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乘船
“蘭兒。”月溫潤的聲音,在齊天嘯的身後傳來。齊天嘯的身體一震,迅速鬆開手掌,而我也趁著他側身的瞬間,用右手捂住左胳膊,飛奔到了月的身旁。
“梓良,還沒睡?”我稍稍鎮定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有些失望,又有些尷尬的齊天嘯,“我在跟九公子聊天呢。”
“是嗎?”月的眼睛瞟向我的胳膊,“你的衣服掛破了,進去換了吧。”
“好的。”我快速走進了房間,沒敢回頭。我身後強烈的低氣壓,讓我感覺到兩人正在進行激烈的目光交流。
直到我換好衣服,睡下了,門外還是沒有聲音。我屏息傾聽,隻聽到月淺淺的呼吸,心知他是擔心齊天嘯,會回來再找我麻煩,於是守在門口。
但是月也沒有要進來的意思,他不想知道我們剛才的談話內容嗎?又或者,他已經聽到了。我在雙重的不安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又遇到了難題,昨晚被齊天嘯毀了一套衣服,另一套換下來洗掉了,那麽今天,就隻能穿那套複雜的綠色衫裙了。
我坐在床上,舉著衣服正發愁的時候,月推門進來了。
“小笨蛋。”他無奈地輕輕拍了一下我的頭,開始為我更衣梳頭發。
等他擺弄好了,我牽著他的手,就要出門,卻被他拉了回來,“這麽漂亮的模樣,隻能給我看。”
我回頭看他,他眼中的溫柔似一波湖水,我覺得自己就要被淹沒在裏麵了。
他有些霸道地不讓我出門,把早餐端進了房間裏吃。然後,就跟我一起,坐在房間裏聊天。直到有侍衛在門外說道:“公子請兩位到前廳敘話。”我知道,這是在催我去講故事了。
月拿了一件披風,將我嚴嚴裹上,這才跟我一起出門。走進前廳,齊天嘯眼睛一亮,我有些奇怪,低頭一看,原來行走中,裙擺露出了一角。哎,這人,也太容易知足了吧。
見到侍衛們期待的目光,我很快就忘記了昨晚的尷尬和危險,很投入地開始講故事了。講到孫悟空打妖精,我上竄下跳的,披風剛好變成了孫大聖的鬥篷。即使露出了美麗的翠綠色衫裙,也沒有一點淑女的模樣了。
月用寵溺的目光看著我,笑著微微搖頭。
這時,一塊手巾遞了過來,我順手接住。齊天嘯的聲音傳來,“蘭兒姑娘講累了,擦擦汗吧。”
擦汗?我的確覺得穿上披風,有些熱了,但是也不至於出汗。看到月微笑著向我走來,眼裏卻是一片陰霾,我明白了,齊天嘯對我裹著披風,很是不滿,故意在捉弄我呢。
“擦擦汗吧。”月修長的手指,已經向我的額頭伸了過來。
我緊張地後退了兩步,順手把手巾扔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梓良,我不熱,我想喝茶。”
月微微一笑,伸向我額頭的手收了回去,轉身為我端了杯茶,還細心地試了一下溫度。
我接過茶杯,這回真的出汗了,不過是冷汗。好險哪,剛才月是帶著一股殺氣走向我的,若是讓他的手碰到我的額頭,還不得脫掉一層皮?
我偷偷瞟了一眼起天嘯,他竟若無其事地在低頭喝茶,可惡,我在心裏狠狠地罵他。
有我的故事連播,五天的時間也就過得很快了。我們三個,誰也沒有再提起那晚發生的事情,就仿佛那隻是一場幻境。
看著第二天就要到偃城了,我就讓唐僧少遇到幾個妖精,直接到西天取到真經了。這幾日,一到說書的時間,侍衛們也找借口來周圍伺候著,想要聽書,哪怕被我當妖怪打兩下,也樂嗬嗬的。船艙裏總是歡聲笑語的,好不熱鬧。
在船上的最後一日,我給自己放假,不用說書了。我站在船頭,開心地看著兩岸景色。
“到了偃城,想去哪裏玩呢?”齊天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妓院。”我的聲音沒有經過大腦。
“胡鬧!”月的聲音響起。齊天嘯也向我投來探尋的目光。
哎呀,怎麽就把心裏話說出來了呢,我趕緊轉移話題:“今日興致那麽好,不如我給你們唱個曲吧?”
