,你也能找到他。”
至於利普頓被芒格找到時心情是否平靜,這一點我們不得而知。芒格要求利普頓再發一份新聞稿給他,因為第一份材料不夠充分。利普頓同意在周三召開董事電話會議時討論此事。
毋庸置疑,美聯儲的科裏根對所羅門保持沉默的態度相當不滿。當天,他決定讓他的執行副主席彼得·斯藤萊特給所羅門起草一份公函,通知他們,由於沒有及時披露內幕,所羅門給美聯儲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因此,美聯儲對於能否與所羅門繼續保持合作關係深表懷疑。美聯儲希望所羅門在10天內將所有內情和盤托出。
結合科裏根之前與斯特勞斯、古特弗羅因德的談話,這份公函無異於最後通牒。如果美聯儲中斷所羅門與政府的商業往來,客戶、貸款方將紛紛上門提款。這樣做的嚴重後果會迅速顯現出來。
所羅門的資產負債規模在全美眾多公司當中排名第二——它比美林證券、美國銀行及美國運通公司的規模更大。它的所有貸款當中幾乎都有短期借款,而這些短期借款的出借方在幾日或者至多數周內就能抽回投資。公司隻有價值40億美元的股票,而貸款卻有1460億美元。每天,資產負債表內都會有幾百億美元,甚至有多達500億美元的應付賬款(交易已經完成但尚未結算)。稍有不慎,就會引起地動山搖的後果。同時,所羅門還有高達數千億美元的賬外衍生債務——包括利率掉期交易、外匯掉期交易以及期貨合同——這個巨大而複雜的交易鏈牽涉全球各地眾多的合作夥伴,並且這些合作夥伴同樣還有數不清的其他交易業務,這正是糾纏不清的全球金融網絡的一部分。一旦這些資金消失,所羅門的一切資產將被變賣。然而,資金可以一下子撤走,資產卻得花上一段時間才能清算完畢。同時,政府缺乏全國性的政策來向這些搖搖欲墜的投資銀行提供貸款,因為它們的規模“太大而不能倒閉”。這家公司也許會在一夜之間變成無底深淵。
科裏根坐在椅子上,他相信斯藤萊特的公函會讓所羅門的管理層清楚地意識到,槍已經上膛並對準了他們。識相的話,他們必須在第一時間做出回應。
同時,在新聞稿發布和《華爾街日報》做出報道後,所羅門內部謠言四起。星期一下午晚些時候,所羅門在一層大廳召開了全體員工會議。近500人參加會議,同時所羅門在全球各地的員工也都觀看了現場直播。古特弗羅因德和斯特勞斯向員工們披露了所羅門平靜的外表之下隱藏的巨大危機。之後,證券發行部經理比爾·麥金托什被叫到樓上古特弗羅因德的辦公室。當他到達那裏的時候,發現古特弗羅因德、斯特勞斯和利普頓三個人表情嚴肅地坐在裏麵。之前,他已經來過一次,意想不到的是,他們征詢了他對局勢的看法。麥金托什認為公司有必要對外做出更多的解釋,在他看來,員工會議和新聞發布會會給人一種誤導。這一次,他和助理律師紮克·斯諾一起被委派執行一項重要任務——負責撰寫新的新聞稿。
第二天一早他們就動筆了。中午時分,麥金托什向剛從公司亞洲分部回來的投資銀行部的副董事長德裏克·莫恩匯報。莫恩得知,他們正在經曆“暴風雨之前的平靜”。他找到了斯諾,拍了拍他的肩,讓他最好向自己坦陳一切。
就算他不開口,斯諾也會主動對他和盤托出。既然莫恩已經提出來,斯諾就更無異議,將幕後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莫澤爾4月首次坦白了他在2月競拍會上的所作所為後,盡管福伊爾施泰因一再強調莫澤爾的行為已經構成犯罪,梅裏韋瑟還是力保莫澤爾——這個內幕斯諾也是通過秘密途徑才知道的——一個月後,莫澤爾仍然在管理層留任。福伊爾施泰因不斷建議古特弗羅因德將此事上報監管當局,古特弗羅因德雖然答應,卻一直沒有采取任何實質行動。現在梅裏韋瑟因為隱瞞莫澤爾的罪行被起訴,據估計他很可能因此辭職。
在此之後,莫澤爾還申請過一筆資金,希望參加5月底的兩年期國債競拍,他的競標額又一次超過了規定的銷售總額。盡管根據申請,這筆資金的一部分要用來為客戶競標,但所羅門的財務主管約翰·邁克法蘭並沒有輕易點頭。他覺得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並且立即同斯諾、梅裏韋瑟召開了一次會議。斯諾還向上司福伊爾施泰因匯報了此事,福伊爾施泰因也認為這是一個無理的要求。最終,他們拒絕撥款給莫澤爾。
但是,莫澤爾還是設法達成了他的心願。他成功地躲開了監督者,非法申請參加了競標並因此囤積了大批國債。事實上,所羅門公司獲得了這批國債中的87%,它和一些客戶共同控製了這筆兩年期國債的發行並且推動其價格暴漲。這一輪“操縱”給其他公司帶來的損失高達1億美元,一些小企業因為遭受重創不得不宣布破產。
在所羅門內部,“操縱”引發了廣泛的擔憂。同行也開始在新聞媒體上將所羅門稱為“華爾街的海盜”。董事會成員(包括巴菲特在內)在一次會議上對公司操縱兩年期國債市場的行為進行嚴厲指責。福伊爾施泰因要求斯諾對6月的“操縱”事件開展內部調查。調查發現,競拍之前,莫澤爾與兩位對衝基金客戶共進了晚餐,而這兩位客戶參與了這次的競標活動。這次聚餐被指責存在勾結和操縱市場的嫌疑,但由於缺少證據,莫澤爾成功地躲過了一劫。為了彌補同財政部和美聯儲因“操縱”事件而受損的關係,古特弗羅因德做了一係列安排。6月中旬,古特弗羅因德拜見了副財長格勞貝爾。他在沙發上一邊大口抽著雪茄,一邊對格勞貝爾表示遺憾,提出願意配合財政部盡量避免事態惡化。但同時他仍在為莫澤爾辯護,認為後者沒有蓄意操縱5月的競拍。而且他還隱瞞了他所了解到的其他情況,包括莫澤爾此前操縱競拍的劣跡。然而,鑒於5月以及先前“操縱”行為引起的嚴重後果,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和司法部反壟斷局在沒有知會的情況下啟動了對所羅門公司的調查。
與格勞貝爾會談大約一周後,古特弗羅因德、斯特勞斯和梅裏韋瑟開會商量是否要向財政部坦白2月的競拍事件。考慮到5月“操縱”事件引發的風波還未平息,他們認為時機還不成熟,因而決定保持沉默。不久之後,他們就收到了證券交易委員會的來信,要求他們對5月競拍案做出更詳細的解釋。這封信第一次正麵提示他們,這次兩年期國債違法交易引發的後果不會因為時間的推移而消逝,反而可能會愈演愈烈。任何收到這封詢證函的人都會因為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忽然對國債交易部的運作產生興趣感到緊張。
兩天後,古特弗羅因德飛往拉斯維加斯查看所羅門擁有的幾處房產,順便到奧馬哈拜訪了巴菲特。由於事先對這次行程並不知情,斯諾沒有告知莫恩此事。不過,巴菲特補充了其中的細節。
我到機場接他。約翰在辦公室待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有將近一個小時他在打電話,剩下的時間我們聊了聊。他語焉不詳,結果到後來我們什麽都沒談出來。奧馬哈會麵毫無意義,但是他的確沒什麽好說的。
由於不太了解他的來意,巴菲特請古特弗羅因德吃了個便飯,然後一同造訪了內布拉斯加家具城附近巴菲特剛剛買下的波仙珠寶店。珠寶店的老板現在是艾克·弗裏德曼,B夫人的侄子,他倆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隻不過他的塊頭更大。
弗裏德曼把古特弗羅因德領到被稱為“中心島”的奢侈品區。古特弗羅因德為妻子挑了一件價值6萬美元的珠寶。古特弗羅因德後來說,他買下這麽貴的商品讓巴菲特大為震驚。隨後,他又注意到刻意擺放在“中心島”正後方的高檔手表,走過去看了看。比起手表來,弗裏德曼更樂意多賣幾件貴重首飾,他對古特弗羅因德說:“手表容易弄丟或者摔壞,所以沒必要花大價錢去買。”他看了一眼古特弗羅因德手腕上做工精致的手表,問他花了多少錢,古特弗羅因德說了一個價。
“1995美元,”弗裏德曼又重複了一下,“嗯,你被騙了,約翰。”
你真應該看看當時約翰臉上的表情。
戴著他新買的手表,古特弗羅因德在6月底的時候回到了紐約,並把用深紫色絲帶係著盒子的珠寶送給了妻子蘇珊。
不久後,也就是7月初,司法部反壟斷局正式通知所羅門公司,對前述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信函中提到的其兩年期國債競拍事件進行調查。古特弗羅因德終於緊張起來,斯諾說,他聘請馬蒂·利普頓所在的沃切爾–利普頓律師事務所——所羅門的外部法律顧問——對5月“操縱”事件的來龍去脈進行調查。所羅門內部員工對“操縱”事件眾說紛紜。一些人認為債券市場本來就很容易發生合謀。交易商的任務就是同客戶合作,向市場注入大量資金。這就難免會發生“操縱”事件。隻不過這次的影響更大罷了。這分明就是財政部想要給所羅門點兒顏色瞧瞧:誰讓它這麽多年來為所欲為呢?就像《說謊者的撲克牌》一書中描述的,招搖撞騙者最終將難逃厄運。
但也有人認為是莫澤爾玩過了頭。他一再藐視財政部,這才招來了“殺身之禍”。他們不明白的是,既然他與巴沙姆的不和已經眾所周知,莫澤爾為什麽還要讓事態惡化下去?後來的疑問就更多了。既然莫澤爾(已經被判處緩刑)早就被告知自己的行為“可能觸犯了法律”,他為什麽還敢如此膽大妄為地嘲弄財政部——他鬧出的這檔子事登上了各大財經報紙的頭條,難道隻是想吸引更多的注意嗎?
