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百家姓”
世人愛莊子的說來還真不算是廣泛,尤其是俗世中人,並不理解為何莊子會想要當一隻蝴蝶。但是在人間界中,喜歡莊子的可多了,畢竟作為醫者,最是多的時候要在山林間遊蕩,看著飛鳥, 看著流水,又看看自己和山穀清風,很是能有足夠的時間去暢想一番那林中蝴蝶的自在,同時也覺得那莊子口中的自在,那種忘卻物我的界限,那種“無己、無功、無名”的境界, 無所依憑而遊於無窮,那種真正的“逍遙遊”, 確實是人間界的弟子會偏愛的類型。
可是若是真的這樣算來,實際上來講,江湖也有很多啊,朝廷也不會一個都沒有,要把全部的人都拉下水嗎?
雖然俗語上有那麽一句話,叫“人無完人”,但是對比那籠子裏的,他們還算是完人了。這裏目前能算是“完人”的隻有趙南星和絡央,那麽趙南星那句“.……怎麽會知道這些東西”的問題,明擺著就是在問她唄。
絡央道:“.……是啊,怎麽就會知道這些東西……”
她沒回答,等於把這問題如同踢皮球那樣給踢了回去。
絡央問他:“現在紅袖,能夠聽到我們說話嗎?”
趙南星示意讓絡央看在籠子裏急急忙忙書寫東西的紅袖,道:“你覺得呢?”
絡央定睛一看,那隨著燭火光影劃過,那牆壁上赫然多了很多個“誰”字。而且絡央還瞄到,一麵鐵牆上,誰這個字出現的頻率還不少, 從角落中畏畏縮縮的誰,到了現在,有碗那麽大的字。
絡央吃驚:“她在問我們嗎?我們怎麽告訴她?”
“除非進去,在她手心中寫字,”趙南星說:“但是她戒備極高,而且力氣很大,若是隨意進去,很可能還沒有來得及說些什麽,就會直接被扭斷脖子。”
在此之前,錢捕頭為了能夠和她嚐試交流,想了很多的辦法,對著她嚎叫,或者寫了字圖成紙團丟進去,或者放一個饅頭以此表示自己沒有惡意等等.……結果反而熱鬧了裏麵的紅袖,沒有了頭的紅袖脾氣越發的暴躁,不是把紙團撕成粉碎,就是把饅頭狠狠踩在腳底研磨,總而言之, 落到錢捕頭的嘴裏就是一句話:“不配合。”
“原本是想讓她冷靜,冷靜之後才好交流,但是已經快要三日,卻依然如此.……不知道要熬到幾時,她可是真真正正,水米未進的。”
“已經三日?”絡央更加吃驚,“你的意思是說,紅袖至少是三日前就尋到了?——那我昨日還聽說錢捕頭還在滿城的搜捕。”
趙南星說道:“自然要做做樣子的,若是直接就不搜了,豈不是就暴露了人在我們手裏?別說那些底下來的東西可能會盯上,就連紅袖的家人那關都很難過。”
“那你就把紅袖藏在這裏?這動靜.……”
“這琴菓樓中,現在怎麽會還有閑雜人呢?十六娘已經被她的兄長接了回去,唯獨一個老掌櫃,老掌櫃麽,是個聰明人的。”
絡央懂了,怪不得趙南星這回帶她來,是老掌櫃親自招呼的,原來已經算是自己人了。雖然不清楚趙南星用了什麽方法,但是至少在趙南星眼裏,老掌櫃算是一個識時務的吧。
絡央說:“你很想要和她交流嗎?”