於是侍衛們把古琴架在船頭,我跪坐下來,輕輕撥弄琴弦。月一撩月白長袍的前擺,也跪坐在我的身側,伸手一探,把我頭上的玉簪子拔了下來。
我的長發完全披散開來,我一偏頭,月很自然地把我的長發理順了攏到了耳後。
月拿起身旁的茶杯,回手把茶水潑入河中,一手拿簪子,在茶杯口輕輕敲擊起節奏來。我知道他是想要我唱《滄海一聲笑》了。在穀中的最近這兩年,我時不時會唱些前世的歌曲給他聽,他最喜歡的就是這一首了。而且今天在船上的心境,非常適合唱這首歌。
月不肯吹笛與我合奏,他更喜歡與我合唱。我們的合作早已經是駕輕就熟了。於是我輕撥琴弦,伴著“叮叮”的敲擊聲,渾厚的男聲響起,月唱了一段之後,我也加入了。我們或獨唱,或和聲,唱得心情激蕩: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隻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塵俗世幾多嬌
清風笑竟若寂寥
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蒼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啦啦………………
齊天嘯負手站立船頭,江風吹來,他的發絲和長袍被風吹動,竟也似被融進了我們的歌聲中一般。等我們盡興了,他才轉過頭來,擊掌稱好。
當天,我們就到了偃城外的碼頭。碼頭上早有王府的家人在候著了。一個侍衛模樣的人,在齊天嘯耳邊低聲匯報著什麽。
我豎起耳朵,斷斷續續地聽到一點:“……林若蘭……確有其人……”
在聽了他們的低聲匯報之後,齊天嘯神色一暗,隨即又恢複正常,對我們說道:“梓良若是不嫌棄,不如到王府小住幾日?”
“不用麻煩了,天嘯你也知道,我在偃城也有別苑的,不如我們改日再聚吧。”
“也好,馬車和行李已經派人帶回來了,改日我著人給你送去吧。”
“那就多謝了。”月一抱拳,接過一個侍衛手裏的馬韁繩,抱著我翻身上馬。
齊天嘯看著我們說道:“蘭兒姑娘是不可多得的佳人,梓良得此佳人真是幸哉。”又低下頭輕歎一聲:“星兒。”我一聽差點從馬上翻下去。隻聽他接著說:“若是還在,應該也是這般性情呢。”我心說您說話能不能連貫點,不要大喘氣呀。
月說了聲:“後會有期。”便一帶韁繩,打馬離去,待馬兒奔出很遠了,月在我耳邊賭誓一般地說:“星兒是我的。”我心中一酸,回身將頭埋進他的懷裏。
月的別苑在城外北郊,隻有三個下人,不聾不啞。收拾停當之後,我舒服地躺到床上,對著正在喝茶的月說:“月,你的府上怎麽隻有小廝,沒有丫頭?”
“怕有人吃醋唄。”月笑道。
“哦,有這種事?這種人要好好一下。”我故意調笑道。
“遵命。”月作勢撲過來,我“咯咯”笑著向床裏退去。笑鬧了一會,我說道:“月,今晚我想回右相府看看。”
“不必那麽急吧,都到家門口了,休息一日再去好嗎?”他有些緊張地說道。
“不行,這一天我等得太久了,我不露麵,隻在暗地裏看看就好了嘛。”我開始撒嬌。
月猶豫了一下,翻身側臥到我身邊,右手又覆上了我左臂刺青的位置,很嚴肅地說:“星兒,我有樣東西要給你。”
“你是不是要送我一把劍啊?”我得意地說。早在清溪鎮的時候,為了怕齊天嘯起疑心,我行李中的劍和幾套短裝全部被處理掉了,飛鏢就隨身帶了。月除了身上的佩劍,包裹裏還有一把短劍,短劍用布包得很嚴實,不仔細看,都看不出是一把劍來。我猜他是怕我沒有趁手的武器,專門給我準備的吧。
月顯然被我嚇了一跳:“你都知道了?”