負責向福伊爾施泰因報告交易情況的斯諾現在受命對5月“操縱”事件進行內部調查。斯諾6月曾因膝蓋手術請了一段時間病假,他和福伊爾施泰因都沒有參加格勞貝爾的會議,因此不知道他們在會上做出的推遲上報莫澤爾罪行的決議。當他7月回到工作崗位上的時候,立刻發現公司出了事,而之前卻一無所知。人們開始忙於各種各樣的會議,他對此惴惴不安。一天晚上,他做了個夢。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到福伊爾施泰因的辦公室,告訴後者他夢到他們一起給巴菲特打了電話,向他揭露操縱競拍的事,因為他倆對古特弗羅因德和斯特勞斯的無動於衷都相當不滿。
福伊爾施泰因斜著眼睛看了看斯諾,“不,不能這樣做”。因為他仍在試圖說服古特弗羅因德,而向巴菲特坦白意味著所有的努力都將白費。斯諾並不打算用這個夢來威脅福伊爾施泰因——如果福伊爾施泰因還不行動,他將越級直接上報巴菲特。可是夢一說出口,他就發現福伊爾施泰因已經誤會了。
開始調查工作後不久,利普頓律師事務所的調查人員就帶著5月“操縱”的初步調查結果回來了。但直到此時,調查人員才了解到,高層管理人員早在4月就已經掌握了莫澤爾2月非法競拍的事實。
回過頭來看這件事,所羅門當時的情況已經極其糟糕了。在獲悉福伊爾施泰因稱之為“實質犯罪”的莫澤爾非法競拍的情況後,高層管理人員仍然同意了梅裏韋瑟的求情,並且沒有經過調查就輕信了莫澤爾所說的“沒有前科”,也沒有給予莫澤爾任何形式的懲罰。他們留任了莫澤爾——為他5月再犯創造了機會。而在5月事件之後,所羅門公司的處境變得更加不妙。既然他們已經知道了莫澤爾先前的問題,為什麽拖延至今才向政府說明情況呢?這讓人們不得不懷疑所有高管人員都在沆瀣一氣。更成問題的是,古特弗羅因德和格勞貝爾雖然在6月的會談中談到5月的“操縱”事件,但是對之前的問題隻字不提。現在,正如斯諾對莫恩所說的那樣,一旦事件升級,所有相關人員都會這樣為最初的拖延開脫:當時看來,事件隻是一個單獨的小事件,並沒有給客戶和政府帶來不良影響和傷害。站在生意人的立場上看,上報沒有任何意義。古特弗羅因德說,考慮到生意場上的壓力,他沒有把事情想得太嚴重。
不幸的是,他錯了。調查人員不僅發現莫澤爾樂策劃了2月的非法競拍案,又查出了另外5宗造假案。其中兩次違規投標是最近發現的。斯諾告訴莫恩,在前一天晚上內外部律師都參加的會議上,公司對員工也隻做出了部分解釋。斯諾一再強調要披露高層早就知情的事實,但是被無情地拒絕了。古特弗羅因德說:“我會認真斟酌的,你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行了。”
甚至在從斯諾那裏得知整個事件之前,莫恩就已經甚為擔憂了。自第一篇新聞稿發布已經過了7天。在這7天時間裏,各種有關所羅門的麻煩事成為媒體津津樂道的話題,一件件競標造假案被紛紛揭開,公司股價不斷下跌,古特弗羅因德和斯特勞斯也終於疲於應付。當斯諾對莫恩講完莫澤爾的違規行為以及其他人的無動於衷後,莫恩站起來捶了斯諾一拳,確定沒有其他隱情後下樓來到交易廳,找到梅裏韋瑟——莫澤爾的頂頭上司,問道:“約翰,你們到底在搞什麽鬼?”
