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泥人”
顧悅行又想到什麽,湊近一分,仔細伸手將紅袖的脖頸處細細撫了一遍,越是表情肅靜,心中驚駭越重。
他的驚駭中有一部分來源於趙南星的那個關於“借屍還魂”的例子。他也不算是個完全不信鬼神的,在江湖上走了那麽久,也是見到過一些不平事的, 有那麽不止一回的時候,他都希望這天下當真有鬼神顯靈,但是希望和真實是兩回事,所以他敬畏鬼神之說,但是讓他相信眼前的屍體是借屍還魂,就是純粹瞎扯淡了。
顧悅行嚴肅道:“趙南星, 你不能瞞著我,即便是多麽離譜的事情,你重要讓我明白兩分才是。”
趙南星歎息:“我並非是要瞞著你,隻是這事情,有些太過於離譜。”
顧悅行當然不信:“能有多離譜?”
“比所謂借屍還魂還離譜,你敢信?”趙南星說,他把剛剛顧悅行察看紅袖屍體的所有細微表情盡收眼底,他心中此刻並不能夠明確覺得顧悅行能夠承受得住。
“你試想一下,把那借屍還魂的魂,換做腦子想一想。”
顧悅行果然瞪大了眼睛,道:“什麽?”
他繼而腦子一激:“你的意思是——”
趙南星阻止了他:“查看完了嗎?一些能夠有用的線索看了,我們之間要問的要說的,可以慢慢來的。”
事情有輕重緩急,下了連顧悅行都吃了苦頭的東西把紅袖迷倒,說白了就是想要爭取時間來查看一番紅袖的近況,如今誰也不知道這迷藥能夠迷倒紅袖多久,絡央已經提前退場,趙南星也要急著有事,忽然來的顧悅行,算是意外, 但是也可以把意外作為助力。
顧悅行又仔細的查看了一番, 他再三仿佛確認,紅袖的脖頸之處,確確實實是沒有脈搏的,這令他也吃驚——若是常人,血管活躍可以以直接簡單觸碰皮膚就能夠感覺到跳動的,常人都知道的是兩處:一處脖頸,一處手腕。
所以很多話本或者戲文中,尋常人發現有人尋短見或者發現屍體,一般要麽是探鼻息,要麽就是搭手腕的脈搏或者貼一貼脖頸,還有一方可能就是貼在胸腔出聽是否還有心跳。
對了,心跳?
想到這裏,顧悅行又把目光轉移到了紅袖的心跳處。他猶豫了片刻,出手把原本呈現匍匐地麵的紅袖給翻了過來。
翻轉一個失去頭顱的屍體,而這個身體,身上溫涼,甚至據說剛剛還有動靜, 怎麽想都令人心理不適。
顧悅行看了下趙南星,他還在借著燭光細細辨認牆上的文字,那一根蠟燭被顧悅行削成了兩半,一人持著一隻小半截蠟燭分頭行事。
顧悅行努力壓抑心頭湧起的那一點糾結,隻把半張手掌慢慢放在了紅袖的衣襟上按下去。
紅袖依然是穿著當時被害時候的衣裳,和琴菓樓別的丫頭的打扮差不多,一身淡青色的衣裳,粗布的腰帶,腳下是一雙藕色的鞋,鞋的針腳細密,應該是自家長輩的手藝,她叫紅袖,所以她一直帶著一對紅色的耳環,那耳環是用南國的相思紅豆做的,之所以認出來她是紅袖,也是因為這具屍體的鞋子的鞋頭上,同樣繡著兩顆相思紅豆。
十八歲的姑娘,會有相思,多麽正常的事情。
可是,心髒位置沒有感覺到心跳,這一下子,顧悅行都有點不太明確是正常還是不正常了。
顧悅行喃喃道:“她沒有心跳,脖頸處也沒有脈搏,除了體溫溫涼不像屍體,我看不出來她哪裏算是活著。”
趙南星一邊聚精會神看那牆壁,一邊回應道:“你再探探,探探手腕脈搏之類,我想讓你推斷一番,她到底是怎麽屍首分離的,這才是我困惑之處。”
顧悅行隻好再探,他雖然不是醫者,但是對於脈搏這種還是多少了解一些皮毛的,他把三根手指搭在了脈搏之上,一邊問道:“脖頸之處十分詭異,沒有任何傷疤,幹淨平順的就好像是一個泥人胚子,把頭給擰掉,然後把那痕跡給刮平。”