趙南星點頭,說道:“沒有找到目擊者,刮地三尺都沒有半點線索,如今,隻能夠讓她來。”
絡央說:“其實在你們想要查明紅袖目前身份的時候,實際上紅袖也已經泄露了一些了,她一定已經不是紅袖了。紅袖確確實實是一個人,也確實是死了。紅袖不知道莊子,如今這個紅袖卻知道。所以,這還挺難的。”
天下之大,有多少人度過莊子,又有多少人獨愛莊子,這莊子到底指的是誰,是什麽方向,其實他們都不明白。更何況這眼前的還是個無法溝通的,這幅紅袖的皮囊成了這裏麵的東西的保護傘一般,令趙南星都難得的皺眉。
現在的感覺就是,那一團白白軟軟的東西,實際上對於那些地坑的東西來說並沒太多的作用,最大的作用,實際上是所謂的“軀殼”中藏匿的東西。所以頭掉了可以捏個榆木腦袋安上,也照樣可以自如來去。可以長,可以短,甚至現在,就連人的軀殼都可以利用。
紅袖,算上今天,已經死了有五天左右。那停屍房的頭顱即便是特意放在陰冷的地方護住,也難免的長出了屍斑,實在是存不住,蓬萊館的人已經做好了浸泡防腐的藥水送到了府衙,在謝明望的同意下,把頭顱泡到了藥水中。那藥水可以保證頭顱白日不爛不變,隻等到尋到紅袖的身體,縫合上頭顱,送還給紅袖父母一對女兒的全屍。
而現在,這紅袖的軀體,竟然沒有任何變化。
為了防止自己看錯,絡央接過了趙南星手上的蠟燭,湊近紅袖看了一遍,果然身上除了撞擊出來的淤青之外,並沒有一點點有浮現出“死氣”的征兆。
也就是說,這個軀殼,還是活的。
絡央心中震撼,再也心中驚呼:“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按理來說,這已經是腐肉了。即便是心髒在這個位置,可是人要達到活著的程度,不僅僅是心髒的作用啊。”
人要活著,除了心髒不停地跳動,還有需要血液不停地流動,心髒不停地跳動,給予血管能量讓它們持續的輸送血液,血管輸送給了大腦,使得大腦跳動,大腦完好,才會讓人能跑能跳能有活力,為此影響血管的健康,血管越發健康,心髒的壽命就會越久。若是腦子損壞,人就沒辦法行動,就好像有人打架一拳打到腦子,把人給打的昏迷不醒,那麽即便是心髒和血管當時無礙,人也會很快失去活力,命不久矣,成為“活死人”。
活著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不是會呼吸就叫活著,也不是會睜開眼睛就是活著,活著也要講究質量,人要會跑,會跳,會吃會喝,會笑會哭,會看到陽光就歡喜,會遇到烏雲就沮喪,會讀書,會見到心儀的戀人就砰砰跳.……這才是活著,這才是活人。
而如今的紅袖,隻能勉強算是半個活人。
絡央道:“她若是冷靜了,能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麽嗎?”
“或許吧,”趙南星道,他似乎真的很是無措,這種無措,感覺大部分建立在不知道如何對待一個姑娘的立場上,他很是有了愁容,“也要她冷靜下來再說吧。”
絡央這個時候,雖然知道不應該,卻也生出了一絲看笑話的興趣來。她知道,趙南星大約是真的無計可施了,才帶了她來,希望兩個.……嗯.……諸葛亮好了,能頂多幾個諸葛亮吧。
絡央想了想,有了個辦法,她說道:“既然不能夠來軟的,我們就來硬的唄。”
趙南星有些無奈的笑:“她,軟硬不吃啊。”
說著,還長歎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紅袖大概是累了,也開始停止了在牆上亂塗亂畫,蹲在了角落裏。此時,絡央手上的蠟燭的燭花,忽然爆了一下,就那麽一丁點兒輕微的聲音,絡央好像感覺到,角落裏,餘光中的紅袖,好像抖了一下。
她眨眼,發現那紅袖又變成了一動不動的樣子,或許她一直都是一動不動,是她看錯,因為那燭火的明滅跳動。
絡央想了想,從袖中取出一方絲巾,示意趙南星把口鼻捂住,之後,飛快的往燭芯上彈進去了什麽東西。
趙南星從她交給自己帕子的時候就已經隱約猜到絡央的做法,他依然捂著口鼻,悶悶的聲音從帕子裏發出:“我知道你要幹嘛,我說過了,她軟硬不吃。再說了,這種東西,不是需要嗅到嗎?”