梅裏韋瑟耷拉著腦袋回答說:“一切都太遲了。”他拒絕進一步解釋。
不管遲或不遲,斯諾和麥金托什都不得不連夜趕著起草第二份解釋事件的新聞稿。那天晚上,斯特勞斯和古特弗羅因德給科裏根打了一個電話,作為對早上收到斯藤萊特的信件的一個回應。意識到自己是在通過麥克講話,科裏根猜測電話那頭有一屋子的律師正在傾聽他的談話內容。通話一開始,他們告知科裏根,所羅門已經進行了內部調查。同時他們認為,誇大競標數額以獲取更大數量的債券是這個行業的“行規”。科裏根認為這個開場白根本就是在轉移話題,它與這次“操縱”事件無關,與更嚴重的違規競拍案也毫無關係,而且事實上與債券競價市場也沒有關聯。他的愛爾蘭牛脾氣發作了,通過電話對古特弗羅因德和斯特勞斯吼道:“我知道你們請了一屋子的律師。這是你們最後一次機會,你們到底還有沒有什麽要坦白的?”他們這才開始匯報其他的違規操作行為。
科裏根意識到,繼續這麽毫無章法地談下去完全沒有必要,於是他說道:“你們應該明白,最好盡早把你們了解的情況告知公眾。我不想再聽你們狡辯了,趕快讓媒體把它們通通抖出來好了。”
當天夜裏,律師和高層開始商議新聞稿的內容。古特弗羅因德和斯特勞斯也到場了。麥金托什覺得有必要抓出一些替罪羊來。這個想法很快被否決,但一部分人,包括董事會成員格戴爾·霍羅威茨和華盛頓分公司的負責人史蒂夫·貝爾,都強調應該更完整地說明整件事情。與會者無法與巴菲特取得聯係,但是他們通過電話聯係到了芒格。芒格認為,第二份新聞稿上肯定得出現知情領導者的名字。古特弗羅因德自然逃不過。另外,雖然大家都知道斯特勞斯不是負責人,並且沒有參與任何決策,他隻是在場而已,不過他得和他的老板一起上報。福伊爾施泰因一直在試圖說服古特弗羅因德上報此事,所以不應該出現他的名字。
眾所周知,梅裏韋瑟是一個極富才幹並且作風嚴謹的經理人。他一天到晚都和自己的團隊泡在一起,幾乎從不離開辦公桌。他按規定報告了自己了解的所有情況。但是,他為莫澤爾求情保住了其飯碗。“當芒格提到也應該寫上梅裏韋瑟的名字時,”麥金托什說,“一旁的梅裏韋瑟親眼看著律師寫上了自己的名字,說了一句‘噢,天哪,我死定了’。”
第二天,8月14日,星期三,公司召開了一次電話會議,在這次會議中,董事會聽取了相關情況(與前一個晚上科裏根了解到的內容相同)。兩個董事會成員分別從歐洲和阿拉斯加打來電話。巴菲特和芒格也分別從奧馬哈和明尼蘇達打來電話聽取了關於莫澤爾事件的“有序但尚不完整的”陳述。在所羅門內部,一場政變正在上演,高層管理人員紛紛猜測古特弗羅因德和斯特勞斯會不會辭職。交易員們希望梅裏韋瑟能當上首席執行官,但是很顯然,考慮到他是莫澤爾的頂頭上司,估計大多數人都不會接受這個提議。還有一個提議就是讓莫恩和梅裏韋瑟一同出任首席執行官。不過,在董事會電話會議上,沒有人提出重組管理層的建議,他們隻是就新聞稿的措辭爭論了一番。新聞稿有三頁,增加了新近發現的兩次違規操作的內容。
新聞稿承認,早在4月的時候,高層管理人員就知道了2月的違法競拍案,但是迫於經營上的巨大壓力,所羅門沒有上報監管當局。巴菲特認為這完全是無稽之談,董事之間爭論不休,芒格為此大發脾氣。最後新聞稿再次被重寫,對沒有上報給出的理由是“缺乏足夠的注意力”。這個說法讓人不由得認為新聞稿中出現的名字正是“欠缺注意力的”人。新聞稿預計當晚就會發布出去。
會議結束的時候,董事會覺得他們已經公示了所有問題。但事實上,在這次會議上還有很多事情未被提及:一個是由斯藤萊特執筆的那份最後通牒,另一個是古特弗羅因德與格勞貝爾在6月的會談內容(古特弗羅因德在這次會談中隱瞞了莫澤爾的早期違法行為)。
當天下午,所羅門再次召開了全體員工大會。負責主持日常業績報告會的麥金托什主持了本場會議。他像往常一樣站在前麵,但這次他的任務一點也不讓人羨慕——他要向員工宣讀新聞稿。古特弗羅因德和斯特勞斯坐在前排,正對著他。麥金托什最後說道:“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經過。如果客戶打進電話想要知道進展,你們盡管說好了。不需要為高層管理人員找任何借口,也不需要替他們道歉,他們已經盡職了。”
之後,銷售人員蜂擁至麥金托什的辦公室,請教如何向客戶解釋此事。麥金托什重複道:“不要為高層管理人員找任何借口。我想這件事持續不了多久,一切會過去的,一切已經過去了。我們要團結一心,這樣我們才能繼續工作。我們應該把重點放在這個上麵。”
當晚,國債管理部門的工作人員出現在麥金托什在西村的兩層樓房裏。這棟房子本來是為計劃中的野餐準備的,在裏麵能俯瞰整個哈得孫河。不幸的是,斯特勞斯碰巧也來了,氣氛馬上變僵了許多。人們不像以前那樣端著酒杯蕩來蕩去直到10點或11點,那晚8點左右,人就走光了。
8月15日,星期四,即新聞稿發布的第二天早晨,有謠言說公司高層要動真格的了,麥金托什將在劫難逃。他整天都待在交易所內,相信古特弗羅因德和斯特勞斯不會當著所有交易員的麵解雇他。同時,市場對所羅門的信心崩潰了。上周四高達37美元的股票這周直線下跌到27美元,公司股票被拋售的情況毫無轉機,因為股民開始懷疑所羅門內部是不是有比莫澤爾的罪行更嚴重的問題——擠兌。事實上,擠兌已經出現了。
投資者對投資銀行金字塔式的資產負債表了然於胸。所羅門的資產負債規模相當大,比全美最大的人壽保險公司還大,僅次於花旗集團。像所有的大公司一樣,所羅門的借貸部扮演著買賣公司中期債券的中介角色。星期四,要賣債券的人已經排成了長隊,買家卻一個都沒有。為了承兌債券,交易員不得不拿出所羅門自己的現金。沒有人想再買進這些債券,這就意味著所羅門必須從自己的保險庫裏拿錢購買自己的債券。但是,如果保險庫出現虧空,這些債券就將成為廢紙,除非有人能起死回生。為了保住現金,交易員試圖通過壓低出價來阻止人們拋出。不過人們很快就看穿了他們的伎倆,出售債券的人越來越多。
當天收盤時,所羅門的交易員已經被迫買下了本公司7億美元的債券。之後他們打出了暫停營業的招牌,就像入不敷出的銀行突然關上了出納部的窗口一樣。沒有哪家公司願意購買所羅門的債券。如果形勢持續下去,所羅門將瀕臨破產。
第二天,8月16日,星期五,《紐約時報》頭版刊登了古特弗羅因德的照片和一篇文章,標題是“華爾街見證了所羅門兄弟公司的大災難——違法競標暴露,高層辭職,客戶流失,股票下跌”。文章配著古特弗羅因德和斯特勞斯的大幅照片。看到報紙後,他倆和利普頓一道給科裏根在紐約的辦公室打了電話,電話很快被轉到美聯儲主席艾倫·格林斯潘在華盛頓的辦公室。科裏根與格林斯潘以及財政部長尼克·布雷迪一早就在通電話,商談“到底出了什麽問題、如何處理這家公司”。斯特勞斯和科裏根本來是老朋友,但當科裏根客氣地稱呼他為“斯特勞斯先生”的時候,斯特勞斯立馬意識到:他們這次的確有大麻煩了。這位憤怒的科裏根認為,董事會在收到斯藤萊特的最後通牒後居然還發出這樣一份新聞稿,實在過分。他將所羅門的無動於衷——比如沒有解雇任何高層管理人員——視為向政府叫板。
古特弗羅因德說他將引咎辭職,科裏根緊跟著問道:“那斯特勞斯呢?”美聯儲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高層負責人必須辭職,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奧馬哈時間早上6點45分,古特弗羅因德撥通了巴菲特的電話。這時巴菲特還在睡覺。古特弗羅因德、利普頓和斯特勞斯在電話裏向他道明了原委,他很快清醒過來。古特弗羅因德說:“我剛剛讀了我的訃告。”(他指的是《紐約時報》對他的報道)。這個頭條新聞將造成嚴重的後果,盡管暫時還沒有顯現出來。當巴菲特明白他們想要說什麽時,電話裏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隨後,他表示願意暫時接管董事長的工作,但現在他必須親自看看報紙上都寫了什麽。他需要時間來做決定,不過他答應來一趟紐約。他告訴他們,他會盡快在下午趕到。利普頓補充道:“如果不立即解雇梅裏韋瑟,後果將不堪設想。”而巴菲特則堅持認為,在他和梅裏韋瑟談過之前不要輕舉妄動。
掛掉電話後,巴菲特給格拉迪絲·凱澤打了個電話,囑咐她取消與格林奈爾總裁的午餐會,然後又給馬撒葡萄園的喬治·吉萊斯皮打電話取消了周末的旅行,並且讓飛行員隨時待命飛往紐約。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他趕到空空如也的辦公室(員工還沒有上班),通過傳真閱讀了那篇“訃告”,然後做了決定。
與此同時,古特弗羅因德和斯特勞斯告訴科裏根,巴菲特正在考慮接任臨時董事長一職。“據我所知,他倆對我都不夠坦誠。”科裏根盤算著。“我要和巴菲特親自談談,”科裏根說道,“雖然我們私下裏沒有什麽交情,但是他名聲在外,我相信他。”
