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餘杭城,見故人
南京城,福王府。已是三更天,朱長訓仍舊坐在大堂之中,身上披著一件羊絨毯子,一雙虎目看著門外夜色,眨也不眨,右手緊緊抓著檀木椅把,看似安然,心裏卻是不安,左手邊放著的茶水已然冰涼,飄在上方的幾片黃山毛峰,略顯寂寥。
就在此時,聽到屋外傳來的嘈雜聲響,朱長訓眉頭一鬆,猛然起身,按住把手緩了一口氣後方才整了整衣衫,朝著殿外走去,走到前堂,看見安然無恙的朱雲華一行人,心中的石頭方才是放了下去,幾步來到老陳邊上,使勁的拍了拍老陳的肩膀,縱然無言,也是傳達了自己的意思。
“雲華,看了此戰,感覺如何?”
“老陳厲害!”朱雲華眯著眼笑了笑,見朱長訓雙眼發黑,連忙拖著朱長訓往內堂走去,“時間也不早了,叔父也該歇息了,此行有老陳護著,不會出什麽問題的,叔父自顧自地歇息便是了。”
“不見到你,我心不安。”朱長訓搖搖頭,按了按朱雲華的手掌道,“既然回來了,叔父便去歇息了,老了,身子骨大不如前了。你也早點歇息,接下來還要趕路,到了外麵,便沒有家裏那麽舒服了。”
說罷,朱長訓就拖著身子往內堂走去。朱雲華注目等其走遠之後,方才讓杜夜幾人各自回去,自己則是跟老陳一起往側廳走去,時至今日,朱雲華感受到朱長訓對自己的照顧已然越來越重,重的自己有幾分扛不住的感覺。
“老陳,叔父恩情,如何奉還?”
“他何曾讓你還過?吃好喝好,安然無恙,對福王而言,已是最好回報。”老陳戳了戳鼻子,猛地醒了一下鼻涕道,“想這麽多,不如好好練劍,就你現在這手頭功夫,是個人都能把你打趴下,年輕人哦,想東想西,不如腳踏實地把一件件小事做好,行有餘力,再想其他。”
朱雲華聽後不再吭聲,鑽到屋子裏也不睡覺,隻是在腦中不斷推演兩界山那一戰的蛛絲馬跡。
三日後,朱長訓站在門口看著朱雲華幾人,雙手所在長袖裏,不斷地盤著那一對核桃,“雲華,該說的叔父都與你說過了,反正諸事小心,出門在外,多一份心眼,我知你善良,始終相信世間是充滿善意的,但是叔父還是希望你能夠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他人。”
朱雲華默然不語,隻是笑了笑,幾步靠近朱長訓使了個眼神,諾便從暗處走出,以真氣遮蔽周圍聲響後,朱雲華方才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朱長訓道,“叔父,此事事關重大,雲華未曾與他人說過,蘇先生可能有所察覺,但也不知道實際情況如何,雲華周邊唯有叔父既有眼力又值得信任,此事便隻有托付叔父了。”
朱長訓拿過書信點了點頭,沒有細問朱雲華其中內容,拍了拍其肩膀,便看著朱雲華幾人離去,久久未曾收回目光。
“看看看,人都走遠了,還在看個不停,自家兒子走的時候都沒怎麽傷心,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你的崽。”朱氏忿忿地看著朱長訓,後者轉過身子看著自家娘子道,“你不懂的,雲海離去,雖說本王表麵說任其自生自滅,但是暗中下的護手可不少,而雲華,我插不了手,隻能任其施展,論凶險,也遠在雲海之上。”
“我之所為,既是為了雲華,也是為了雲海,雲海這孩子,論能力,我這個位置終究是差了那麽點,若是嫦笙沒有上那武當山,兩人幫襯倒也還好,問題是嫦笙上了山,雲海便不大行了。”
朱氏聞言,過了片刻方才看向朱長訓,“你便這麽看好雲華?”
“大哥的兒子,能簡單嗎?”
近夏的天氣,空氣潮濕的讓人有那麽些不適應,太陽雖然不大,但悶熱的氛圍已然上來了,朱雲華一行人沿著官道南下,一路上也隻是看看風景,樹上的知了不耐煩的鳴叫,叫著叫著,盛夏便要到了。
江浙兩地,治安森嚴,各個關隘道路都是由南錢軍看管,兩省之地夾著個鬆江府,那都是自家後花園,安穩的很,朱雲華一行人一路南下,沒有半點坎坷,花了半旬的時間便回到了餘杭城,看著熟悉的城郭,朱雲華腳步一頓,旋即用更為肯定的步伐踏入了這座異常熟悉的城池。
離去不到半年時間,餘杭城的人與物大體沒有發生變化,最響的吆喝聲還是殺豬的張屠戶,最婀娜的還是那賣豆腐的宋娘子,少了的,是城門口老蘇的茶肆,宋鍾那逢人就打趣的嘴臉,朱府門外,也少了那本該出現的三人身影。
將一頭思緒拋之腦後,朱雲華推開朱府大門,與老陳幾人一道走進了府邸,時間不久,院內雜草灰塵都積了不少,朱雲華也沒有在意,隻是落個腳,也沒必要花一筆銀子讓人收拾收拾,在庭院那小石桌旁坐了一會,無人知道朱雲華在想什麽。
“吃個飯,繼續出發?”朱雲華看了杜夜三人一眼,三人都沒有什麽意見方才大喊道,“老陳,走啦!”