甚至這手藝比泥人瓦匠還厲害,刮平的好歹還能看出痕跡,這個簡直就是好像天生就沒有留一個頭的位置一樣。
顧悅行的腹誹到了一半,忽然被手下的動靜給震驚的剛剛腹誹了什麽都給忘了。
於此同時,趙南星伸直了腰,舒展了一下剛剛因為彎腰太久而有些酸爽的後背,長歎一句:“我的天……”
另外一邊,顧悅行也跟著學舌一句:“我的地……”
引來趙南星好奇一瞥。
……
不管天如何地如何,趙南星在瞥見紅袖的腳輕微的動靜之後立刻十分快速的扯了顧悅行“爬出”了籠子,他們兩人剛剛“逃出”,隨著那特殊的籠門歸位的一聲動靜,紅袖的手一個五爪抓地,從剛剛暴露了太多致命之處的仰麵朝天的狀態回到了匍匐,她事實上還是在暈眩,按照顧悅行的經驗,她現在應該感覺到劇烈的頭痛欲裂.……等下,她沒有頭,欲裂不起來。
無端的,顧悅行心中生出了片刻的自己都覺得詭異的羨慕,當然,這種羨慕轉瞬即逝——比較那種雖然當時難受但是總歸會好起來的痛苦,他還是想要一顆好看的頭,然後體體麵麵端端正正的做個人的。
緊接著,顧悅行和趙南星就看到,匍匐在地的紅袖出現了一些動作:她捂住了腹部的一側,似乎十分的難受,疼到整個身體蜷縮了起來,她捂的地方像是腹部,嚴格都不算,比腹部的位置要往上幾分。
顧悅行問趙南星道:“她捂著哪裏?”
趙南星回答的簡潔易懂:“腰子。”
顧悅行一頭霧水:“為什麽我著了道,頭疼,她確實腰子疼?”
趙南星說:“若是可以,我想她也願意捂著頭叫疼.……”
顧悅行:“.……”
……
顧悅行的頭疼在隨著趙南星回去了府衙之後也隻是減輕了一點,但是令他奇怪的是,除了他之外,那大堂之下吃喝的食客都很正常,那個叫囂著自己喝了一口粥就兩眼一抹黑的,聽著聲音應該就是那個大清早喝的臉頰紅撲撲的大漢,他的鬧事得到了滿意的結果:掌櫃的不僅免了他當日的吃喝,還送了一壺琴菓樓十六娘自釀的美酒,這種美酒每年的份額有限,都隻供給雅間的客人,這大漢平日應該隻能眼饞,如今一抹黑抹了個這個好事,自然心花怒放。
顧悅行心道:“能心花怒放還懂得計較利益,看來頭不痛,怎麽就我痛?”
他心中很是不平:好歹自己還是個武林盟主,今日竟然如此的柔弱,真是傳出去,江湖人可能都要大大的編一個武林盟主大戰三百血腥魔頭以至於虧損在前的挽回體麵的鬼話。
畢竟這已經不單單是顧悅行的體麵了,還是江湖的體麵。
……
他的體麵隻維持到了府衙,陳染一早等在門口迎接,告訴趙南星人間界的神官已經久候,陳染中間換了一壺茶過去,看表情,快要不耐煩了。
然而絡央的不耐煩在聽到了他們兩人的陳述之後就被拋之腦後了。
“你說.……趙南星說的,紅袖腰子疼?”這已經是絡央反複問的第三遍了,即便如此,絡央依然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而顧悅行,也依然回答第三遍:“對,清清楚楚,兩雙眼睛看著,她捂著那腰子的部位,疼得不行。”
除此之外,顧悅行還想多餘嘀咕一句:心說那好像是人間界的新玩意,結果那東西真是會惹事,動靜大不說,醒來之後還會頭疼欲裂,如此之大的反應,是生怕對方不知道自己被下藥了嗎?
但是這個時候也不是說這些沒必要的內容的時候,所以他很是識時務的閉嘴。
關鍵是絡央還有點很是不太信任顧悅行的意思,還又問了一句趙南星:“你確定?”