巴菲特的當務之急是要弄清科裏根對他接任董事長的看法。他花了一些時間才在華盛頓打電話找到了科裏根。不過,科裏根直到8點半(中部標準時間)股市開盤時才回複巴菲特的電話。所羅門的股票當天暫停交易,投資者被告知等候通知。
科裏根在同巴菲特的談話中表示,如果巴菲特接手,他願意將“10天大限”寬限一些。盡管巴菲特沒有完全明白科裏根的意思,不過他還是猜到,美聯儲希望了解更多的情況。科裏根聽上去相當惱火,他說即便巴菲特接手,他也不能保證什麽,並且希望當天晚上能夠在紐約與巴菲特麵談有關事宜。
在所羅門內部,交易員所知道的就是巴菲特也許會來拯救公司,而且所羅門的股票沒有開盤。人們紛紛猜測巴菲特會不會正在考慮用梅裏韋瑟把古特弗羅因德換下來。梅裏韋瑟的幕僚們宣稱,他們不能失去約翰·梅裏韋瑟。梅裏韋瑟本人則沒有露麵。因為股票沒有開盤,交易廳裏一團糟。巴菲特叮囑,在他到達之前,不能發布有關古特弗羅因德辭職和他接任董事長的新聞。盡管股票暫時被撇到了一邊,電視上有關所羅門的報道卻不絕於耳,人們對所羅門的下一步行動充滿疑問。
下午,巴菲特終於出現了。一踏進45層豪華的經理辦公室,他就按下了發行部的按鈕,所羅門的股票終於開盤了。這天下午交易行情相當紅火,收盤價格接近28美元。
收盤後,巴菲特來到了圓形會場同主管們開會。古特弗羅因德和斯特勞斯站在前麵,古特弗羅因德宣布他將辭職。他的臉上依然毫無表情。斯特勞斯和巴菲特打了個招呼,他看上去頗為震驚。隨後,高層管理人員離開了豪華的會議室。埃裏克·羅森菲爾德與拉裏·希裏布蘭德——梅裏韋瑟團隊的核心人員進入了會場。緊挨著會議室玻璃牆的正是像足球場那樣大的兩層交易大廳——也就是麻煩的發源地。所羅門的高層們終於開始攤牌,著手商量對策了。
梅裏韋瑟被人們當作麻煩踢來踢去。他上報莫澤爾行為的做法顯然沒有什麽不對,引發爭論的是:他是不是本來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來阻止莫澤爾。就像麥金托什坦率地形容的那樣,“梅裏韋瑟離火太近了”。梅裏韋瑟一直是一個公認的辦事嚴謹的經理,在他的地盤上,就連一隻麻雀落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沒有參與偽造競標,但是所羅門也不可能仁慈地讓他留任。很明顯,如果他繼續待在公司,政府可能會更加嚴厲地懲罰公司。盡管斯特勞斯和古特弗羅因德不在現場,他們還是明確地告訴巴菲特,他們認為梅裏韋瑟必須與他們一道辭職。
在這個異乎尋常的時刻,梅裏韋瑟到場了。他斜靠著牆,一言不發地注視著那些想置他於死地的同僚。那天早些時候,巴菲特已經和利普頓談過,梅裏韋瑟的情況與斯特勞斯和古特弗羅因德不同,不能強迫其辭職,除非他自願。巴菲特需要時間來好好想一想。他不讚同辭退梅裏韋瑟,因為他並沒有延誤時間,而是第一時間把莫澤爾的情況上報給了古特弗羅因德和斯特勞斯。他並沒有像董事們認為的那樣做錯什麽。可是董事們很害怕,他們打心眼裏覺得,如果梅裏韋瑟也辭職,他們下一步會好過很多。將梅裏韋瑟的名字寫入新聞稿的後果著實讓巴菲特頭疼不已。
會議結束後,他與古特弗羅因德、斯特勞斯一起走進停在外麵的林肯汽車,在繁忙的交通中闖出一條路,奔向科裏根的辦公室。
科裏根認為很有必要堅持原定的日程表。他剛剛從美聯儲一年一度的“員工對官員”壘球賽現場趕回來。他身材高大,穿著T恤衫和牛仔褲,腳上是一雙膠底運動鞋。天氣很冷,斯特勞斯說:“當時他好像還打了一條黑色領帶,不過我那時可沒有心情注意這些。”巴菲特很坦誠地說:“眾所周知,我個人唯一的債務就是加利福尼亞的一套價值7萬美元的二手房。因為利息很低,所以我一直沒有付款。”他承諾完全配合政府部門的監管工作。但是科裏根看起來不為所動,他說,臨時董事長的工作並不好做,他告誡巴菲特,最好不要因為所羅門的事情向他“華盛頓的朋友們”求助。
科裏根要求必須即刻徹底整頓所羅門公司。巴菲特同意進行一切有利於所羅門發展的改革。科裏根說:“他說得很誠懇,我相信他。”
雖然如此,科裏根沒有做出任何承諾。他隻是冷冰冰地對巴菲特說:“你得為一切後果做好準備。”
這是一種荷蘭大叔式的說話方式,很誠懇,也很嚴肅。我們幾乎比這個國家的任何人負債都多,並且都是短期貸款。我兩次三番地暗示他,我很擔心資金問題,希望他會象征性地支持我一下,但是他沒有。為一切後果做好準備——這正是我不太有把握做好的。這令我想起了士的寧(興奮劑)或者類似的東西。
之後,科裏根把巴菲特請出辦公室,以便與古特弗羅因德和斯特勞斯單獨談話。“你們公司有個員工出了問題,”他指出,“這是他自己的責任,但你們沒有對他采取任何行動,這就是你們的問題了。”科裏根眼中閃著淚花,很遺憾地告訴他倆,他們必須辭職。
出來的時候,斯特勞斯相當震驚,而古特弗羅因德仍然是一副“沉著”的表情。他對科裏根強令他辭職耿耿於懷,“我決不會讓他心裏好過。”古特弗羅因德說。他們開車穿過市區回到所羅門,之後到49街的Joe&Rose"s牛排店吃牛排。他們討論了一下首席執行官的可能人選,並且一再堅持梅裏韋瑟必須辭職。接近午夜的時候,巴菲特回到凱瑟琳·格雷厄姆位於聯合國廣場大樓的公寓休息。
稍後,很多人對巴菲特接任董事長的原因做出了各種猜測。一些人認為是因為他的7億美元投資,還有人說是因為他必須對其他股東負責。他自己的解釋是:必須有人來接手,而他恰好符合條件。除了那些要辭職的人,再沒有人比他更願意冒險了。他這樣做不僅僅是因為他的錢在裏麵,更重要的是因為他很在乎他的名聲。當他投資所羅門公司並同意讓古特弗羅因德來經營這些資金的時候,他就已經把自己的名聲和所羅門緊緊地捆在一起了。
巴菲特曾經這樣教導他的子女:維護一個好名聲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但毀掉它隻需要幾分鍾。根據他的行事風格來看,這無疑是一次冒險。然而正是他信任的那個人使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名聲變得岌岌可危。如果說他犯了什麽錯,那就是他自己沒有親自參與投資,而是交給他人負責——他對古特弗羅因德掌管所羅門的能力在判斷上出了錯。
那時,巴菲特已經是美國第二大富豪。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賬麵利潤持續26年以超過23%的速度增長。他的首批合夥人每1000美元的投資就能獲利300萬美元——這完全讓人難以相信。伯克希爾–哈撒韋每一股的交易價格高達8000美元。巴菲特的淨財富達到38億美元,他可以稱得上是國際生意場上的泰山北鬥。
正是在這個漫長而難受的星期五,他不無痛苦地意識到,從一開始,投資所羅門(它所存在的問題是他難以掌控的)的決定就將他卷入了這場危機。
事實上,他一點兒也不想做所羅門的臨時董事長,因為這是一條危險重重的路。如果隨後所羅門持續走下坡路,他會因此名聲掃地。但是,如果說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拯救巴菲特和其他所羅門股東,毫無疑問,這個人就是巴菲特自己。
要接任董事長、拯救這家公司,巴菲特必須讓自己的名聲冒更大的風險,但他別無選擇。莫恩和梅裏韋瑟做不來,他也找不到合適的人來代替自己。無論是芒格–托爾斯律師事務所、查理·芒格,還是湯姆·墨菲,抑或是比爾·魯安,都沒有辦法。或者,讓卡羅爾·盧米斯在《財富》雜誌撰寫一篇言辭犀利的文章,恐怕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這次甚至連總是無所不能的妻子蘇珊也無能為力。這一次,誰也幫不了他,隻有他自己才能挽救所羅門,如果他撒手不管,所羅門可能會從此一蹶不振。
軍隊裏有這樣一句諺語:隊伍要想前進,將軍總會選擇暴露他的側翼。巴菲特知道,不成功,便成仁。他不能逃避,也無法逃避。
8月17日,星期六,上午8點,巴菲特來到沃切爾–利普頓超現實主義風格的辦公室。古特弗羅因德不在,盡管天氣不太好,他還是決定飛到他在楠塔基特的家,因為他的妻子在那裏。所有經理人——同時也是首席執行官的候選人,聚集在麵試房間外。盡管隻有少數人真心希望得到這份工作,巴菲特還是必須麵試所有的人。同時,兩位來自芒格–托爾斯律師事務所的“精明且負責的”律師——拉裏·佩德維茲和艾倫·馬丁也親自飛過來幫助巴菲特和芒格。讓他們氣憤的是,他們這時才第一次了解到,財政部已經對莫澤爾早期的行為進行調查了。
接下來,巴菲特必須做出生命中最重要的決定——由誰來領導公司。如果他在任命問題上犯了錯,就再也沒有機會改過了。在開始長達15分鍾的麵試之前,他告訴參加麵試的人群:“梅裏韋瑟不會回來了。”
隨後,他一個接一個地麵試了所有候選人。他隻有一個問題:誰應當成為所羅門的下一位首席執行官?