喊聲過去,老陳嬉皮笑臉地從內屋走去,頭上抹了厚厚的一層灰,懷裏抱著一箱酒壇子心滿意足的走了出來。
“還有這麽多存貨,老陳,這回說什麽都得給我一壺!”朱雲華看清老陳懷裏的東西,眼睛都直了不少,一整箱的風花雪月,自己死皮賴臉討要許久愣是一瓶都沒討到,差點還真上了老陳這糟老頭子的當。
“不多了,真不多了,華子你要是敢拿,老夫就敢打你。”
見老陳雙眼瞪得老大,朱雲華笑著擺擺手朝著門外走去,“好了好了,不搶你東西,下次喝得時候給我分上那麽個一兩杯就好了,說起來,也有段時間沒試過這滋味了。”
快到府邸大門時,兩道身影卻是突然出現,幾人的目光一掃沒有察覺到異常便收了回來,朱雲華一眼也是識出了來者,頗為詫異道,“戚指揮怎麽來了,這位是?”
不等戚元敬開口,那邊上的少女就拍了拍戚元敬,頗為俏皮的開口道,“水蘇,這我爹親!”
戚元敬無可奈何的搖搖頭把水蘇拉到自己身後,“小女頑劣,見笑了,雲華若是準備用餐,不妨隨我一道去醉仙閣用餐,老夫有點事情想跟雲華你聊聊。”
聞言,朱雲華心裏詫異,麵色卻是未嚐顯露半點,點點頭當即應下道,“正好,那就讓戚指揮破費了,雲華這裏,人還不少。”
戚元敬一愣,旋即笑道,“老夫雖然不是腰纏萬貫,但是請幾個人吃頓飯還是可以的,幾位豪俠,一起?”
幾人看朱雲華點頭,點頭致謝之後便跟著朱雲華三人一道往醉仙閣走去,他們四人,最為純粹,商量什麽事與他們並無關聯,隻需要吃好喝好,在朱雲華需要打架的時候出手便好了,純粹的很。
幾人落座之後,些許是因為戚元敬打了個招呼,本該座無虛席的醉仙閣如今卻是空空蕩蕩,菜肴也是剛吩咐下去便立刻有人上了,沒有理睬吃的酣暢淋漓的杜夜四人,戚元敬吃了幾口之後便看向朱雲華開口道,“老夫幾個月前就在城牆上看著雲華你向北行,說實話,老夫當時並不看好雲華你能夠從北方安然回來,聽了諸多事宜之後,才知道這一路有多坎坷。”
“都是幾位長輩舍命相助罷了,少了任何一人,戚指揮都看不到如今的雲華了。”朱雲華神色一暗,抿了一口酒水,“所以,戚指揮有何指示?”
“就你小子心急。”戚元敬笑了笑,摸了把自己的長髯道,“當年老夫還說你若是南歸,便安排你到軍中做事,如今看來,倒是老夫相差了,福王的功夫還是沒想透。”
“老夫叫你過來,無非是想擺脫你一件事,你此次南行,幫我帶上水蘇!”戚元敬語出驚人,朱雲華麵色一變就要開口回絕,戚元敬連忙止住道,“雲華你先聽老夫細說,老夫沒有撮合你和小女的意思,隻是老夫接下來有些事情恐怕照顧不到她,而且你隻需要帶水蘇到福州的鄭家便可,其餘路程你大可自行繼續前行。”
聞言,朱雲華的臉色倒是好看了不少,畢竟隻是從餘杭帶到福州,大體都在浙江一帶,並沒有多大麻煩,不過還是問道,“敢問戚指揮這是何意,如此路途,以戚指揮的能耐,派幾隊人馬護送不是可以將水姑娘安然送到?”
“老夫如今有點麻煩,我之軍伍攻城略地雖是好手,但是護人周全卻是差了一分,老夫也不怕與你明說,若有人出手,必然是那宗師境界,想在宗師境界前護得周全,如此人物,一時半會並不好找,於是聽了雲華你來的消息,便想你幫上這一忙。”
戚元敬搓了搓手略不好意思道,“老夫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隻能不要著臉皮,拿老夫的一個人情向雲華幫這一個忙。”
“戚指揮言重了,若沒有戚指揮的整治,浙江沿海斷然不會像如今這般安居樂業,就算無償幫戚指揮這一忙也是道義所在,不過戚指揮正氣凜然,自然是不會占這小便宜,雲華便應下戚指揮這個人情。”朱雲華舌燦蓮花,一下子把話說完不給戚指揮插嘴的餘地,後者指了指朱雲華笑罵了幾句後,便坦然的吃起酒肉,心中的石頭也算是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