趙南星答到:“不過就是個髒器部位而已,我又能看錯到哪裏去?再者說了,你我難道不清楚,任何人在眼中看著,不過就是一副人架子,中間填充著一些該有不該有的髒器。”
絡央見此,又沉默的皺眉沉思。
顧悅行倒是生出了奇怪:“什麽是不該有的髒器?人還有不該有的髒器?”
“當然有,比如闌腸。那東西就沒什麽存在的必要,平日裏不作妖就算了,若是運氣不好,作妖起來,活活疼死的都大有人在。”
趙南星給顧悅行比劃了一下,解釋道:“闌腸就是你這裏的腸子的一端,為七衝門之一。這一截又細又小,隨便一個什麽東西,比如豆子,或者食物比較大一些的殘渣不小心掉進去就很容易把腸子給堵住,想一想,腸子堵住會怎麽樣?當然會腹痛,痛的死去活來活來死去。”
“不用嚇唬我,我知道這是什麽,絞腸痧麽,我之前一個姑父,就是死於這個痛苦。——有的治嗎?”
“當然,”回答的是絡央,“一般先服用大承氣湯就可以緩解。”
“但是前提是,不嚴重。”接話的是趙南星,“若是嚴重,大承氣湯就不一定可以治愈了,當然,若是運氣好,遇到一個醫術高超的,還能夠當場開膛破肚把那截腸子給切了,來個一勞永逸。這件事情,我記得當初,除了人間界的醫者之外,太醫院也做過,一個是給一個痛的已經口吐白沫的村婦的兒子,另外一個,是給一個貴族世子,兩方壓力,還真不太一樣。”
當然不一樣,一個是死馬當活馬醫,即便是真的沒救活,人間界的那位也不會如何;但是太醫院的那位就不一樣,據說當時太醫院那位給小世子動刀子的時候,門外庭院中,砍頭的鍘刀,盛放頭顱的木盆,還有到時候用來洗地的一桶桶水都準備好了。那救的已經不是世子的命了,而是自己的全部身家,即便是如此,那少年醫者別說手抖,臉上汗都沒有多淌一滴。
……
趙南星如今回想這事,心中已經沒有半點的感覺了,他甚至還逗趣一番,問顧悅行:“怎麽樣?顧盟主,要不要我也做個好人,找個時間,提前幫你把你的闌腸給切了?”
不顧顧悅行瞪大的驚嚇的眼睛,趙南星一本正經道:“你想想,你以後還是要在江湖上風裏來雨裏去的,很有可能剛剛坐下吃一口飯,立刻就要提劍去血拚——這玩意到時候米粒掉入那闌腸裏,到時候你還要忍著劇痛繼續維持你武林盟主的威武,多受罪啊。還不如現在未雨綢繆,來個一勞永逸?”
對於趙南星這番好意,顧悅行並不感動,也直接拒絕了。
雖然拒絕的很爽快,但是顧悅行卻有點淡淡的猶豫——要不,真切了?
那邊絡央翻了個白眼,她嚴肅道:“我要說明一下,燭引,是以可以直接滲入皮膚為過程,然後直接作用到腦子的,而且隻作用腦子,它不會讓人什麽四肢酸軟之類,隻會覺得昏沉,宛如做了一個很累的,又很糊塗的夢。”
絡央對趙南星說:“你不是懷疑,那紅袖身體裏,有別的腦子嗎?我當時就是想要證明一下,若是紅袖當時沒有收到影響就可以證明它就是一具行屍走肉,沒有所謂的你想的那麽恐怖的事情發生。若是紅袖中招了,那麽,事情就恐怖了。”
絡央聳肩:“當然最後你看到了,事情很恐怖。”
趙南星:“.……確實,很恐怖。”
絡央又說:“至於顧悅行感覺到頭疼,也正常,因為他太快了,他太過於快速的中招,又太快被救回來,這一切的衝擊對於顧悅行的腦子來說沒反應過來。”
絡央對顧悅行解釋道:“這就好像你立刻入夢,又立刻醒來,你的腦子反應不來這種快速突然的事情,就會以為你睡眠不足,你想想一個人渴睡會有些什麽反應?——頭痛就是其中的一種。”
這麽一說,趙南星也明白了:“紅袖身體裏,確實有另外的腦子,而且,在她原本應該是腎髒的部位。”
“不是不可能。”絡央說,“人有兩個腎髒,而且,一個就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