問題是,到底誰具備領導公司的所有品質,讓我絲毫不用擔心公司會出狀況、會讓我和公司陷入困境。當和這些人談話的時候,我腦海中的問題與人們挑選朋友或女婿時候的問題沒有什麽兩樣。我需要一個這樣的人:他能決定應該告訴我什麽、不應該告訴我什麽,知道如何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解決問題;他會通知我所有的壞消息,因為生意場上的好消息根本就不用處理。無論出現了什麽壞消息,我都必須知道,因為隻有這樣才能采取應對行動。我需要道德高尚的首席執行官,他不會因為我打算開除他而置我於死地。 注釋標題 Speech to students in 1994 at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Kenan-Flagler Business School.
巴菲特發現,候選人中除了一人之外,都認為三周前剛從所羅門亞洲分部回來的莫恩最合適。43歲的德裏克·莫恩現在主管投資銀行部門。他不是一個交易員,並且不是美國人,而是英國人。他一點都不像莫澤爾,在所羅門上上下下都找不到任何一個和他有相似之處的人。大家都覺得他品行良好,並且很有才識。在《說謊者的撲克牌》一書當中,所羅門的員工形象常常是把洋蔥、奶酪、漢堡當早點,穿著緊身褲在交易廳裏晃來晃去。正如劉易斯所寫的那樣,“在所羅門工作,副董事長更像是專門負責收拾爛攤子的董事長助理”。相比之下,莫恩是一位有著貴族氣質、無可挑剔的英國紳士。而且,由於他過去的7年時間都待在東京,所以不可能染指財政部的競拍醜案。
在莫恩所有的品質中,最可貴的一點也許就是他不可能犯罪。在所羅門這塊是非之地,其他候選人都有自己的派係和敵人。莫恩就像一個問號,如同電影《帕特尼·斯沃普》(Putney Swope)中頗具象征意義的黑人男孩那樣——在一群老執行官爭論不休的情況下,他被意外地推舉為一家陷入泥潭的廣告公司的首席執行官:為了阻止其他人得到這份工作,經理人紛紛把選票投給了帕特尼·斯沃普。莫恩受人敬重,卻沒有人了解他。正如那些經理人所說,他們之所以投票給莫恩,隻是因為這總比投給他們所熟知的不太正直的人要好。
電影中的帕特尼·斯沃普自己投了自己一票。當莫恩被問到誰最適合掌管公司的時候,他相當機敏地答道:“恐怕你最終會發現非我莫屬。”接下來,他也表示自己會效力於巴菲特選定的首席執行官。
還有兩件事引起了巴菲特的注意:一件是,莫恩沒有要求巴菲特為他提供保護,以免於起訴;另外一件是,巴菲特(盡管他非常不願意承認)不喜歡談錢的事,而莫恩沒有向他提起工資的事情。
第二天,莫恩與其他兩名經理人被邀請參加董事會會議。下午,巴菲特打車回到了位於聯合國廣場大廈的公寓。梅裏韋瑟的幕僚等候在那裏,“熱情而又合乎邏輯地”請求巴菲特保留梅裏韋瑟的工作。如果梅裏韋瑟辭職,巴菲特知道,他的親信可能會追隨他離去。失去梅裏韋瑟,所羅門主要的利潤來源將流失殆盡。巴菲特對所羅門的投資也將無利可圖。隨後,梅裏韋瑟也到了那裏,渾身顫抖。他不願意辭職,並且與巴菲特進行了一番深入的會談。巴菲特開始猶豫不決,因為他意識到,梅裏韋瑟在發現問題後立即就向上匯報了。
聽了他的陳述後,我決定不能強迫他辭職。當時我確信,並且如今仍然堅信,他在知道下屬的罪行後,就毫不遲疑地將此事反映給了上司和法律顧問。在我看來,應當采取行動的是他的上司和法律顧問。可是,為什麽沒有人要求法律顧問辭職呢?
之後古特弗羅因德打來電話,告知“鮑勃”颶風使他飛往楠塔基特的航班取消了,他正準備回紐約。他情緒很不穩定地說:“我再也沒辦法東山再起了。”他們說好一起聚餐,不過古特弗羅因德堅持在此之前就他的離職金問題與他新雇的律師菲利普·霍華德談一談。
巴菲特和芒格給菲利普打了電話,主要是芒格在說話。古特弗羅因德認為公司應該付給他3500萬美元。
他把所有問題都提了出來,我隻好拿出日本人的處事方法,“是的,我明白你的苦衷”,而不是說“對,我同意你的說法”。不過在了解案件的全部事實之前,我們不能就有關涉案人員的離職金問題做出安排。
巴菲特後來表示,他們不可能在總金額上達成一致,因為無論數目多少,“所羅門以××美元打發古特弗羅因德”都將會成為頭條新聞,這顯然比管理層變動更引人注目。然而,他們對古特弗羅因德表示讚賞,並且告訴菲利普,古特弗羅因德將會得到公平的待遇。他們有能力實現並且之前從未食言過。巴菲特說:“除非我和查理都死掉,要不然肯定會說話算話。”後來他解釋說,他是為了避免正麵衝突,希望和平地改變菲利普的想法,讓他不要插手。“如果直接告訴他,我們不願意達成一致是因為還不了解全部的事實,就顯得很唐突了。”
談話結束後,他們三人到一家名為Christ Cella的餐廳吃牛排。古特弗羅因德主動提出事情結束之前將繼續待在公司,無償提供各種谘詢。“隻要是幫助,我都會需要。”巴菲特堅定地說。他們分析了公司目前的狀況,古特弗羅因德表示,他也認為莫恩是管理所羅門的理想人選。
然而,比巴菲特更了解內幕的古特弗羅因德的一句話破壞了之前親切友好的氣氛,他說:“你們都比我聰明,你們會把我一腳踢開的。”
回到格雷厄姆的公寓後,巴菲特和芒格才緩了一口氣。這間套房掛滿了亞洲的藝術品,這讓巴菲特聯想到不少愉快的事。格雷厄姆的廚房裏總有許多他愛吃的食物。他、卡羅爾·盧米斯以及喬治·吉萊斯皮經常聚在這裏,一邊玩橋牌,一邊打電話給附近的熟食店叫外賣。但這天晚上他的興致不高。
幾乎在他們到達的同一時間,菲利普也到了。他帶來很多有關古特弗羅因德離職事宜的文件,這些都需要芒格簽字。他們兩人同菲利普談了一會兒,之後巴菲特起身要打幾個電話,讓芒格與他繼續商談。芒格開始變得有些急躁,他們又談了一個多小時。
芒格已經打定主意對這件事說不。他之後回憶說:“我故意不去聽,禮貌地坐在那兒,不管他說的是什麽內容……我的思緒飛到了別處……我已經完全不在意了。”
當菲利普結束他的長篇大論時,芒格拒絕簽字,但是強調古特弗羅因德最終將得到公平的待遇。離開的時候,菲利普猶豫了一下,因為他沒有得到任何簽字。芒格安慰他說:“你應該向我父親學習,那就是相信別人的承諾。”
芒格同菲利普談話的時候,梅裏韋瑟和他的律師特德·萊文也來了。梅裏韋瑟改變了他的想法,他說自己現在的情形使他不可能再留在所羅門。
