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黃金與野心
這年頭能帶手表的,無一不是萬元戶。
至於農村,別說手表了,能找到一個鍾就不得了了。
交通基本靠走,通訊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取暖基本靠抖,時間基本看天。
雞叫三聲,生產隊就來人挨家挨戶的喊著上工秋收。等日頭到正中間了,就估摸著是吃午飯的時間了。
天黑收工,生產隊書記又挨家挨戶的記工分。
葉歡沒等雞叫三聲,第一聲的時候,就把軍子叫上,把黃鱔從水缸裏提出來,掛在毛驢背上,吆喝著就往村外走。
一路上,軍子問著:“歡哥,咱們把這黃鱔拉去哪兒啊?供銷社可也不收這玩意兒的。”
“拉到縣裏去賣。”
聽到這話,軍子一張臉立刻變了色,滿臉的心虛。
“哥,這可是投機倒把啊!要是被捅到公社裏去,可是要被抓進去勞改的啊!”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生活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自然對這些事情極為敏感。
即便葉歡再怎麽解釋,軍子也還是擔驚受怕的,一路上一個勁兒的問著:“哥,你確定沒事兒?這要是出了事兒,咱倆說不定得去號子裏蹲好些日子呢。”
“軍子,你看這是什麽?”葉歡指了指腳下。
“大馬路啊……”蔣建軍愣愣道。
“這是路,世界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這也是地,地底下葬著屍骨,也埋著黃金!”
葉歡拍了拍蔣建軍的肩膀,深吸了口氣後,繼續說道:“這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壞的年代,敢打敢拚,你就能淌出一條路,挖出地下的黃金,但要是畏首畏尾的,這輩子都難有出頭之日!”
雖然這兩年開放多了,但是做生意還是要小心的。
路過村旁,到處狗叫,還響起人們起夜的聲音。
他怕黃鱔悶死,路過一個水塘就把黃鱔袋子提著去裏麵浸一下,這樣袋子更沉,得虧有毛驢拉著,這要是人背著挑著走上十多公裏路,非得累死球咯。
天還沒有開透,光線不甚明亮,將周圍零碎的物事映得影影綽綽。
來的早點的小販已經開攤,也不敢扯開嗓子叫賣,生怕把管事兒的引來了,到時候扣個投機倒把罪,再讓人給抓進去了。
城中和鄉村的各種相異之處,幾乎是從每天清晨就開始展現的。
葉歡趕快占好位置,天慢慢的放亮,路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買菜的人也多了。
在市場轉了個圈子,大概打聽了下豬肉和菜的價格,心裏有了數,這年頭隻有豬肉才算葷菜,油水多。
黃鱔泥鰍不可能賣出比豬肉價格高,這也是時代觀念吧。
好不容易看等到一個挎著菜籃子的大姐,站在他攤子前多看了兩眼黃鱔,現在不叫賣,還等到什麽時候?
“大姐,來幾條,補虛勞、祛風濕、你看這多大一條條的。”
葉歡一邊說著,抓起一條最大的黃鱔晃了晃。
“什麽價?”
“姐,五毛,糧票肉票換也行,一斤換兩斤。”葉歡這兩天吃的都是黃鱔,都快吃得竄稀了,真的需要糧票買點粗糧。
不然沒糧票,光有錢進供銷社人家都不賣你,正所謂有票走遍天下,沒票寸步難行。
農民是沒有糧票的,按照參加集體勞動的“工分”,可以分得“口糧”,如果不夠吃,隻能另想辦法。
“貴了點,四毛錢,行的話,給我五斤。”
葉歡心裏歎了一口氣,一兩毛也斤斤計較,自己什麽時候這麽掉身價了?
心裏這麽說,臉上卻掛滿了笑。“姐,開個秤,圖個吉利,我多給你約半斤。”
葉歡說著就用老秤把對方的籃子去了重,又從袋子裏掐黃鱔送到籃子裏,秤杆翹得老高。
“你這老弟說話中聽。”大姐看著籃子裏的黃鱔,給完錢就麻溜的走了。
葉歡看著手裏可憐吧唧的毛票子,著實沒什麽勁頭,囑咐了兩句,讓軍子守著。
這家夥一開始還心虛的連還價都帶著顫音,但做成了幾單生意後,看著手裏的幾塊錢,也放開了。
後麵的買家都是零碎過來的,葉歡全都讓軍子出來算賬,上秤,收錢。
忙活了一上午的功夫,才把這一百來斤的黃鱔賣完。
也不敢久留,更不敢在大馬路上細數賣了多少錢,趕緊收拾又匆匆往回趕!
等快要回村的時候,軍子才敢把捂著口袋的手鬆開,從中掏出一大把零錢,一張張認真的展開,一分一毛的數了五六遍。
“歡哥,你猜多少錢?”軍子笑得嘴都咧到後耳根了。
“得有二三十塊錢吧。”葉歡隨口應付道,不想打擊軍子的積極性。
“四十二塊五毛三,七斤肉票,十二斤糧票,歡哥……咱發了。”
軍子興奮的湊到葉歡耳朵邊小聲說道,路上雖然這時候過往人少,但也生怕人家聽到了。
“瞧你那點出息……”
葉歡輕歎了一聲,不得不感歎時代的改變。
不到五十塊錢而已,這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紀,不過是一頓飯錢。
但在八十年代,這絕對是一筆巨款,一戶勤儉一點的人家,也許一年到頭也差不多隻用這麽點錢了。
軍子也感歎,嘴裏念念叨叨:“難怪爹成天念叨,要想不受罪,爬出生產隊;離開生產隊,展翅更高飛。”
念叨完了,把錢整整齊齊的遞給葉歡,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怎麽?看到這麽多錢,你不心動?”
“心動,但這些錢我不能拿。”
“賣黃鱔的點子是你想的,黃鱔大部分也都是你抓的,毛驢也是你借來的,我頂多就是跟著你跑跑腿,吆喝了兩聲而已。”
“嗬,好小子。”
葉歡輕拍著軍子肩膀,咧嘴笑了。
地裏葬著屍骨,也埋著黃金,還……藏著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