趙南星說道嗅字,自己也聞到了從手帕上透來的帶著冰甜的藥香味,這個味道比較尋常的艾草氣味更好,有一種置身花海,但是麵前又能隱約窺見雪山的感覺。這種香氣,好像就是絡央衣服上的香味。
絡央依然舉著蠟燭,她卻並沒有用衣袖掩飾口鼻,隻道:“你很久很久,沒有關注人間界了。”
趙南星悶悶的聲音又起,還帶著笑意:“你應該感謝我,太久沒有關注人間界,或者說,沒有如此事無巨細的關注。”
絡央並沒有回頭,隻是依然全神貫注的看著籠子裏的情況,道:“君侯大人這句話,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為,你確實確實,在盯著人間界?”
“當然可以如此理解的,”趙南星也沒有偏頭,也把目光給了紅袖,道,“我盯著王土範圍所有,這是我的職責,在新帝尚未有能力掌握天下的時候,我這個當皇叔的,總要勞神費心一些的。”
絡央在嘴角扯了一點不算是笑意的弧度,幹巴巴道了一句:“君侯大人辛苦。”
結果沒想到趙南星極其不要臉,也不知道是不是也中了那燭引的毒素,沒昏迷就算了,腦子倒是懵了,開始胡說八道:“君侯夫人也要辛苦,不對,應該是王妃,王妃也辛苦。”
在察覺到絡央準備怒視的時候,趙南星既然不怕死的繼續了一句:“未來的王妃也算王妃,就好比未婚妻就是未婚妻,沒人會算過門還是過了門的。”
絡央剛剛想要發火,忽然一聲巨響傳來,是類似於什麽重物撲通倒地的聲響,摔得很是結實,震的地板都抖了兩下。
絡央心頭一喜,舉起蠟燭查看情況,卻發現那紅袖依然還在精神活躍的……發抖?
她好像也被巨響給嚇到了,絡央想起來,紅袖確實可以感覺到震動和物品傳遞的聲音的。那就是不是紅袖引起的?
她立刻反應過來,轉頭看去,結果畫麵卻差點讓她當場笑出了聲。
一邊趙南星雖然捂著半張臉看不明確,卻也從他彎下來的眼睛中捕捉到了笑意。
暈倒的人是顧悅行,他確實摔得不輕,那燭引的分量雖然很少,但是作用很大,看的出來,顧悅行很早就察覺了空氣中有異的情況,提早就屏住了呼吸,但是他卻不知道,燭引的藥性是可以穿透肌裏的,遇到燭引,除非立刻遁入水中隔絕,否則即便是穿成鐵桶都沒有用處,尤其是天氣越熱,燭引的效果越快。
這倒是不怪顧悅行,江湖中好像也沒有聽說過可以滲透肌膚的迷藥,即便是知道,也沒有防備的辦法。除非是絡央其他解毒,或者像趙南星那樣,通過呼吸把解藥呼到體內,何況,趙南星還和顧悅行不一樣。
“天,我是不是得罪了武林啊?算計到了武林盟主?”
趙南星道:“武林盟主尚且如此,這酒樓中,還會有能動的嗎?除了你我?”
“大概.……”絡央原本想說還有那籠子裏的紅袖,一扭頭,紅袖也倒了,於是改口,“沒了。”
絡央以手拂滅蠟燭,道:“好了。”
趙南星依言放下手帕,問她:“如何解毒?”
絡央道:“我自有辦法。”
絡央說:“現在她冷靜了下來。”
趙南星點頭:“確實,如今,你有辦法讓她與我們交換消息?”
絡央也點頭,道:“她認識字不是嗎?雖然聽不到,看不到,可是,你也是為官者,許你沒有審理過命案或者冤案,但是,一定有那些苦主,口不能言,目不可認,也不曾讀過一天的書,連書寫證詞都做不到的人,難道就要放棄嗎?”
趙南星道:“這種案子不算是少數,反而是為父母官者經曆的多數,當然不會放棄。”
絡央道:“若是如此,你我也不要放棄。所以,請你做幾件事情。”
趙南星點頭:“好。”
他也不問到底是什麽,就說好,那既然這樣,絡央也不問他為何不問便說好的廢話,直接道:“我要一副活字印刷,但是那些字都是正的,要很多很多字,不光是一副,要很多副,不過,我首先要的,是一副百家姓。”
“還有,還要找一塊如同匾額那麽大的木板,上麵刻上你要對她說的話,然後還要一塊板,刻上回答,就刻上.……是與否。”