他至少已經部分了解了公司麵臨的嚴峻形勢。他一邊踱來踱去,一邊以點煙的速度抽著煙。最後他認為,辭職是最好的選擇。
芒格後來可能會感到內疚,因為他在眾人的壓力之下被迫同意將梅裏韋瑟的名字寫在新聞稿上。他和巴菲特都覺得,梅裏韋瑟可以留下來共渡難關,但他們還是同意了他的辭職。
我們聊了很久,他們一直待到半夜。
後來,終於隻剩巴菲特和芒格了。巴菲特認為,即便現在還不能完全控製局勢,至少已經有些眉目了。他帶著這個想法睡下了。
第二天,8月18日,星期日,大家照常上班。
早上,在正式批準巴菲特擔任臨時董事長的董事會召開之前,巴菲特、古特弗羅因德、斯特勞斯在所羅門位於市中心的辦公樓45層的會議室碰了一下頭。董事們聚集在外,其中一位董事——格戴爾·霍羅威茨把馬蒂·利普頓叫到一旁,告訴利普頓他和其他幾位董事已經商議兩天了,他們認為梅裏韋瑟沒有管理好自己的下屬(莫澤爾),為了公司的利益,梅裏韋瑟必須辭職,否則他和其他董事也將辭職。而在巴菲特麵前,他的說法則要委婉一些,表示如果梅裏韋瑟留任,他將不會出席董事會會議。巴菲特回答說,局勢有了轉機,因為梅裏韋瑟自己將主動提出辭職。
就在巴菲特、古特弗羅因德、斯特勞斯商議的時候,一位律師突然闖進了會議室,告訴他們財政部馬上要宣布禁止所羅門參加財政部的競拍,包括為客戶和為公司自己競拍。他們立即明白了財政部的意思——所羅門將被置於死地。“我們很快意識到,這條消息會讓我們丟掉飯碗——不是因為它所造成的直接經濟損失,而是因為它的轟動效應:周一,財政部封殺所羅門的消息將占據全球各大報紙的頭版。事實上,在新舊管理層交接的特殊時期,財政部這樣做,就是想在新管理層采取行動之前率先發難。”
巴菲特起身去了另一間會議室,希望說服財政部推遲發布這條消息。電話占線,他把電話打到電話公司要求切進財政部的電話。電話公司回複說電話斷線。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困惑和焦慮後,巴菲特終於與財政部的某位人士通上電話。對方告訴他,一切都來不及了,公告已經發布。現在,全世界都知道所羅門被財政部掐住了喉嚨。
許多董事呆坐在那裏,看著自己的財富從眼前消失而束手無策。接下來,大量訴訟將接踵而至。巴菲特看起來很平靜,事實上他已經暗暗下定決心。他回到現實中來:古特弗羅因德因為製造了一起駭人聽聞的事件而被迫離開;現在,巴菲特單槍匹馬地站在懸崖邊上——他不是來監督別人拯救公司,而是要親自動手讓公司起死回生。他有些猶豫不決。
他告訴董事會,他會向財政部長布雷迪說明他將拒絕臨時董事長一職,因為他是來拯救公司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看著公司垮掉的。不管怎樣,他的名聲已經受損。不過,辭職至少比繼續留任要好得多。董事們了解他的心情,並且讚成他這樣做。這是巴菲特對付布雷迪的唯一底牌。董事會決定同時推進兩個方案。巴菲特轉向利普頓:“你認識破產業務方麵的律師嗎?”一時間大家都呆住了。之後,福伊爾施泰因和利普頓馬上明白過來,開始著手準備提交破產申請材料。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公司會選擇體麵地破產,而不是陷入麻煩不斷的一團糟狀況。
所羅門原先預定當天下午兩點半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巴菲特將正式出任臨時董事長一職,在此之前,還有4個半小時來說服財政部改變決定。而且,這時離日本股市開盤已經不到7個小時。倫敦股市會在日本股市開盤7個小時後開盤。一旦東京股市開盤,公司股票就會直線下跌,借款者則會立即抽回他們對所羅門的貸款。乞求財政部對所羅門網開一麵,的確十分艱難。他們不僅要改變財政部的決定,還要改變公眾的看法。
所羅門的財務主管約翰·邁克法蘭穿著鮮亮的衣服從一場三項全能運動會賽場上直接趕到公司,他向董事會解釋了財政部這一決定的後果。銀行已經告知所羅門,要降低其商業票據的額度。所羅門可能引發曆史上規模最大的金融企業倒閉案。如果政府撤資,所羅門失去財政支持,公司將不得不以低價變賣資產。這將給全球市場帶來極其嚴重的後果,一些所羅門的債權人和合夥人也將麵臨破產,一起走向衰亡。巴菲特相信,即使是監管當局,日後也會因為現在的不妥協態度而後悔。
如果我擁有足夠的行動權限,我將在接下來的工作中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我會盡量做空當天下午東京和當天晚上倫敦市場上的所羅門的證券,我還會做空世界範圍內的所羅門的普通股。
我們也許會在下午兩點從曼哈頓請來一名法官——可能正撞見他在一邊看棒球一邊吃爆米花。我們會把一切都交給他,由他全權處理。順便問一下,你對日本法律懂多少?因為我們在日本有100億美元左右的借款,在歐洲也是。倫敦將在深夜兩點的時候開盤,在這個危急時刻,你是負責人,你看著辦吧。
由於一直聯係不到科裏根,巴菲特隨後要求與財政部長尼克·布雷迪通電話,但同樣無法與他通上電話。
布雷迪是德威公司的前任首席執行官、馬爾科姆·蔡斯二世的侄子,因此也是將伯克希爾紡織廠賣給哈撒韋製造廠的家族成員之一。他在大學畢業論文中分析了伯克希爾的前景,並因為其慘淡的結論而出售了自己的股份。經馬爾科姆·蔡斯二世的介紹,巴菲特曾經到德威拜訪過布雷迪。他們算不上好朋友,但“彼此都有好感”,巴菲特這樣認為。可是,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讓出身名門的布雷迪對古特弗羅因德這樣的暴發戶或者像所羅門這樣自以為是的暴發企業抱有好感。
不過,布雷迪回了電話,他向巴菲特表達了同情,同時清楚地說明撤回決議幾乎不可能。
他們瘋了,事實上我也覺得他們瘋了。但如果由此引起的“財政屠殺”真正出現,他們一定比現在還要發狂。 注釋標題 Warren Buffett testimony,‘In the Matter of Arbitration Been John H. Gutfreund against Salomon Inc.,and Salomon Brothers Inc.,’ Sessions 13 & 14,November 29,1993.