“那是,我早猜到了。”我有些得意。
月起身把劍拿了過來,遞給我,說道:“星兒,你不要太傷心,記住,你還有我。”
我疑惑地看著他,包劍的布一層層拆開。看到劍時,我驚呆了,眼淚唰地奔湧而出:“這是我娘的劍,我娘她,她怎麽了?”
月一把把我抱進懷裏,輕輕拍著我的背,說道:“師父讓我們出穀的時候,把這把劍交給我,讓我找機會交給你,他說是你娘臨終前交給他的。你娘的忌日是二月十三。”
“那,我娘是怎麽死的?”
“師父說是久病不愈,不治而亡。星兒,相信我,我一定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不可能!”我大叫著,在月的懷裏掙紮,“我娘會武功的,身體那麽好,不會生病的!”
“星兒,你冷靜些。”月緊緊禁錮住我,“師父說,你娘,得的是心病。她因為太過思念你……”
我終於安靜下來,輕輕問道:“我娘她,有沒有什麽話要交待我的?”
“這個,師父他沒有說。”月有些擔憂地看著我。
原來,是這樣,月早就知道了,卻怕我傷心,不忍心告訴我。因此他總是跟我說不會讓我受委屈的。齊國的風俗裏,父母過世的話,兒女一年之內是不能嫁娶的,否則為大不孝。難怪月總是說明年,一定會娶我,真的是為了我好。月,你對我太好了。
想著娘為了不讓我出家,寧可短壽,還因為想念我,抑鬱成疾。我卻沒能在她跟前盡孝,甚至沒能見到最後一麵,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哭著哭著,我竟然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我說想去娘的墳前拜祭一下。月想了一下說道:“聽師父講,右丞相府的家人都葬在安國寺附近,我先去打聽一下,再帶你去,好嗎?”
“我大概知道在哪裏,小時候,他們帶我祭祖上墳,曾經去過幾次。”
“那我陪你去吧。”
我們騎馬到了安國寺附近,把馬栓在一棵樹下,就徒步去找。找到了林家的墳地,就看到一座新墳赫然立在那裏,走近一看,墓碑上果然寫著“盧氏鳳兒之墓”。
“娘,我回來了,女兒回來了。”我跪倒在地,磕了三個頭,不禁淚流滿麵。月也跪倒在我身旁,磕了三個頭,說道:“今日我冷月在此立誓,他日若能娶星兒為妻,定不負她。若違此誓,天地不容。”
“月——”我扭頭看著月,感動地說不出話來。月把買好的香燭紙錢拿出來,燃上香。我剛燒了幾張紙錢,月突然拉著我站起來,說道:“有人來了,我們先回避一下。”我擦了一把眼淚,跟月一起飛奔到旁邊的樹林裏,躍上一棵大樹。
果然,我們剛藏好,一隊人馬飛奔而至,在我娘的墳前勒住韁繩。領頭的一個正是齊天嘯,他翻身下馬,看到燃燒的香燭和燒了一半的紙錢,顯然很驚訝。他一擺手,身後的七八個侍從立刻四散開去,不多時又折回來,顯然是去找上墳的人,沒有找到。
齊天嘯向四周看了一圈,冷冽的目光鎖定在我們躲藏的方向,雖然我知道他看不見我,仍是打了個冷戰。月捏了捏我的手,示意我不必驚慌。
齊天嘯向著我們躲藏的方向大聲說道:“星兒,既然回來了,為何不現身?”
等了一會,他才轉身,從侍從手裏拿過幾根點燃的香燭,拜了一拜,插好香。一行人又翻身上馬離去了。
等他們走後,我正想再去娘的墳前拜過,月拉住了我,說道:“他們應該留了人在暗中等你,還會有人在路口等我們,我們從樹林裏繞到安國寺的後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