布雷迪認為巴菲特的反應有些過激,但是同意再打電話過來。他需要和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主席布裏登、科裏根以及美聯儲主席艾倫·格林斯潘商談。
巴菲特隻能坐等布雷迪的電話,不能主動打電話過去。他不知道,布雷迪此時此刻正坐在薩拉托加斯普林斯市奧格登·菲普斯賽馬場的長椅上觀看賽馬,給不給巴菲特打電話完全屬於他的個人意願。
會議室的電話係統星期日不會提示有電話。為避免錯過來電,必須有人持續盯著電話的綠燈,巴菲特“帶著前所未有的失落感”盯著電話看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叫一個秘書進來守候。
與此同時,監管當局正在進行會談。科裏根已經與前任美聯儲主席、目前在一家頗具聲望的投資公司擔任董事長的保羅·沃爾克取得了聯係。像布裏登一樣,沃爾克對所羅門公司的行為相當氣憤。沒有一個監管人員相信巴菲特真的會撒手不管。他們認為他是在拿錢和名譽冒險,賭注實在太大了。他們深知這個決議會給所羅門帶來負麵影響,但是他們並不認為這樣有什麽不妥。市場對巴菲特有足夠的信心,他們以為,隻要巴菲特向所羅門伸出保護之傘,公司就會得救。但是他們不應該這麽確信。他們應當考慮,一旦這家國際性大公司破產,整個金融市場是否還能幸存下來。一旦所羅門喪失償付能力,美聯儲將不得不向市場注入大量資金,以幫助其他銀行渡過難關。要知道,曆史上還沒有發生過如此巨大的拯救行動。他們都很清楚可能引發的後果:全球金融市場可能因此崩潰。他們以為美聯儲能控製得住嗎?“我是一個樂觀的人,”科裏根說,“我常常對自己說,‘你隻需要做好分內的事’。”
巴菲特等了幾個小時的電話。中間艾倫·格林斯潘打進過一次電話,希望他無論如何能留下來。“聽起來像是請求:無論發生什麽,請你一定要留在那兒。”
交易廳裏漸漸聚滿了人,仿佛是被某種聽不見的神秘鼓點召喚而來的。他們點燃香煙,坐在那裏等候消息。梅裏韋瑟手下的交易員坐在一起,為梅裏韋瑟的辭職哀痛不已。沒有人知道樓上的進展。東京市場開盤的時間就要到了,似乎將要敲響公司的喪鍾。
樓上,董事會上人們毫無意義地談論著,等候監管當局的商議結果。布雷迪不時給巴菲特回個電話,但一直沒有實質性進展。巴菲特幾次用低沉而沙啞的聲音重複著他的麻煩,他麵臨的巨大壓力從他的聲音當中可以聽出來。他告訴布雷迪,所羅門的律師正在準備提交破產申請。他反複強調所羅門在市場上的重要地位,以及一旦破產會產生的多米諾效應。
我告訴尼克,我和科裏根談過,事情已經十萬火急了。東京馬上要開盤,我們不會買回我們的票據。一切都將結束。我從10點開始不斷地重複這些內容,但對他們來說似乎毫無意義。
布雷迪回去約見了他的同事。他們中的大多數都認為這是一個特殊請求,巴菲特希望他們對所羅門網開一麵,但這家公司並不值得他們那樣做。
所羅門的董事們不明白,為什麽那些監管人員不答應巴菲特的請求。因為他們掌控了整個金融係統。所羅門正瀕臨破產的邊緣,這還不夠明顯嗎?
隨著時間的慢慢流逝,巴菲特終於按捺不住了。他必須在這個關鍵時刻爭取過來一個重要同盟。
他隻剩下一個選擇。在所有為他敞開的道路、所有他能獲取到的資源當中,這一個是彌足珍貴的。它就像是一個用水晶做的巨大遊泳池,他甚至都不願意打開水龍頭放水進去。比起維護自己的名聲來,所有讓他厭惡的事情——發脾氣、與別人針鋒相對、開除員工、終止長期細心培育的合作關係、吃日本料理、拿出一大筆錢來等——都變得無足輕重。這麽多年來,他小心翼翼地為自己贏得了無價的名聲。他從未因為自己或者任何人毀壞過名聲,除非回報十分巨大。
現在,所羅門的困局使他不得不孤注一擲。僅存的希望就是請求,或者說乞求別人看在他的麵子上,給點兒私人幫助。
他也許會因此欠布雷迪一個人情。他是在拿他的名聲——需要一輩子來建立卻隻需要5分鍾就能毀滅的名聲——冒險,來賭一賭他開口後的轉機。他必須聚集全部的勇氣。
巴菲特非常痛苦,以至於他的聲音都有些失控了,他說:“尼克,這是我生命中最關鍵的一天。”
布雷迪也有自己的難題,他不認為巴菲特的請求會起到什麽作用。但他聽出了巴菲特話裏的情緒。他能從巴菲特的聲音中聽出,巴菲特感到自己像是被所羅門塞進一個木桶然後從尼亞加拉瀑布上拋了下去。
布雷迪最後說:“沃倫,不要擔心,讓我們再商量商量。”他掛掉電話,離開辦公室去為巴菲特爭取。
但是,當指針漸漸指向下午兩點半的時候,也就是到了預定召開新聞發布會的時候,布雷迪還沒有回電話。
巴菲特決定向科裏根亮一張牌。他撥通電話:“傑裏,我還沒有接受臨時董事長的職務。因為財政部的所作所為,我們今天早上取消了會議,所以現在我還不是所羅門的董事長。在30秒內我也許會成為董事長,但是我不會把我的餘生浪費在帶領人們走出曆史上最大的金融災難上。不過,話說回來,我不介意花點兒時間來拯救這個倒黴的企業。”
查理·芒格告訴他無論如何都不要這樣做。他說:“別這樣做,第一天可能會有一些驚喜,但以後也許你一輩子都擺脫不了這些麻煩,未來20年時間裏都要同法庭打交道。”
然而,科裏根比其他的監管人員對巴菲特的離職威脅更加重視。他說:“我會回電話給你的。”
巴菲特坐下來,一手拿著電話,同時考慮自己的下一步行動。他想象著自己走進電梯,下了6層,獨自走上新聞發布會的台前,以“我們剛剛宣布破產”來開場的場景。
樓下,100多名記者和攝像師冒著8月的酷暑趕來參加所羅門的新聞發布會,他們也許剛剛還在棒球賽場上、在遊泳池裏或者在參加家庭聚餐。唯一能夠彌補他們這個星期日下午日程被打亂的不爽,莫過於目睹熱血沸騰的所羅門鬥牛士如何在這個競技場上掏出野獸的內髒。
他們坐在那兒,希望聽到爆炸性新聞。我想起了一個老故事,講的是一個記者被派去報道一場婚禮,但他回來告訴編輯說:“什麽也沒發生,因為新娘根本沒有出現。”我想這些記者的心情現在也差不多是這樣。
幾分鍾之後,臉色蒼白的梅裏韋瑟微微顫抖著走進會議室。他被派去向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主席布裏登尋求幫助。梅裏韋瑟說,布裏登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他們的請求,並且兩次提到,所羅門的“核心已經腐爛了”。
梅裏韋瑟很震驚地重複著“核心腐爛”這幾個字。他們所有的人都突然意識到,財政部的行動其實是美聯儲、財政部和證券交易委員會的聯合決議。他們的責難就是要表達全世界對所羅門多年來傲慢不羈的不滿。
新聞發布會的時間已經過去,樓下的記者開始變得焦躁不安。布雷迪仍然沒有打來電話,電話的指示燈一直沒有亮。
最後,財政部長助理傑爾姆·鮑威爾打來電話說,財政部不能完全撤回決議。所羅門不能代表客戶參加競標,不過他們同意保留所羅門自己參加競標的權利。
“這樣夠了嗎?”鮑威爾問道。
“我想夠了。”巴菲特回答說。
他大步返回董事會會議室,告訴了董事們這一喜訊。會議室裏立刻充滿了喜慶輕鬆的笑聲。巴菲特很快宣布出任臨時董事長,莫恩任首席執行官,主管所羅門公司的全麵經營。3點差一刻,他走出去找人給樓下的交易廳打電話。
莫恩正在和交易員一起盯著時鍾。約翰·邁克法蘭的團隊在製訂應變計劃,一旦接通電話就立即拋出公司在日本的資產。有人從樓上打來電話,叫莫恩到電梯旁與巴菲特談話。莫恩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成為老板。他走向了電梯,門開了,巴菲特在裏麵。“你被選中了。”巴菲特說著示意他進來。他們沒有去董事會會議室,相反,他們下了兩層來到新聞發布會現場。
記者的情緒接近失控,他們就像一群野獸,每個問題都有陷阱。這是件大事,但他們巴不得事情鬧得更大一些。他們出風頭的時候到了。電視台記者尤其招人討厭,他們希望我們能趕上5點或6點的直播,我偏偏不配合他們。我能感覺到,也知道,自己居然栽了這麽大一個跟頭,別人肯定會說我就是個騙子。可記者就想要事態像這樣發展。他們心裏盤算著各種各樣有關所羅門的出書計劃,隻要所羅門一破產,它們就能成為現實。
巴菲特坐在講台上,雙手環抱。他看起來很疲憊。莫恩淡棕色的頭發梳理得很有型。他兩眼瞪著人群,仿佛諺語中描述的被燈照見的小鹿。他們兩人都身著深藍色外套、白色襯衫,打著深色領帶。莫恩說:“我完全沒有準備。‘你被選中了’是我得到的唯一指示。”他一點兒都不知道,其實樓上已經傳開了。就這樣,他們開始了新聞發布會。
記者想知道發生了什麽。
巴菲特把夾克套裝的衣領立了起來,然後解釋道:“在我看來,沒有及時上報監管當局,是無法解釋和不可原諒的。在我任職的其他公司裏,我也看到過類似的蠢事發生,但是都沒有這次的後果嚴重。”
是企業文化導致了這樁醜聞嗎?巴菲特回答說:“我認為同樣的事情不會發生在修道院裏。”
有人問他的工資是多少,他回答說:“1美元。”坐在觀眾席上的董事們聽得目瞪口呆。這是他們第一次聽說。
記者們不願安靜下來。記錄被修改了嗎?是誰修改的?會不會文過飾非?誰參與了掩蓋實情?
“是的,一些記錄被修改了,這裏存在類似於掩蓋的事情。”聽到這裏,記者又變得激動起來,一個接一個的尖銳問題直指巴菲特。就像他們找到了一直在尋找的腳步蹣跚的獵物一樣,他們拉開弓箭,並且已經做好了用尖銳的牙齒撕裂它的準備。不過,當得知整個補救計劃除了已經辭職的人外並沒有其他的重要高層被解雇時,他們的情緒冷靜了下來。
這時,有人來到台上告訴巴菲特財政部打來了電話,他匆忙地離開講台,將尚處在震驚中的莫恩一個人留在記者的狂轟濫炸之下。盡管如此,莫恩還是成功地應付了局麵,用類似於BBC(英國廣播公司)野生動物紀錄片中的播音員那樣獨白般的語氣回答了一些問題。
回來的時候,巴菲特帶著一份財政部發布的新聞稿,宣布所羅門已經挽回了部分信譽,但記者依然咬住不放。
前任高管真的辭職了嗎?他們是被迫辭職的嗎?巴菲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古特弗羅因德、斯特勞斯、梅裏韋瑟都是自願辭職的。前任高管是否獲得了特殊補償?所羅門是否會支付他們的法律費用?公司從違規操作中獲得了多少利潤?
一個小時之後,坐在莫恩旁邊的一個董事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問道:“沃倫打算什麽時候終止這場發布會?”
莫恩回答道:“也許他不想終止發布會,沃倫知道他在做什麽。”
這些虛假交易給政府造成了多大損失?有多少客戶已經告知所羅門不再與其有生意往來?公司高管會給前任高管多少離職費?為什麽利普頓的事務所未能負責任地處理此事?對於這樁在新聞稿中被稱為“10億美元的惡作劇”的虛假交易,調查人員已經查明了哪些細節?
記者們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巴菲特回答說:“這不是一個玩笑。如果你非得那樣理解,我認為……”
“那是你們在新聞稿中承認的。”一個記者尖銳地反駁道。
“那不是我說的,是新聞稿上這樣寫的,我的名字不在新聞稿上。你可以把它定性為一次古怪的事故。我對惡作劇的定義是,當你聽完之後,還能笑出來。可是對於這件事,我沒有看到任何可笑之處。”
大多數記者都讀過那本《說謊者的撲克牌》,他們要求給一個解釋。他們知道所羅門一向以“惡搞”著稱,常常會有交易員從別人的手提箱裏偷出衣服,然後放進濕紙巾或者係帶的粉色緊身褲之類的事情。據傳,與《說謊者的撲克牌》有關的最著名的蠢事是古特弗羅因德與梅裏韋瑟之間的一場豪賭:古特弗羅因德提出一場100萬美元,兩人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為了報複,梅裏韋瑟用1000萬美元做賭注,目的隻是要讓古特弗羅因德辭職。盡管這些“惡搞”的故事不無訛傳之嫌,不過它們至少說明,目前人們想象得到的所羅門式“惡搞”的最高金額是1000萬美元。
說到10億美元,要是用來買橡皮鴨子放到紐約港,能堆到自由女神像的大腿那麽高。那麽,這個“10億美元的惡作劇”是什麽呢?
“有位女士在該部門幹了很多年後將要離去——我猜是要退休,”巴菲特說道,“有人編造出一個數額巨大(10億美元)的交易指令,交給她執行,即購入10億美元新發行的30年期美國國債。然後——大概就是這樣——我猜那些人的計劃可能是使她相信:不知何故這一指令沒有提交,並讓客戶對指令沒有提交提出質疑。這個惡作劇原本是為了嚇她一大跳,或是出於其他什麽原因。我不清楚。”
“但實際上,這一出價真的被提交了。”
在場的150名記者靜靜地坐在那裏。所羅門公司在一次弄砸了的惡作劇中,買入了價值10億美元的國債。巴菲特說所羅門需要改變自己的文化,這的確不是在開玩笑。
“它本來是應該被注銷的。我推想幹這件事的人也的確想把它注銷。毫無疑問,這是人們開過的一個最愚蠢的玩笑。”
沒有人說話。
莫恩問道:“還有沒有問題?”
會議室熱烈的氣氛已經全然消失了。吐了真言後,還有什麽好發問的呢?接下來就隻有一些溫和的問題。
發布會結束後,巴菲特走下講台看了看表,然後說道:“我得回一趟奧馬哈。”
莫恩問道:“那麽,沃倫,這裏該怎麽辦?”他從來沒有接觸過那些憤怒的監管官員,也沒有出席過所羅門的董事會,並且此刻局勢仍然不甚明朗。“你覺得誰應該負責對管理層進行改組?你有沒有什麽策略教給我?”
“如果你必須問我這樣一些問題,那就說明我挑錯人了。”巴菲特撂下這句話就走了,把他的7億美元和名聲都交到30個小時之前才遇到的人手中。
發布會結束後,記者圍著我們不停地拍照。場麵糟糕透了。我出去叫了一輛出租車,有一兩個記者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他們由此認為所羅門發生了變化:現在,老板是坐出租車離開公司的,不像過去有一長隊黑色汽車等在外麵。
星期一早晨,莫恩來到會議室鼓舞士氣受挫的員工。他脫掉夾克,挽起袖子說道,公司麵臨著三個考驗。
第一,信譽。通過開除莫澤爾和他的夥伴湯姆·墨菲以及接受其他人的辭職,這個已經做到了。
第二,信任。因為已經重新獲得財政部的部分信心,這個也做到了。
第三,信念。莫恩說:“現在的所羅門將不再是原來的所羅門。但我們在養成新習慣的同時,也要保留過去的好習慣。”
一些交易員坐立不安:新的風氣、新的習慣,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所羅門很幸運,它很快就有了喘息的機會。幾乎是一夜之間,媒體把目光轉向了蘇聯,其總統戈爾巴喬夫在一場政變中被罷免。股市應聲跌落107點,星期五還在通篇報道所羅門事件的商業報紙,現在把焦點對準了戈爾巴喬夫——他被8名軍人和政府官員軟禁起來了。當坦克開進莫斯科,蘇聯人民在紅場和列寧格勒(現聖彼得堡)進行抗議的時候,所羅門那天早晨的生意格外興隆。
“要想不被媒體關注,有很多種方式,”一個推銷員說,“但能沾上蘇聯紅軍的光絕對是最有創意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